说起来,那友人是赵家远房族亲,叫做赵彦清。在爷爷辈就分了家,平常日子各过各的。但两家家底大致一般丰厚,兴趣相差不远,平日便你来我往,作个君子之交。
“今日叫彦清兄看了笑话,真是惭愧。”赵文素沏了热茶端上来,歉疚地说。
赵彦清恭敬地接过来,“哪里的话!谁家没点闹腾的。我家那边也有过不安生的霸户,闹了几回事,才压下去。”
闲话几句,赵彦清忽然提起一件事:“对了,简白兄独身多年,忽然断弦再续,有了佳人相陪,也不告知一声,让老朋友为你高兴高兴。”
赵文素用盖子拨着茶叶,抬头对朋友笑了笑,“不过一妾尔。”
并不多讲。
赵彦清见他不欲多说,眼帘一垂,识时务地转了话题,“我一个侄子,去年中了秀才,等着今年秋考进士呢。说起来,令郎也有十七了,是时候考取个功名,光耀门楣。简白兄就没有打算过?”
赵文素长叹一声,把杯子放下,“彦清兄正正说中了我的心事。自从我妻殁,我懒怠家事,礼正便把学业放在一边,替我打理外事。他乡试、省试都名列前茅,看得出是个读书料子。眼见他荒废了年头,我作父亲的实在过意不去。这不,去年开始慢慢管事,为的就是让礼正腾时间学习。”
“呵呵,简白兄有个如此孝顺懂事的儿子,叫人眼热才是。”
“我也就指望他了。小儿子鸿飞不成器,连秀才我也不敢奢望,不知我死了他如何立足…近来寻思托关系给他补个缺,再看吧。”
赵彦清沉吟一会儿,道:“我倒有一个办法。我一个在兵监处的亲戚,年底就要退休了。如果兄台看得起这小小的主管职位,我找找关系,让鸿飞顶了这个缺。不知…简白兄意下如何?”
赵文素大喜过望,“拿皇粮的职位,哪敢看不起。如果彦清兄真的帮得了我那没有福气的小儿,定当备礼重谢。”
赵彦清忙不迭说朋友相助,不用言谢。两人一时又说了些别的事情,相谈甚欢,方才散了。
且说那门庭被破坏得一塌糊涂,修缮恢复等又忙碌了一阵,压下不提。
梅玉心中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到晚间歇息的时候对赵文素说:“简白,你最近去收租,是不是常遇到今日那般难缠的农人?”
赵文素见她一脸忐忑,便明了她担心什么,笑着拍拍她的手,“也就这么一个。明年把田地收回来租给别人就是了。”
她还是担心,仰着脸不安地问:“真的吗?你在外行走,多多小心才是。”
“无妨,我自有道理。刚才同僚打发人来说,叫那些无赖在牢狱中吃几日苦头,好好教训。以后再不敢生事!已经开始有人求饶了呢。”
梅玉点点头。单纯的她并不清楚在牢狱里受苦是什么样子,只觉再厉害,顶多饿个几天就放回去了。
赵文素摸摸她的头发,搂她入怀,亲昵地笑说,“你竟然也开始关心我在外头的事情了?”
梅玉靠在男人的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温和地说:“嗯,我好担心。”
赵文素开心地搂紧贴心的小侍妾。
沉默了一会儿,梅玉忽然期期艾艾地说,“其实,那些人也挺辛苦的。一年也打不了几石粮食…”
“你又来了!上次你为婆子求情,这次你难道又想替那些刁民说话?你也看到他们多坏,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还对你…不教训教训,他们还以为赵家好欺负!”
梅玉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忽然觉得拥抱的姿势有些别扭。
“啊!”赵文素提起一件事来,“晚饭的时候听棠宁说,你今日收验朱老儿的野味,干得非常好。”
梅玉一听,巴巴望着赵文素,“大少奶奶真的这么说?我还怕擅自主张,她会说我。”
“我骗你干什么?她说你当家,没人能骗到一个铜板呢。”
梅玉咬着唇微笑。被人称赞,无论如何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临睡前,梅玉拾掇完了,还觉得心里头兴奋,不想睡觉。就又整整案上的书,弄弄好砚台,看衣服有没有叠好。
赵文素本来照例要翻几页书才睡下,听着身旁悉悉簌簌的响动,不由十分好笑,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小兔子。
他放下书本说:“好了好了,看你这高兴劲,不如明儿我叫棠宁干脆撂了活计,全给你当家好了。”
梅玉这才不好意思地住手,爬上床睡觉。
她左右翻滚睡不着。
忽然想起小萍那句“这世道,没有小老婆当家的”,赵文素也还没承认自己是赵家人,一颗心忽又沉了下去。
过年的时候很忙乱,因为梅玉没明了身份,不能出去见客。
终于忙完新年,棠宁头一件事就把梅玉叫过去,屏退左右,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姨娘,这段时间忙。你一个人在后院,闷坏了吧!”
