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弦记  作者:拉拉小熊
痛失妻文素买妾婢

一年寒冬腊月的时节,赵文素的结发妻子失足掉进湖里,被救上来后,染了重疾风寒,没等熬到开春就死了。
赵文素和两个儿子恸哭几日,风风光光把她下葬在祖坟里。虽说当年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这门亲事,赵文素和妻子倒也相敬如宾、恩恩爱爱过了十七年。丧事过后,重情重义的赵文素十分悲伤,一直鳏居了三年。

俩儿子见父亲孑然一身,常常形单影只,十分可怜。寻思着母亲在世时,父亲一个妾侍都不纳,一心一意对待她。如今守孝三年,实在没有对不起先妣的地方了。他们便张罗着要给他续弦。

赵文素听了,闷了半日,同意说:“找一个也好。要好看一点的。”

两个儿子俱已通人事,听了父亲的话,都是男人心领神会。

于是放出话去,第三日就有媒婆跟几个人贩子上门来。虽说续弦不可能娶大家族出身的云英闺秀,但凭赵家殷实的家底,到底很多人想挤进来。

人贩子讨好地对赵文素说:“赵老爷,小的一听说了消息,就挑了几个好的备下,把人带过来给您看看。喜欢的就留下了。不喜欢,小的再找去。”
小小的院子里,站了十来个年轻姑娘,高矮肥瘦不一,却都衣着褴褛。人贩子手中的女孩,大多穷苦人家养不起卖掉的。有的被大户人家买了做妾侍婢女,剩下的就会到窑子里当窑姐。

赵文素看了一圈,指着最边上的高个子女孩说:“这个留下吧。”

另外一些人贩子凑近,“老爷,不多买几个?有好些美人胚子哟!像您这样的大人家,哪个不养了一群姬妾!就是您家少爷,也都有几个通房丫头呢。”

赵文素摇摇头。

人贩子失望地散去。被选中的那个人贩子兴高采烈,“赵老爷好眼光,这个姑娘底子好,眉眼俏,多养些时日,就是大美人了。”

葛媒婆又叹又喜,恨不得是自己被挑中,“赵老爷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以后在赵家做姨娘,又体面又尊贵,这姑娘真是好福气。”

赵文素咳了一声。

大儿子赶紧把媒婆和人贩子拉走,去账房领钱。揣着叮咚乱响的银子,葛媒婆和掮客喜颠颠地走了。那高高瘦瘦的女孩站在那里,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模样。右耳下竟然有未洗净的泥印子,土得掉渣的灰蓝布衫,脏兮兮的,裂了边的布鞋,两只脚尖挤在一起。一条麻花辫到了腰际,发黄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

赵文素把她领到小厅,让她坐下,方开始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坐在椅子上,害怕得直发抖。

赵文素和蔼地又问了一遍,叫她不要害怕。

女孩憋了半天,逼急了才委委屈屈地小声说:“周玉梅。”

赵文素点点头,“玉梅太俗,以后改叫梅玉吧。”又问,“多少岁了?”

“15。”

“梅玉,别弓腰驼背的,抬起头来好好说话。你知道买你进来这里,是为什么吗?”

改了新名字的女孩抖得更厉害了,“知…知道。”

赵文素见她紧张得不行,干脆就不问了,自己说了一通,“你记住了,我叫赵文素,字简白,今年三十有五。有两个儿子,刚才你看到的是大儿子赵礼正,17岁了,为人恭肃严谨,已经成家。还有一个不争气的小儿,15岁,四处游荡不务正业,你多担待些。以后一家人好好相处。赵家不是豪门巨贾,但也有几亩田地,每年收佃租生活还富足。府里规矩不多,不会要求你怎样。待会儿陈妈会教你些话,来去不过平日注意点罢了。我呢,在县衙干点活,闲时读书写字,纳妾不是为了骄奢淫逸,而存了做伴的意思。我夫人前些年死了,一直没个人陪…”

赵文素神情哀痛,缓了一阵又说:“所以你也不用伺候主母,算得上半个女主人。我是从来不苛待下人的,会一心一意待你,生活中相互扶携,相互照顾,好好地过日子。”
叮嘱完,摆摆手让陈妈领她下去洗漱换装。

又唤了管家进来,考虑了一下才说:“德安,新姨娘进门了,叫人把我卧房重新收拾一遍,换新被褥。唔…我收藏的印章挪到书房去,把小隔间腾出来安一套妆奁,还有别太拘吝,多弄点物件摆进去,要雅致好看。你去置购些日用品,胭脂钗环都办一份,衣裳呢…先买两身吧,隔天再唤裁缝来定做。还有我没想到的女孩要用的东西,你都看着办,钱从我私帐上支出。”

管家答应着去了。赵文素生活比较简单,住的院子除了管家老婆陈妈和他们女儿紫芙,再没别的女眷,是该添些女子用的物事了。

下午赵文素有应酬,在外边吃过饭,天大黑了才回府。他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才慢慢散步回卧室。陈妈站在门外,等着伺候。他问:“梅玉呢?”

