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没有做声,一时间心内又是一番释然——这男女之道,若行军打仗一般,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总是不好喜怒外露,叫对方窥了底去。可是这小妇的心思,也不难琢磨。听了她的一番言语里,总是能细细品出浓浓的自卑之意,可以想见她也曾为了与自己这番不容于门阀,眼见着无望相守的私情而深思苦恼…
如今又教广俊王撞见,她心有惶惶也是情理之中,又何必迁怒于她,叫她不能安稳?
于是便走了过去,伸手将她拿着的玉钩凿子夺过,放到一旁,只抱起她一起走到了窗边的阳光之下,任那金色的阳光镀亮那凝脂的面庞,淡淡地开口道:“又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何必再多言?你一个女子单身在京城行走,虽然有侍卫在一旁看护,但也让我挂心。今日是广俊王那画痴一路寻来,倒也无事。可若是哪日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徒盯上,岂不是白白让我担心。后日开赛在即,你存心夺了好名次,在京城扬名立万,我岂能不助你?说什么远隔重山?你我自当珍惜眼前。”
说到这,他将她细细的腰肢圈紧道:“玉雕若从大雅,也能成就是一代大师,当年你父亲在京城名流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惟有你雕琢的玉件进入高官巨富的府中,才能让你在京城名流雅士中占有一席之地。明日正好有雅士相聚,我且带上你,一起去游玩散心,结交些风雅之人,总好过你与那些街角三教九流打交道的要好。”
说完,只扶着她的香肩在那红唇之上一路吻了过去。
透过薄薄的窗帘,窗外楼下的叫卖熙攘声,声声入耳。玉珠从没想过自己这一番言语竟让太尉在这窗边不管不顾地吻了自己。侯门公子的心思可真不是她这小乡之民所能猜测的。
当下只能将身子急急后撤,离那窗子远一些,小声言道:“不要,太尉…唔…”
第38章
待得一吻方罢,玉珠才来得及微恼道:“那窗还未关…”
可是太尉却不大理会,只是紧紧地搂着她,轻声道:“无妨,不用顾忌他人目光…”
尧暮野这一句是真心之言,毕竟他这辈子都没有顾忌过别人的想法议论,既然这小妇自卑,隐匿在暗处不敢露头,那么他便要让她可以畅意地行走在暖沐阳光之下。
当日,尧少又宿在了客栈。玉珠觉得有些头疼,她明明已经告知他自己来了月信,不知他为何还要兴致勃勃地来客栈歇宿。
等到开口问起,尧少坦然自若的回答:“此间虽鄙陋,但别有一番情致。”
经过锦书的一番巧手打扮,房间内也算是旧貌换新颜。床上铺设的绵软清香的锦被,桌子上也点燃了上好的檀香。
玉珠本来是要多准备些画稿,一应对初赛,可是最后还是被尧少连哄带骗地卷上了床铺。
玉珠想起今晨手软发酸的情形,连忙抢先开口,只期期艾艾地说手酸一直未消解,可否延一延后,待得过几日再依样玩耍?
可是尧暮野闻听此言,却吻着她的香肩轻笑,只说再过几日便不必劳烦小姐的纤手,只管叫她静卧安享,不必这般辛苦。
玉珠听得似懂非懂,可是也大约明白他在暗示着什么,自然接不下去,只是在尧暮野的身下脸若飞霞…
第二日的宴席是在下午。不过不是晚上或者是中午惯常的酒宴,而是茶宴。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这茶宴虽然不似酒宴那般佳肴推盘,推杯换盏的热闹。但是在幽篁之中,品茶清谈其实更得品性素雅之人的心。
各位宾客自在家中食了正餐,再赴茶宴,少了莺歌燕舞却多了几分致净淡雅,全赖与坐的名流们高雅的谈吐支撑起茶宴的精彩。
这次主理茶会的乃是尧家的大哥尧暮焕。他年长尧暮野五岁,虽然身兼尧家族长,实际上确实乐得清闲,不大管事的。
但是他自幼痴迷于书法,十五岁时已经自创了暮体字并拓刻在了宫中新建的藏书阁的匾额之上,一时尧家大郎的字体广为流行。
今日他特意在竹苑举行茶宴,能成为尧家大郎座上宾客的自然也是书画的名流,当世的风雅才子。
不过要进竹苑,除了要有主人的请柬之外,还在要在门口做入门小画一幅,遥应今日茶会主旨,却不得署名。
当尧暮野携了玉珠一起下马车时,便有仆役连忙过来引领着客人来到门口的画案前。
以雪入画,当是以山水花兽鸟衬托,是最寻常可见的画作命题。
尧暮野倒是习惯了自己大哥的啰嗦繁复的门道。听闻仆役报出这次茶宴主旨乃是“雪”后,便大笔一挥,在一张小纸上画出了一幅远山压雪,近城暮寒的小图出来。
平心而论,这位尧少就算不是权倾朝野的世家子弟,单凭这一手丹青也足以撑起画铺生意。无论是别馆悬挂的长松图,还是此刻的暮寒图,都堪称大家风范。
当他最后一笔落下后,便低头问玉珠:“你手有伤,可画得?若是不画也可。”
玉珠不想初来便坏了此间规矩引得旁人注意,于是点了点头,左手执握起了画笔,在宣纸上数梅点点,画出了一幅迎风傲雪的腊梅图。
这是她自幼便常练习的画作,所以就算此时用左手来画也得心应手。
待得画毕,她便随在了尧暮野的身后,一路顺着蜿蜒的小径,来到了竹苑深处的茶亭。
尧少来得不算早,茶亭的香席上已经坐了三三两两的宾客。他们本是在高声畅谈,当看见尧暮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竹林旁时,不由得一愣。
尧暮焕最先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你也来了,可是大军首战告捷,你欢喜得不能自抑,来参加我们这些闲人的茶会?”