梅玉微笑着摇摇头,不说话。
棠宁看着她说:“你我辈分不同,但年纪相仿,我就跟你说些姐妹间的贴己。”
梅玉有点疑惑,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公公这份人,待家人很和善体贴,但骨子里是有些迂腐的,最爱面子,看重祖宗礼法、讲究宗子威仪。”
梅玉猛地抬头看向她,十分震惊。
她从来不曾出口的心思,竟被棠宁轻轻地说出来。
这是怎样一个玲珑剔透的聪明女子啊。
棠宁见她明白,莞尔一笑,“这都是大逆不道的话,你可别在公公面前告状。”
梅玉说不出话,只得点点头,又点点头。
棠宁捂着嘴笑了一会儿,“你看看大爷,比他父亲有过之无不及。我初初过门那阵,也偷偷伤心了好几次,后来才想通。男人啊都爱面子,并不意味着不在乎你。我呢慢慢摸清楚了,只要不忤他们的面子就万事好办,否则你就是走一步路他们都瞧不顺眼。再者,我旁观过去,其实老爷对你可疼了。”
梅玉已经平静下来,感激地望着她,“少奶奶,我明白的。你不必担心我。老爷常常教导我,有句话叫做知足常乐。赵家人是我的救赎,遇上老爷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我哪里还敢想无妄的要求呢?”
“你现在真是好多了…我还记得你刚来时,连头都不敢抬,怕羞得要命呢。”
棠宁很欢喜她如此明理,但又有些黯然。她明白,拥有一份平等的爱,对梅玉来说,可能此生难以企及。
但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她一贯信奉各人命数由天定。
隐晦地安慰梅玉,是她仅能帮的一点点事了。
棠宁从袖子摸出一串钥匙递给她。
梅玉诧异地接过来,“这是…?”
“这是祠堂的门钥匙。”
梅玉吓了一跳,那钥匙就像滚烫的煤炭一般,烧得她手忙脚乱地塞回给棠宁。棠宁按回去,郑重地道:“你听我说!每月逢初一、十五,我都要带着可靠的下人亲自去打扫祠堂。如今身子日渐沉重,力不从心了。你可愿意替我分担?”
梅玉十分不安,“少奶奶,这打扫祠堂的事情,向来由女主人做的。”
棠宁笑着叹道:“你也知道这些礼数了。难道你不算女主人?就不论这个,每次我也带下人进去呢,怕什么!”
梅玉只得接了,但还是踌躇不安。回去后她期期艾艾地把这件事情告诉赵文素,出乎她意料之外,赵文素竟然同意了!
“钥匙你就拿着吧。棠宁要生孩子,难道这事情交给男人去做?”
虽然赵文素嘴上找了这么个理由,但梅玉明白自己这就算赵家人了,一时间悲喜交集,手中牢牢攥着钥匙,按捺不住翻腾的情绪,站在那里眼眶就红了一圈。
赵文素心里明白,叹息着上前搂她入怀,轻轻拍她的背,“伤心了?别这样,我知道你的委屈。”
梅玉把脸埋在他胸膛里,潸然泪下。又听他柔声道:“过几天我安排一下,你去给祖宗磕头,然后宴请几桌亲戚,就算开了脸。你开不开心?”
梅玉心想我在乎的并不是名分啊!
棠宁给她钥匙的用意,她这才深深地体会到。赵文素抬起她的脸,给她擦眼泪,见眉目间仍有些许愁容,就逗她:“还不高兴?”
梅玉犹豫了一下,“上次你送的胭脂,陈妈那些婆子都拿来用,用了好多。”说着说着,又扑簌扑簌掉下泪来,好不伤心。
赵文素惊讶,以前妻子在世,房里有几个婆子丫环,洗头膏胭脂水粉头油等等,都从妻子桌上拿的,梅玉来后,也一直跟陈妈等人共用,这次不知道怎么介意起来?
