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作者:狂上加狂

他是世人眼中不问世事的隐士高人,却手可翻云,尽掌天下合纵连横;他是高徒眼中的恩师尊者,却步步算计操控着他们的命运乾坤;他有千百种面孔,而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噬主之辈——穷极她一生都想要摆脱的无耻之徒!
注意:本文战国风,谈情为主,一切剧情服务于全民搞对象,为情节需要对历史略改动,行文遣词不甚严谨,历史考据派勿入~~两厢得便,谢谢!!

内容标签:爱情战争 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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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战国风,男主是世人眼中不问世事的隐士高人,却手可翻云,尽掌天下合纵连横的鬼谷子王诩。他是高徒眼中的恩师尊者,却步步算计操控着他们的命运乾坤。在女主眼中,是噬主之辈想拜托掉的仇人。但是随着女主的成长,她知晓了他们身份的秘密,终于理解了男主恨的根源,体会到了男主对女主爱与宠溺。
作者文笔娴熟,男女主身份设定巧妙。随着身份真相的揭示,读者们理解了男主强势的缘由,对男主更加的喜爱。女主也坦然面对真相成长起来。

 


第1章

河水才刚解冻,魏都城大梁早已春意融融。刚刚建好的护城河大桥上已经开始有车马走动了。
时值魏王刚刚迁都完毕,荒凉了许久的梁地骤然现出让人艳羡的热闹与繁华。各地逐利的商贩不约而同涌入了新修的城门里,占据着垫了新土的大道路旁,售卖着齐盐余粟、农耒马具,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武士的呼喝声,伴着一阵飞扬的尘土,几辆车轴上装饰有青铜鎏金的熟褐色的马车一路行驶了过来。
人群里有那好事的游侠散人眼尖地看到这些车马轮子上挂着的厚重淤泥颜色,便隐约猜出这些车马应是从魏国的故都安邑而来。
“这几日魏宫的公子们不是都已经到了大梁了?怎么又凭白来了这么多的车马,看那车辙规格,也不像是士卿啊!是哪位公子刚刚入城?”
这些闯荡于诸侯都城间的游侠都是寻觅得一栖身良主,一看这些个豪华的车马前来,顿时眼前一亮,自然要细细打听一番,好寻机会能够寄住于宫舍之下,成为吃喝无忧,出入有车马的公卿门客。
可惜那些蠢蠢欲动,想要拦截车马的游侠尚未敞开胸胆,便有人泼瓢冷水道:“哪是什么公子?只不过是魏王几位女公子罢了?”
“马车里是王的女儿?不可能啊,我只听说王只有一女,不过好像得了急症,早就夭折了…”
说话的人显然熟谙魏宫的事务,嘿嘿一笑道:“没有亲生的,总是要挑选些容貌昳丽的王室姬姓女子出来,才好嫁到诸侯之间以结秦晋之好啊!"
这么一说,有些见识的便恍然了。魏王早些年的风光这些时日却是有些消散了。虽然前些年挫败了秦国,取得了让人炫目的胜利,却也与秦这匹恶狼结下了难以缓和的仇怨。
此番迁都大梁,实在是为了规避秦国的锋芒,不得已之举。
可是除了迁都之外,比修筑坚固的城墙最要紧的,就是要巩固与诸位盟国的关系。
这娇艳芳馨的女子,恰恰是拉拢国君们的必备之物。正值壮年的魏王偏偏少些娇软的女儿。幸而得了公卿献计,便从宗族里挑选了些年幼的娇娇,养在宫中教导礼仪,以备不时之需。
诸侯公卿的血统不容错乱,是以诸侯中向来没有认领义子的先例,但是女儿就不同了,不过是些马上要送出去的罢了,倒是不必烦扰搅乱了魏姬王族的血统。
新建的都城,占地远超过故都,街道也没有原来的逼仄狭窄,所以马车一路畅通地向前行驶,最后停在了魏宫的门前。
“各位丽姝,请下马车,稍事休息一下,便要随老奴去拜见魏夫人。”伴着一声稍显尖利的声音,一位负责魏宫传令的寺人立在马车前垂首道。
就在这时,进宫的五辆马车中,有四辆马车的帘子纷纷被婢女撩起,几位身形窈窕的妙龄少女在婢女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这些丽姝皆是魏室姬姓的女儿,与魏王的祖上一脉同流,个个娇养在家中数载,此番被魏王选中得以并入王室,当真是略带些忐忑,又有些难以名状的兴奋。因为她们知道,自己以后的夫婿必定诸侯公卿,富贵不可名状,这怎么能不让这些豆蔻女子们觉得一阵莫名的悸动呢!