“请老爷再等一会儿,这就把她送过来。”

“怎么了?”

陈妈有些尴尬,“小人没想到周姨娘饿得这么狠,一个不留意,她就吃了一大桌菜和八个馒头,撑得坐不下来。老奴让紫芙带她去走两圈,还没回来呢。”

话音刚落,一个七八岁的伶俐小姑娘领着梅玉回来了,冲着陈妈喊:“娘!我把她带回来了!哎哟累死我了,我们围着湖转了三圈,还差点把整个花园逛完了。”

陈妈赶紧喝住:“不长眼的丫头片子,没见到老爷在这里?”

紫芙吐吐舌头,给赵文素鞠躬,“老爷!”

梅玉见到赵文素,紧张得绞手僵立,半点不敢抬头。陈妈已经给她沐浴换洗一新,崭新的衣裙松垮跨地套在身上,麻花辫被打散梳了新发髻,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但比进门时整齐多了。柳叶眉、大眼睛、瓜子脸,身量高挑,算得上眉目标致。就是面黄肌瘦,眼眸呆板,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灵动活泼。

赵文素看罢,收回眼光转身推门进屋,口中吩咐:“梅玉进来吧。陈妈你可以休息了。”

梅玉转身想跑,被陈妈拽住了推进房门,“去吧去吧。老爷不会吃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坑,请大家多多支持!

 


出意外简白喜得孙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由于只是买的一个妾,拜天地摆酒席那一套统统没有,连给祖宗磕头都不用。还是细心的陈妈给她换了身粉红裙子,又在床头贴了红彤彤的“囍”字,点燃了红蜡烛,床铺铺着崭新的被褥,营造出些须喜庆的气氛。

梅玉站在门边,瞪着惊恐的双眼,像一只受惊的瑟瑟发抖的兔子。

赵文素坐在床沿,对她笑了笑,招手:“过来这里。”

梅玉攥紧了袖子,一步三挪地走到他跟前一米,再不肯向前。

赵文素咳了声,“陈妈教你怎么做了吗?”

梅玉僵硬地点点头,手指绞得发白。

赵文素好笑地看着她,伸手想轻轻握住她的腕子。梅玉着实吓了好大一跳,向后一退,摔个四脚朝天,一只圆滚滚的雪白的东西从她袖笼里滚到地毯上。

赵文素吃惊地盯着地板上的东西,“梅玉,你怎么把馒头带进来了?”说着起身去扶她。

梅玉手脚奇快地捡起馒头,护在胸前,惊骇地望向赵文素,翻身想爬走。赵文素一把拉住她,去拿那个馒头,“你藏个馒头做什么?还怕家里没有下顿?给我放好吧,啊?”

梅玉死死护着馒头,委屈地啜泣:“陈妈说,这是我的。”

赵文素没办法,哭笑不得,“是你的。但是现在要睡觉了,你把馒头放在那边桌子上,我不动它,好吗?”

梅玉盯着他的脸,犹豫了好久,到底他赵文素长得不像坏人,她方才信了,爬起来把馒头放在桌案上,磨蹭着走回他身边。赵文素叹息着把她抱到床上,温和地说:“以后咱们过日子,不缺吃的穿的,别小家子气让人笑话。”

按照陈妈的教导,梅玉笨手笨脚地给主人解衣带。赵文素举得手都酸了,她还没把罩衫脱下,最后他只得自己动手。

床幔放下来,月牙露出了半边脸。

夜色,无边无际。

梅玉咬着唇,依然想哭又不敢哭出来的模样,偶尔抽泣一声,却半点泪都没有淌。只紧紧抓着这个男人□的臂膀,紧得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仿佛是波涛汹涌中最后一根浮木。

第二天一早,葛媒婆被叫到了赵府。一头雾水的媒婆来到小厅,赵文素在主位正襟危坐,大儿子赵礼正站在一旁伺候,两人脸色俱不好,“赵老爷,赵大少爷,找我老太婆有事吗?昨儿的新姨娘出事了?”