梅玉委委屈屈地捏着衣角,“那不一样,你送我的!我藏了在抽屉里,却还是被她们翻出来了,好讨厌。”
哎呀,小兔子终于有了自己家的概念。赵文素拍拍她的头, “我知道了。那些下人不懂礼数,不过惯例了,我也说不了。明天就买一口带锁的箱子给你,以后私房东西你自己锁着。以前是我疏忽了。”
“真的?”
赵文素点点头,把她搂在怀里。
赵文素见她一会儿哽咽一会儿又破涕为笑的娇憨模样,暗自好笑,忽而又生出一丝惆怅。
他想起礼正和鸿飞小时候,偶尔同他闹脾气的样子,跟眼前的她真的好相似。
梅玉怎么看起来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女儿向父亲寻求安慰呢?或许自己在梅玉心里,还真是像父亲多过丈夫些,就像一位值得信任的长辈一样。
唉,长辈就长辈吧,日子还长。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有些沉闷。
埋了两个人物的伏笔。一般来说,埋伏笔的章节都很无聊。。。啊啊啊啊
我希望塑造一个水晶玻璃肝的棠宁,却发现写出来的不是那么回事。。。
好吧,写不出玲珑剔透的人,起码也得聪慧过人吧…似乎连这个要求也达不到。
哎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了。
大家暂且看着吧。
满月席诸位怀心事
三月初,逢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美好季节,赵府果然正式办了立姨娘的仪式,开祖庙、请亲戚。在棠宁的主持下办得热热闹闹的。
一不小心梅玉就喝得有点多了。
赵文素扶她回房。醉了的梅玉脸上聚了两朵红晕,缠着赵文素,絮絮叨叨,小声地说很多琐屑的事情。
“这酒比乡下酿的米酒辣好多…糯米酿的酒糟,甜甜的,吃了还想吃…”
“我会做榆钱饭哦,很香很香的。”
赵文素让这个话痨放在床上,倒了一杯茶给她。正要转身给自己也倒一杯,忽然手腕被抓住了。
回头一看,梅玉瞅着他嘻嘻笑,烛火下眸子似乎有碎月浮动,“简白,你懂得‘卿’字怎么写吗?”语调中带上了点狡黠和得意。
“三点水加上青色的青嘛。”
“不是这个。是一个很难写的字,我偷偷学会的。”梅玉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床沿一笔一画地写,“卿”。
赵文素心里一痛,蹲下来看着梅玉的眼睛,轻声缓慢地问:“真是很难的字。你从哪里学会的?”
梅玉倒在枕头上,只露出半边脸,低声说:“我不告诉你,唔,祠堂的牌位上就有这个字…”
赵文素仔细辨认她脸上的神态,却不清楚她是否真的醉了。他包住梅玉的一只手,长叹一声,“梅玉呀,你…一直想着这个吗?”
梅玉微微笑起来。她支起身,搂住赵文素的脖子,缓缓在他的前额按下一个吻,慢得就像要把所有的感情都释放出来。
脸上的微笑似是而非,眸光带着朦胧的色彩。
末了,她轻轻打个呵欠,蹭掉鞋子,自顾蒙头沉沉睡去,不一会儿传出微微的鼾声。
赵文素一面给她掖被子一面心里沉沉的。
是么,你是这样想的么?
浓厚的夜幕衬得月色很好,微风徐徐,百花苑里花香四溢。月光透过窗棂,映照着蹲在床前那个泪流满面的大男人。
他懊悔。
其实以赵家的情况,通过三媒六聘娶个正经的良家闺女作续弦,不是不可以。但他选择买一个乡下女孩。不过为了一己之私,以为没有文化的女子,不会懂得所谓的风花雪月,就不用花太多心思。以为地位卑微的妾室,不会引起他太多的关切和愧疚。
他错了,错的离谱。
既然不能给予人家一份完整的爱,为什么要续弦呢?就是一只小狗,也渴求主人对他独一无二的关注啊!何况是梅玉这么一个敏感细腻的孩子。为什么就偏偏遇上了梅玉呢?
兰卿,兰卿,我该怎么办呢?