最先走下马车的丽姝命唤姬姜,皮肤莹白如玉,倒没有辜负那一个代表美好的“姜”字,乃是这下马的四位阿娇中最美貌的一位。此时她先是抬眼打量了下四周华美的宫殿,然后将目光掉转向最后一辆马车,扬声道:“莘奴妹妹,为何还不下来?”
伴着这一声娇啼,最后一辆马车里的丽人总算是走出了马车。
与之前几位丽姝华服裹身,美玉饰面不同的是,这位娇娇身上只穿了一件略显旧色的长裙,裙边重新打折改小的痕迹犹在,宽大的衣袖上隐约有些磨损的痕迹。局促寒酸之感迎面扑来。
这位女郎的体格稍显瘦弱了些,立在华贵的马车上有种随时会被风儿吹散之感。
迎接的宫婢中,难免有心生轻贱的,心道:王选女公子,怎么混入了这么一个寒酸落魄的进来?
可待那女子抬起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明亮含情的大眼微微一扫时,竟是让观者心内微微一颤,便再也移不开眼了,连呼吸也微微屏住,心道;乖乖,这般的娇媚可人,怎么生长出的?
这少女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光景,微微瘦弱的身子略显单薄,可束紧的腰带凸出了胸前的起伏,倒是有些曲线之美,若说身材还未张开没什么看头,那脸儿已是惊为天人,叫人再也移不开眼了,只见眉黛微扬,肤色莹白透亮,眉头间一颗红痣衬得那一双微微上翘的眼儿分外妖娆。
前来迎接这些丽姝女郎的,乃是魏宫里的寺人总领忌尚,他在被阉入宫前,曾经是负责周王室甄选丽人的监官,只是后来获罪被施以腐刑,幸而得魏王搭救才侥幸救回一命。要说他也是有些眼界见识的,曾经伴着魏王君驾与诸侯会盟,见过各国的佳丽,甚至见过那姿容妖娆吴国夫人夷光西施。
可是今日见了这刚刚走下马车的娇娇,才知以前的那些个佳人虽是美矣,尚是凡尘之色,却不及眼前姣姝这般脱俗的仙姿清丽。
也幸亏这小女郎看起来还未张开的光景,若是再长几年,该是怎样的倾国之姿?
毕竟是切了根基的,忌尚心神收拢得也比常人快些,虽然是与这些个姣姝第一次见面,可是看到这最后一位的光景,加之方才姬姜唤的那一声“莘奴”,也大约猜出她的来历。
当下也不多言,只引着这些个略带雀跃的丽姝走入了宫中长庭。
此时魏宫还没有修缮完毕,迎着东风吹开一股羊奶混着糯米汁香的味道。
魏王英武,新近重挫秦国强兵,天下谁人不知魏国乃是崛地而起的一代新霸?所以这魏宫的修饰也颇为奢侈,不但请来墨门的高徒亲自建工,而且囤积羊奶耗费重金从楚地购来大量饱满的糯米熬煮汁筑墙。也不知魏国相邻的那几个大闹饥荒的灾民们城邦在听闻这般的奢华后,会对魏国的富庶心生何等向往?
姬姜走在最前列,腰肢挺得笔直。她的父亲位临公卿,手握大魏粮仓,深受魏王的重用,而她能被选入宫中,也是父亲极力向魏王举荐的结果。
周王室日渐衰败,诸侯奋勇争霸,强国已将是渐露峥嵘。虽然魏王先前重创的秦国,可是那等虎狼之国岂是这一击便能毙命的?现在魏王在极力巩固与韩赵两国的关系时,更是想要与秦和缓关系,而秦王也有此意,一早透过使臣给魏王带了话。
而父亲的意思,便是要让她远嫁入秦。
家中的其他姐妹听了,都吓得央求母亲,不肯入宫。可是姬姜却是主动请命,自愿入宫成为魏王的女儿。
身在乱世,岂可苟安于园庭?若是身为大丈夫,当然可手握金戈建立奇功。可是身为女子,若想要闻达于诸侯,只能另辟蹊径。
宫闱枕榻间丝毫不逊色于沙场屠戮,而她姬姜若能成为秦国夫人,岂不是魏史浓墨重彩的一笔?