赵文素黑着脸,不吭声。

赵礼正严肃地说:“我当初放话出去,吩咐得清清楚楚!府上要立正经的姨娘,会好好待人姑娘家的,要求务必找干净的闺女。难道你没听清楚?”

葛媒婆愣住了,“那姑娘不是处子?”

赵礼正板紧了脸,硬邦邦道:“家父又不是没娶过亲的人,难道连这个都分不清楚吗?”

她一听,事情大了!吓出一身冷汗,“哎呀,赵老爷,我老太婆冤那!我千叮万嘱人贩子黄二哥,人家赵府是大户人家,一定要黄花闺女,一定要黄花闺女!黄二哥信誉一向好,我也就没有检验了,谁知道出了这担疏漏呢?”

“如今钱给了,人进门了,东西都给姨娘置了!发现这么件事,你说怎么好?给的可是正经良人的价钱呢,你就这么坑我赵家?不论钱的事,万一这姑娘是去夫亡,家父就是娶人亡妻,要坐牢的!你可担待得起?”(注1)

赵文素低头喝了口茶,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葛媒婆急得团团转,“大少爷,这事儿是我不对。我去把黄二哥找来,把人退了吧,钱也全部还给您,坐牢的事情可不能玩儿的。”说罢,打发人去把人贩子找来。

人贩子还道赵老爷满意了,还想多买一个,屁颠屁颠赶来了,一说才知道事情不对,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嚷嚷:“这个姑娘是她爹娘寻上门来卖给我的,老两口说她一辈子没出过村口,我看她敦厚朴实又怕生得紧的一个女孩,就相信了。小的发誓她不是去夫亡!哎呀呀,这世道,没法活了…”

赵礼正呵斥他不得无礼,葛媒婆在旁絮絮叨叨,人贩子呼天抢地。一片混乱中好不容易商量定,葛媒婆的礼金全部退回,人贩子得返还一半的钱,把人带走,还要另备一些好闺女再次送来。人贩子一边数钱一边唉声叹气,道这女孩再转卖到窑子价钱就亏大了。

赵文素看着鸡飞狗跳的小厅,心中不耐烦,待要再喝一口茶,忽然瞥见门帘外一袭模糊的身影闪过,便起身出去瞧瞧。廊柱下,梅玉躲在后面,露出半张脸来偷窥,唇咬得死死的,忽见赵文素出来,吓得赶紧逃之夭夭。

赵文素叹了口气,返回小厅,对着喋喋争论的三人喝道:“好了好了,都结了吧。退钱是一定的,人就不必再选了。进了房,又放出去也不好看。只你们嘴紧些,别到处说就是了。”

葛媒婆和人贩子听老爷发了话,连声附和,“不说不说,一定不说。”说了不等于砸自己生意么,谁会这么傻。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赵文素有些懊悔自己一时心软,也无可奈何了。

 

是夜,夜深人静,庭阶朦胧,万籁俱寂,大家都熟睡了。赵文素忽然被一阵轻轻的抽泣惊醒。

“梅玉?”

黑暗中看见旁边的被子鼓起一个包,却是悄无声息。

赵文素支起上身,扒拉开被子将人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别闷坏自己。”

梅玉抱着被子躲退到床边。赵文素下床点了蜡烛,端到床边一看,女孩缩在被子底下,满脸泪痕,盖在额头的稀稀拉拉的发丝都湿了。

赵文素把烛台放好,找来干净帕子,回到床上要给她擦脸。见她不断后退,就把手帕给她,“别哭了,自己擦擦脸。有人给你委屈了?”

梅玉抓过帕子胡乱擦一通,摇头。

“梅玉,告诉我,你不愿意待在这里?是不是我很可怕?或者想家了?”

她还是摇头。

赵文素叹气,“那就是你上午偷听我们说话了,害怕我把你赶走?”

梅玉猛烈地哽咽起来,抽泣得手帕都堵不住眼泪,依然摇头。赵文素俯身连被子一起抱住她,轻轻拍打,“那告诉我,为什么哭?”

“…明儿…我…走…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几个馒头…带走…”

“你走?走去哪里?”赵文素哑然失笑,这傻乎乎的姑娘!

“不是…要换人么…”

赵文素夺过手帕给她擦眼泪,“不换了,我都撵他们走了。不过,你真的不是别人逃跑的妻子罢?”