赵文素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
第二天醒来,梅玉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给梅玉办过酒席之后,棠宁渐渐不管事,赵礼正也把精力放在学业上面。开春过后官府的事情很少,赵文素便多多操持了家务,和梅玉唱起了夫妻档。日子倒也和和美美。
到了六月底,棠宁怀孕足月,开始阵痛。有陈妈和一众经验丰富的婆子,大家并不很慌乱。然而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只闻产妇痛苦的呻吟,不见生下来,赵鸿飞头一个坐不住,趁着大家都只顾盯着产房的门,他离开座位偷偷溜出去。
赵文素早注意着他,一拍桌子喝道:“赵鸿飞!你大嫂生孩子过鬼门关,你好生在家呆着,不许给我去外头淘气!”
“唉呀,我在这里又帮不上忙!”赵鸿飞不耐烦地抱怨,赌气坐回去,看见父亲严峻的脸色,又不敢再罗嗦。百无聊赖地偷窥大哥,吓,还是那副棺材脸,好没趣。小黄毛儿,嘿!几天不见,头发乌黑发亮,,脸盘圆润,肤色好了很多,穿着绫罗绸缎,举止端正,哎呀呀,乡下丫头的影子淡成一点点了。
他伸出手去撩梅玉的头发,“小黄毛儿,大嫂还要多久啊?”
梅玉说:“我也没有经验,不知道啊。”
赵鸿飞笑嘻嘻戳她胳膊,“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小弟弟玩啊,小黄毛?不过你这么丑,小弟弟肯定没有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不凡!”
梅玉闹了个大红脸,低头不语。赵文素骂道:“叫什么小黄毛,你太不懂礼貌了!”
放在平时,赵文素不爱管这些闲事,今日特别烦躁,看他哪里都不顺眼。
梅玉心里是气恼的,左思右想都没有地方得罪了这位小爷。这段时间来,他在外头偶尔惹小祸就算了,回家还喜欢捉弄她,但她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尽量避开。
忽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穿透门板,赵礼正霍地站起来,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生出来了!”
大伙立即站起来聚集到门前,焦急顾盼。
未几,稳婆打开房门。赵礼正冲口而出:“是男是女?”
梅玉则问:“母子平安吗?”
赵鸿飞嚷嚷:“让我看看小侄子!”
那稳婆笑着说:“恭喜老爷,大少爷,是个千金!母子俱平安!”
赵礼正当场就愣了,反问: “女儿?”似乎对女儿的到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梅玉和赵鸿飞早一溜烟跑进房去看婴儿。赵文素大力拍拍儿子的肩膀,“先开花后结果嘛!千金多好,来人!赏十两银子!”
稳婆们得这么多银子,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喜洋洋直夸赵家果然是大门户。赵文素站在门边又招呼道:“礼正,还不快点进来抚慰你妻子。”
赵礼正闷闷地回答:“是,父亲。”
梅玉和赵鸿飞早围在床边,新鲜地逗小婴儿。棠宁头发还湿漉漉的,额头绑了毛巾,躺在那里,疲惫而憔悴。
赵礼正瞥见那襁褓中皱巴巴的婴儿,不禁蹙了蹙眉。但见妻子娇怯怯的模样,想到她千辛万苦,心中一软再软,抚着她的手柔声道:“夫人,你辛苦了。”
赵鸿飞见到恭肃严谨的大哥这般怜香惜玉的模样,在旁边嘿嘿偷笑。
棠宁对丈夫虚弱地笑笑,便合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稳婆来赶人,“都出去出去,让产妇休息。”众人只得依依不舍散去。
家中多了一个小生命,繁琐的事情就多了。
日子一晃就到了该摆满月酒的时候,梅玉对着一张清单头疼。她拿去问赵文素:“简白,大爷一房的开销增得吓人。这次摆酒,奶娘开的单子上光给囡囡买的金锁,就要十件。作尿布的棉纱整三匹。真的需要这么多吗?”