尚显稚气的双眸里透着说不出的异彩,走起路来更是略显急促了些。可是在走到回廊拐角时,本来兴奋难抑的目光却扫到了走在众女子最后的莘奴身上,不禁消减了几分雀跃…这个女子并不是与她们一起从旧都出发,而是三日前才与她们汇合的。
本来自信自己乃是待选女公子里容貌最出众的,可是看到这个粗布裹身却容貌不俗的小女子后,让姬姜心内的自满顿时烟消云散。
她心内隐约觉得这个莘奴会成为她前行之路的绊脚石…
当走到中庭时,隔着院墙便听到纺车咯吱摇曳的声音。几缕棉絮在空中飞舞盘旋。
不多时,一位身后站着一排侍女的妇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见那妇人一身深蓝色的长衫,长发披散在脑后松松地用系着玉环的头绳束成一绺,额头上的碧玉虽然名贵,也让那眉间的褶皱愈发明显了。
此时,那妇人正快速地摇动着纺车,从宽大衣袖里露出的手臂带着乡野做惯了粗活的肌线。
就在众位丽姝诧异寺人为何将她们领到一位宫中纺娘面前时,姬姜早就凭借父亲早先的叮嘱,猜到了这位妇人的身份,竟在忌尚未开口前边抢先跪伏在地,施礼道:“姬姜见过王君夫人!”
那位纺线的夫人慢慢地缓了手,先是看了看其余无措的众女子,又微笑地看着伏地的姬姜道:“宫中教女世妇众多,你这孩子急着认人,难道不怕认错了君夫人?”
姬姜原先开口时还有些忐忑,可是她见一旁的寺人忌尚并没有开口阻拦,便知自己并没有认错,这等给魏王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连忙缓了缓心神道:“我曾听父亲提及,王君夫人生性贤淑,不喜宫闱酒宴,却对大王事必躬亲,王身上的衣袍皆是出自琏夫人亲手纺线织布剪裁。所以我一看您正在纺着的线里,掺揉了大王衣冠里特有的金线,便妄自大胆揣度,若有冒犯,还请夫人责罚。”
这一番机灵的言语,果然让琏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接过一旁侍女呈来的巾帕,擦拭了双手后,来到姬姜的面前,将她亲自搀扶起来,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好孩子,你是哪家的,还真是个懂眼色有心眼的。”
姬姜心内一喜,表情愈加甜美道:“我的父亲姬甫是替大王掌管财帛的司徒,我的祖父乃是先王的弟弟公子越。”
琏夫人点了点头:“原来是公子越的后人,也难怪这么机敏聪慧了。”
就在这时其余的女子也回过神来,效仿着姬姜给琏夫人施礼。这些女子虽然是贵族出身,却一直教养在家中而已,要知道就算是贵族的女儿,也不能如家中的兄弟一般入公学识文断字,不谙宫中礼节,自然不及姬姜的落落大方。
琏夫人倒是不甚在意,逐一见过这些个怯生生的小女娃们,不时伸手抚摸她们的小脸,亲切的如同亲生母亲一般。
这般和颜悦色直到看见了那跪在靠远位置的单薄身影时,才稍稍消退了几分。
琏夫人并没有命那莘奴上前,只是吩咐一旁的寺人与世妇带着这些丽姝们去已经备下的宫舍里休息,待得明日再由特命的教女对这些女公子们悉心教导一番。
姬姜随着世妇走出中庭时,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莘奴并没有离开,而是被单独留下来。
待众人散去,琏夫人又退下了左右侍者,才起身来到一直长跪的少女面前,半弯着亲自将她扶起,充满爱怜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满意地看了看,眸光里微微闪烁着说不出的悸动道:“像…真像我那苦命的妹妹…”
莘奴这时慢慢地抬起眼儿,也望向眼前的这位贵妇——她从未曾谋面的从母,母亲的亲生姐姐。
到底是血脉相连,许久不曾有亲人在旁的感觉让眼底微微一热。