梅玉打了个冷战,闭上眼睛摇头,不说话。赵文素感觉到怀中的躯体在微颤,便起身熄了烛火,躺回自己的被窝,对着那团黑影说:“我既然决定收你做姨娘,应承好好过日子,就不会改。你以前的事,不愿意说就罢。我不会计较。总归不过被人欺负,你不敢说,爹娘不敢声张,就把你卖了,是吧?!”

她不吭声。赵文素不再提起话头,各自睡了。第二日,赵文素严严实实叮嘱管家,不许下人议论姨娘的事。幸而赵府,特别是赵文素住的院子下人不多,都是可靠的世仆,决计不会乱嚼舌头的,赵文素放心地去县衙了。

几日下来相安无事。梅玉跟着陈妈学东西,熟悉府里各处和一些规矩。眼里的初来乍到的恐惧,依然镌刻,但慢慢在好转。

赵文素开始寻思,得多抽时间跟她培养感情,免得她见了自己跟耗子遇猫似的。自己六艺俱全,有空可以教她一些,既消除她的陌生又能提高素养,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忽然大儿子媳妇娘家的下人来通报,这几日大少奶奶回娘家省亲,偶有不适召了大夫,发现竟是两个月的身孕,娘家不敢多留,请赵府赶紧派人去接回来。

赵文素和赵礼正惊喜非常,立即安排车马。赵礼正亲自去接人。不多时,长媳妇和几大车娘家送的吃穿用度物品就回到了。回家首先到百花苑给公公奉茶。问候完毕,长媳说:“爹,媳妇娘家恰好得了几匹上好的云丝缎,嘱咐媳妇带给公公做几身衣裳,今儿下午就叫裁缝来吧?”

赵文素手端媳妇茶,笑吟吟看着眼前儿子和媳妇一双璧人,“棠宁啊,你怀着赵家的长孙,别太操心。事情交给礼正和管家他们干。我衣服够多了,裁两身就好。你安排一下,给梅玉做几件吧,特别是冬衣。”

赵礼正给疑惑的妻子解释:“前儿新姨娘进门了,梅玉是她的闺名。”

正说着,陈妈把梅玉带了进来,推到厅子中央,教她请安。梅玉便呆呆照着她话念,“大少奶奶好。”却是缩肩垂头,不敢直视。

棠宁微笑地答应,上前拉起她的手,“周姨娘不用拘谨。以后有你伺候爹,我正好少操心些呢。来,给你一个见面礼。”说着褪下手腕上的金镯,硬塞入手中。

梅玉扭头看看赵文素。赵文素笑呵呵,“拿着吧,那是好东西。你留做贴己。”

梅玉方才捏紧了那只镶满宝石、金光璀璨的镯子。抬眼偷窥棠宁,好一个美人!发髻上珠翠叮当,衣裙雍容,面上带笑,观之可亲。梅玉赶紧垂了头,觉得好惭愧。

下午裁缝来到赵府,各人身量尺寸早有记录,单单要量梅玉的。隔了三日,衣裳全做好了,棠宁打发下人叫梅玉去拿。当棠宁指着满满一箱子衣裳说全是梅玉的时候,梅玉简直不敢相信,满心是犯了大罪般的慌张,“全给我?”

棠宁笑着叹道:“这一箱子,仅仅是时下节令穿的。眼看天要冷了,还得给姨娘另做冬天的厚袄子。云丝缎这么好的料子,老爷舍得给姨娘,可见是真心待你。”

陈妈说:“老爷从少时就事事认真,哪里有亏待人的时候?只周姨娘太呆头呆脑了,不会讨男人喜欢。”

梅玉很是局促,就不吭声了。棠宁摆摆手,对梅玉说:“以后姨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问我要,一家人不要客气。就是老爷缺了什么,姨娘应该记着替他来拿,别老爷要用才慌慌张张的找。我有了身孕,照顾老爷的事情多赖姨娘和陈妈了。”

又指着一个小包袱,对陈妈说:“云丝缎还剩了好些,我就擅自主张给紫芙做了一条裙子和两件褂子,陈妈你拿去吧。”

陈妈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带着东西回去了。一路跟梅玉絮絮叨叨,偌大的赵府,吃穿住用都是大少奶奶一手操持,井井有条,最后老爷都把帐本给她管了。更难得为人和气可敬,不偏不倚,叫人疼到心尖儿上呀!