赵文素看了一眼那清单,“好像是有点多。怕是那奶娘藏了私。不过算罢,大好日子别计较那么多了。棠宁给我们赵家做了那么多事情,就算我疼她的。”
梅玉瞟他一眼,不再说话。她想,如果真是奶娘藏了私,好处也落不到棠宁身上,怎么算疼她呢?这个赵文素,原来跟她一样对新生儿没一点经验。棠宁对她那么好,她也想弄得风风光光来报答棠宁,但不是这么乱来的。不行,她要去问问清楚。
想着她来到大少爷院子,夏花正是灿烂,小塘中的荷花开得很美。梅玉驻足观赏了一会儿,想起前几天赵文素教她的诗句,“绿荷舒卷凉风晓,红萼开萦紫莳重”,低头会心一笑。忽然远远看到一个人步履匆匆走出院子,看着像是大少爷。
梅玉转身来到棠宁房门前。她敲了门,过了好久,方才有人应答:“进来。”
梅玉有些疑惑,推门进去,细细一看,房内气氛凝重。小萍和小蕙在床前服侍,面上都是沉甸甸的表情。再看靠坐在床上的棠宁,怀抱着婴儿,竟是泪痕犹未干的楚楚可怜。
梅玉大吃一惊,忙劝道:“少奶奶,你还坐月子怎么哭了?快别这样。”
棠宁还没开口,快人快语的小萍就抢着说:“就是就是,奶奶还未出月子呢,大少爷就冷落了她,还嫌女儿麻烦——”
“小萍!”棠宁喝住她,拿起帕子边擦眼泪边训斥,“你怎么胡乱编排主子的不是?我管不住你了,不如趁早打发去嫁人!”
小萍气得跺脚,哭着跑出去。梅玉皱着眉头担心地说:“少奶奶,大少爷…怎么了?他对你不好,我跟老爷说去!”
说完起身就要走。棠宁忙拉住她,把孩子递给小蕙带去给奶娘,待人都走光了才握住她的手说:“你别听小萍胡说。刚才我跟大爷小吵了一下,两个丫鬟大惊小怪了。她们是从我娘家带来的,未免骄纵了些。”
梅玉愤愤地说:“少奶奶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做男人的怎么还跟你吵架?奶奶不说清楚一点,叫我怎么安心。”
“大爷最近忙于学业,今年秋就要考举。加上月子他不能住在房间,所以没有一天三次(注1)来看我,小萍和小蕙心里就开始不舒服。”
棠宁叹着气,“刚才他来了,说了一句孩子晚上哭闹吵到他休息。我心里一急,你也知道产妇天天闷在床上容易激动,就哭了。你大爷他天生不喜妇人哭哭啼啼,一甩袖子走人。所以刚才小萍说了那番话。”
梅玉点点头。棠宁千叮万嘱:“你千万别跟公公提起。夫妻小吵小闹不可能没有,我忍一忍罢。但大爷的前途是正事,我不想影响他。家和万事兴啊!”
梅玉见她言语间又憔悴了一分,忧心仲仲的模样,哪里还敢再提金锁尿布等事。
“奶奶这么贤惠,我也受教了许多。我不提就是。”
又劝慰棠宁好好调养身体,闲话一阵,才起身告辞。
她回去的时候经过院子,忽听一阵呜呜的哭声,定睛望去,原来是小萍蹲在荷花塘边伤心地哭泣。梅玉走过去,抚摸着小萍的脑袋,“小萍,好孩子。你奶奶说你是她的错,你别哭了。”
小萍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却是聪慧过人,哭着说:“我知道奶奶不是故意要说我的。我哭是因为她受的委屈。”
梅玉一听话里有话,赶着问:“你给我说说,刚才大爷到房里,是怎么个情形?我保证不说出去。”
小萍倒豆子一般倒出来,“自从小囡囡出生到现在,大爷来看望不超过十回。回回草草问候奶奶几句便赶着要去温习。明眼人都瞧出来了,大爷不待见女儿。连自己亲生闺女都没有抱过亲过。刚才来的时候,还责骂奶奶,说奶奶没有带好囡囡,天天晚上哭闹吵了他睡觉。姨娘你说,哪个婴儿晚上不哭得?他不帮忙就算了,还说这样的话。奶奶没有跟他分辨,只说月子快满了,叫大爷赶紧想想孩子的名字。大爷就不耐烦了,说他没有时间。可怜我命苦的奶奶,嫁过来之后就从不端大小姐的架子,生怕别人说她娇惯,一下子就气哭了。”说着她又呜呜哭起来。
梅玉叹息着,“既然知道少奶奶委屈,你就好好伺候,别惹她生气。你哭了一场,可觉舒畅多了?”
小萍点点头。梅玉哄她一番,让她回去了。却暗自思忖,大少爷重男轻女,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两厢看来,谁都没有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她能怎么样帮忙呢?
梅玉心事重重地回到百花苑。
回房之前她到厨房热了一碗糯米圆子吃。
那赵文素又在书桌前捣鼓他的印章,闻到糯米圆子的香味,诧异地抬起头,“糯米圆子?”
“恩。我有点饿了。离晚饭还有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