琏夫人感伤一番后,便拉住了莘奴的手嘘寒问暖,可是莘奴似乎太过腼腆,问得多,答的少。待得说了几句后,琏夫人才缓缓说道:“一会,我会命人给你准备专门的宫舍,不必跟那些个女公子住在一处…虽然是接着提大王认义女的由头将你召入宫中,可是我怎么忍心你将来远嫁?我一早便想好了,大王现在正当壮年,可是我却比大王长了十岁,容颜衰减,不能服侍于枕席间,而你却年龄正好,倒不如做了大王的如夫人,也可长伴在我身边…”
莘奴听了这话,不禁诧异地抬起头,一双微扬的眼儿透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第2章

琏夫人看着莘奴的表情,自然猜出她许是被自己的话惊吓到了。
不过魏国不似齐鲁那般承袭了周王室的典籍礼器,处处以周礼正统恭谨严谨。自然也不怕别人说出什么“与姨侄同侍夫君”的闲话出来。
要知道在其他诸侯国,诸如母女同侍一夫,甚至同源兄妹在宫内胡闹的事情都时有耳闻。这么比较起来,她将自己的姨侄扶成丈夫的妾侍,简直可以算得上一段佳话了。
至于这莘奴心中何想,她也并不担心,听去找寻她的侍卫们说,妹妹当年私奔嫁入的姜家,早就荒败无人了。姜家老宅早些年已经被洪水冲垮,举家外迁,而她是最近随着一位家中的老仆返乡恰好被他们寻访到的。
当时她与那位老仆失了盘缠,竟是饿了足有两日,正满山地挖掘野薯填腹。
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少女这般困窘下去的结局如何,简直不用想便可知。最后不过是沦为男人的玩物罢了。
想到这,琏夫人更是泰然,只觉得自己也不算愧对了死去的妹妹,若是能进宫服侍王君,对于这样的乡野丫头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了。
所以当那莘奴终于开口说,只是想入宫见一见素未谋面的从母,以慰母亲在天之灵,即可便要离宫,并不想服侍王君时,她微笑地打断了少女未尽的话语,温和而不容拒绝地说道:“你还年幼,早早失了父母,这些事情,以后就由我来替你安排,此乃魏宫,比不得一般的士卿府宅,以后再人前不可称呼我为‘从母’,要称呼‘琏夫人’,你这一路想必是劳累了,还是跟随世妇下去休憩去吧。”
这番话绵里藏针,只是提醒着莘奴,眼前的夫人并不只是她的从母,更是魏宫的王君夫人,于莘奴而言,高不可攀的贵妇,王君夫人所说的是命令,容不得她这样一个乡野的丫头拒绝的。
心内似乎是有什么声音在轻轻地破裂,莘奴知道那不过是失望的声音罢了,这样的声音在最近的几年里,总是时不时地在心底回荡,按理说本该习惯了才对,可她总不受教,去奢想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
譬如这次,她早就该想到,这位母亲的亲姐既然在数十年里对自己的亲妹一家不闻不问,怎么可能因为骤然想起了亲情,而特意找寻自己成为孤儿的外侄女呢?
心里升起的热度慢慢消散后,反而能坦然面对此时的困境了。莘奴没有在说什么,低声说了一声“喏”,便起身随着世妇退出了中庭。
这样的顺从让琏夫人更加满意,原先还担心她久居乡野沾染了粗鄙的气息,现在看来,性子还算温良,半点不似她那反骨私奔的亲妹妹…
琏夫人站起身来,随口叫来自己的贴身世妇问道:“大王与群臣议事完后,在何处用的午食?”
世妇荆氏小声道:“大王去了如夫人赵姬处,听夫人您派入那里的宫妇说,饭食几乎未动…倒是反复打了热水去内室…那赵姬新近得了一位炼丹奇士,口服了那百草炼就的蜜丸,便可下有异香,妙不可言,大王每每钻入了那赵姬的衣裙,便不能自已…一时短了节制…”
琏夫人的眉间闪过一丝阴霾,冷哼了一声:“就算是急着生出个公子来,也不能这般行事,等她如了意,大王的身子骨不是要被掏空了吗?这些个年轻的女子,怎么不知体恤王的安泰?”