梅玉听着,并不插话,心想这个大少奶奶,真真懂得做人情拢人心。

注1:“去夫亡”,“娶人亡妻”,皆是古代刑律罪名。
去夫亡,“妻子擅自逃亡”,要处“黥为城旦舂”的刑罚。
娶人亡妻,“娶他人‘去夫亡’的妻子”,要处罚“黥城旦舂”。

再注:黥,在脸上刺字。城旦、舂,男犯为城旦,主要服筑城等苦役;女犯为舂,主要服舂米等杂役。

 

 


编花环赵公悼前人


梅玉住了半月有余,便到月末了。赵文素今天歇旬假,准备了钓竿、鱼篓等用具,牵着梅玉的手来到花园的湖边。赵文素教她很简单的做诱饵,“掐一小指头的豆饼粉,包住蚯蚓,露出一小段就可以了,懂了么?”梅玉点点头。

他摆好小凳子,坐在湖边静静地垂钓。

梅玉又不笨,很快就做了几十个,捧到赵文素面前给他看。

“够了有多了,你手脚真利索。”赵文素鼓励她,叫她把凳子搬到自己身边两人好说话。梅玉乖乖照做了。

“你以前在家,都会干些什么?”

“喂猪,养鸡…砍柴,生火…纳鞋底…插秧,割禾…”梅玉掰着指头认真地数。

赵文素瞥了一眼她那双指节粗大的手,便知所言不虚,侃道:“既然会纳鞋底,怎的跟陈妈学刺绣那么困难,把几个指头戳破,还把绸面划烂了?”

梅玉心中害羞,闷头说:“那不一样。”

赵文素哈哈大笑,伸出手去拍拍她脑袋,“梅玉啊,我不要求你变成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呢!那些东西,闲时学着玩就好,别苛求,弄伤自己不值得。”

“嗯。”

秋天了,阳光却还很温暖,周围的树木灌丛随季节染上了鲜亮的橘黄棕红色,落英缤纷。赵文素手持钓竿,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闭目养神,惬意极了。刚才梅玉竟然有问有答,不似刚来时问一句就发抖要哭,想来没有那么怕自己了。
他有些想笑。

梅玉看看赵文素悠闲的样子,跟自己说话说完了吧?她就离开凳子,蹲在另一边藤萝花荫下,摆弄残落的花瓣。梅玉捡起一朵白瓣粉蕊的落花,好奇地看。

过了一会儿,赵文素睁开眼,发现梅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那边,顿觉自己本末倒置了。说要培养感情,自己怎么自顾着陶冶怡神了?!梅玉自己一定很无聊。他走到梅玉面前蹲下,“对不起,梅玉,我疏忽了。很闷是吗?”

梅玉放下花儿,怯生生地看着他,不说话。

赵文素起身掐了几段紫藤萝,又到旁边灌木丛摘了许多鲜嫩花朵,坐到梅玉身旁的草地上,朗朗笑道:“来,我给你展示一下手艺!我编的花环,好看着呢!”

说完把藤萝扭成一股弯成一个圆环,用槐树根须系好,把花朵高高低低地插上去,木芙蓉,紫茉莉,茶梅,万寿菊,互相辉映,煞是好看。梅玉紧紧盯着他的一双巧手,舍不得挪开眼,小声咕哝,“太多叶子了。”

赵文素解释:“多些绿叶衬着才好看。全部是花就太繁复,俗气,我做好你就知道了。”

一个美丽鲜艳的花环做好了,梅玉眼中满满欣羡。赵文素却把花环放到一边,说:“这个留着,我给你另作一个。”

他重新采集了藤萝和鲜花,很快做好第二个,小心地搬过梅玉的脑袋,给她套好。梅玉跑到湖边,就着倒影看自己,又看又摸,高兴得不得了。待要向前一步再看清楚点儿,被强有力的胳膊一把拽回去,赵文素惊魂甫定,呵斥:“你忒大胆子了,小心掉湖里!”

梅玉回头一笑,抬手轻触着头上的花瓣,小心翼翼怕碰碎了琉璃似的,望着赵文素,憋了又憋还是低声问了:“好看吗?”

“当然好看,最好看了。”

梅玉脸微红,垂着眼皮。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带点遗憾说:“大少奶奶,才最好看呢。”

赵文素微笑看着她年轻的脸庞,并不反驳。又教她辨认凤仙花,用凤仙花染指甲,顺带把其他花名也教了。梅玉只记住了几种,赵文素毫不吝啬地表扬鼓励她。鱼没有钓到,倒沾了一身花香。这个下午过得真是十分快活,眨眼就要天黑了,梅玉恋恋不舍地跟着赵文素收拾渔具。

赵文素牵着梅玉左拐右拐来到一个僻静的院子,叫她在外面等候,自己拿着那第一个编织的花环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