荆氏深知琏夫人的好恶,连忙低声道:“不过是一时猖狂罢了,她乃是赵国的女公子,又是新嫁过来,大王看在盟国的情面上,自然要娇宠她几分,如今夫人的姨侄已然入宫,生得有那般的娇媚,一定能独得大王的恩宠,那赵姬猖狂不了几日了…”
琏夫人轻叹一口气,心里想:这孩子长得那般像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王见了怎么能不如获至宝?王正当壮年,必定是要再绵延些子嗣的,既然这样,倒是不能让那赵姬得势,不然她依靠赵国,将来势必对我的两个儿子虎视眈眈,但愿莘奴的肚皮争气,为大王多诞下些子嗣,她一个没有依靠的孤女,自然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
当莘奴随着领路的世妇来到自己的住所时,发现此处也是刚刚修缮完毕,屋内还隐隐散发着松漆木味。不过摆设用度却是样样精致。
这时,有寺人端来食盒,打开叠层开始铺摆食物。
最近魏国国力蒸蒸日上,魏王隐隐成为一方霸主,开始崇尚周室礼节,王宫中的厨子也是出自周王宫殿,饮食器皿也骤然讲究了许多,单是生鱼切成片所制的脍也不是惯常用的鲤鱼,而是一路快马送来大梁的新鲜海鱼。
一旁的世妇彭氏,是琏夫人特意拨过来教习莘奴的。依着以往的规矩,她静立一旁默默查看着这少女的一举一动,记下什么地方疏忽了礼节,待得明日教习课上再逐一指出,让初入宫的女子谨记此处乃是王宫,不可如在家中一般不拘小节。
可是只看了一会,彭氏的眼儿便越睁越大,心内暗暗吃了一惊。初时看这女子衣着寒酸,心内轻看了她些,只以为这丽姝小小年纪见不得这许多美食,又是在私底下没有贵人在一旁监督,当是会吃得有些忘形。
可是这莘奴跪坐于席上,却是不慌不忙,先是饮了一口酸米制成的浆来开胃,再慢慢拿起了乌木的筷箸。没有去食用熟食,径直先夹起了切得包若蝉翼的鱼脍,也没有沾取寻常人家惯用的芥,而是卷了切成细细的葱丝,再沾酱料。
这恰是符合了贵族士卿“食脍,春用葱,秋用芥”的细致讲究。
等到食用完了脍,再准备品尝炙肉时,又用浆来漱口,吐入席桌一旁的陶罐里,去了腥味后,再品尝熟食。
若是说这一样是巧合,可是这女子一顿饭吃下来,饮羹没有长吟细水,咀嚼食物时,皓齿含而不露,细葱样的腰肢更没有前俯下弯之时。一举一动皆是那么自然流畅,就连她这个负责教习的世妇也自叹弗如。
这样娴雅的做派可不是一朝一夕刻意模仿呈现出来的,乃是常年的日常起居养出的温润高雅的气质。加之人又是极美的,但是看她用餐,便看直了一旁几个年龄尚幼的侍女的眼睛,心道:就连那赵国的女公子赵姬,也没有眼前这个乡野女子来得慧雅钟灵。这是在哪一方水土生养出来的佳人?若是换成锦衣华服,说她乃是齐鲁礼仪之邦的女公子,也不过分啊!
莫说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也禁不住被她引得散了魂魄…王君夫人当真是娴淑的,竟替王挑选了这等佳人,大王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食用完饭羹后,后室的热汤已经备下,彭氏依然紧随其后,借着替丽姝沐浴的由头查验一下这女子的身体是否藏有缺陷。诸国中大多数不太讲究女子贞操,貌美些的女子婚前失贞也是惯常的,只要未曾生养,出嫁之后恪守持家,一般夫家是不大追究的。
可是若太过放荡的,难免在身体上曾现出让人不喜之处,譬如下身颜色太多暗沉一类的。是以服侍大王的女子以娇润粉红为上佳。彭氏自然在莘奴服侍大王之前,好好地检视一般,太过暗沉的也要用特制的药水沐浴调和一番,免得惹了大王的不悦。
可是莘奴显然不惯沐浴时有人随侍,迟迟不肯脱衣。彭氏等得有些不耐,可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是笑着道:“丽姝年纪尚小,难免含羞,只是老奴以后便要常年服侍于丽姝您,日常更衣,实在是不用避着老奴。”说着便走上前去准备扯开这少女的束腰。
可是那手刚搭上束腰,彭氏的手腕便被狠狠地钳住了,力道之狠似乎能捏碎骨头一般。
彭氏压根没想到一个小小少女能有这般惊人手劲儿,猝不及防不由得“啊”地叫了出来。
她惊惧地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女,那张倾国之姿的脸上神情未变,依旧恬静娴雅得很,似乎还带着几分羞怯,殷红的嘴唇轻轻开启,露出了如珍珠一般的皓齿,微微笑道:“我不惯人前更衣,还请世妇与众位婢女出去避让一下。”
说话时,那手劲儿似乎又紧了几分,彭氏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又不敢得罪这位日后必定得大王宠爱的丽姝。只能连声赔罪,带着一干婢女出了汤房。
等出了汤房,彭氏的脸上不禁带了几分恼意,心道;以为有王君夫人做靠山就能猖狂了?这里是魏宫,幽深见不得光之处避无可避,且有整治你的地方!
不过琏夫人的交代却松懈不得,以前也常有贵族女子入宫时骄横拒不检验的,她们这些下人自然有应对之策。
彭氏转身去了相邻的一处屋舍。轻轻推开墙壁上的一幅挂图,露出一处窥眼,屏息凝神附上,将隔壁的情景尽收眼底。
此时那莘奴已经除了衣衫泡入汤盆,用巾布往脖颈处撩着温水。虽然蒸汽弥漫,可是窥探的彭氏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终于知道那女子为何不愿旁人在一旁看她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