一旁的广俊王倒是一觉醒来,尽忘了昨日与好友的不快,只笑着道:“尧大,快莫调侃了,既然是难得之人,更要香茶盛情以待,他若是得了志趣,以后自然便会常来了。”
此话引得众人一阵的欢笑附和。不过这笑声在骤见了尧暮野长袖宽衫之后的那一抹倩影时,又纷纷止住了。
此番茶会,不似官宦交际,讲求的是返璞归真的素雅,是以在座的男子皆未着冠,不过是休闲的纶巾长袍,甚至有人箕踞而坐。而在座几位当世才女也未锦衣华服,俱是洒脱得很。
可是单论起“飘逸脱俗”还要数尧二郎带来的这位女子,不但容貌清丽,而且身着的衣裙虽然是简单粗麻,却很有前朝的古旧风范,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最叫他们哑然的,并不是此女沉鱼之容,而是一向人前清冷的尧二郎,此番竟然携了女伴前来!这可称得上是盘古辟天,头一遭啊!
玉珠心内也是宛然,难怪今日中午食完饭出门时,尧暮野特意吩咐她不用锦衣华服,只穿自己的衣服便好。此间的客人们穿着实在是太过随意,若是自己盛装倒是显得刻意了。
在座的几位女客中,便有尧家的小姐尧姝亭,她之前是见过六姑娘的,更是心知二哥私下与这女子交好,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二哥会领着她来到此等众人聚会的场合,便是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身旁的白家小姐——白清月。
白小姐此番是随着家兄白水流一同前来,她并没有想到一向事忙的尧二少回来参加此聚会,是以看见了他的身影时不由得心内一喜,可是待看清他并不是一人前来时,又是一愣。
她先前在瑞国夫人的寿宴上曾经见过玉珠,只知道这位六小姐精通玉雕技艺,可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与二少结识…
广俊王昨日便见到了二人在客栈之事,此时见尧二携美而来倒也不意外,只顾着与白家公子说道:“看吧,我并非杜撰,这仙子乃真有其人!”
尧大郎生性随和,只笑着说:“既然立意参加,却迟到,真是不该,来!以茶代酒,当罚一杯。”
此等聚会,入了竹林,便褪去了世俗的身份官衔,尧暮野从善如流,取了茶杯自斟一杯,一饮而下,算是服罚。
待得介绍玉珠时,尧二少倒是言简意赅,只说这是进京参加玉雕大会的袁玉珠小姐,便再无下文。
而尧小姐和白小姐虽然心内疑惑,明明是萧家小姐,为何又变成了袁小姐,但碍着人前,若是问到他人不欲为人知的**便是失礼了,是以也没有开口相问。
亭间众人寒暄得热烈,尧二少似乎也忘了昨日的不快,与广俊王重拾了友谊,倒也谈笑风生。就在这时,门口的仆役整理了宾客们的画作送到了尧大郎这里。
尧大郎浏览了一遍,微笑着教给身旁一位老者道:“翁老,您是当时点评画作的大家,今日众人以‘雪’入题,各作简画一张,还请您来点评一二,以增席间之乐。
那位翁老其实也年不过四十,乃是当今圣上皇子的书画恩师。在书画一类上造诣颇深,加上为人夫子,点评时也惯以辛辣闻名。
他粗粗浏览了一遍,单挑出了一幅白雪寒江独钓的画作,捻须点头道:“此画意境甚妙,当有天地间唯有霜寒相伴的离世之感…这该不会是大郎的手笔吧?”
尧暮焕哈哈大笑道:“翁老毒眼也!正是在下之作。”
翁老这时又拣选出了尧暮野的那一副画作,看了片刻道:“独立远山,一览山下城小人渺,此等霸气,当世只有二郎也!”见尧暮野点头称赞,众人又是低呼翁老神人也!
待得拿起一幅雪下掩窗图时,翁老抬头看了白家小姐一眼,笑道:“此乃我曾经的女学生之作,画工又精进了不少,这等雪后霁色,表现得纯熟利落…只是不是白家女郎可否今日心情不舒畅,此画看得老夫都觉得人生的寂寥…”
白清月曾随翁老习得书画,见夫子点评得到位而精准,更是隐约参悟破了她的心思,自是面颊一红,低声道:“不能用心,翁先生谬赞了…”
说完时,却拿眼角微微地瞟了正在饮茶的尧二郎一眼。
翁老点评了一番,真是字字精准到位,引得亭间愈加热络。可是最后当翁老捏起一幅傲雪寒梅的画作时,不由得微微蹙眉,只看了几眼之后,便将它放置在了一旁。
广俊王离得甚远,看不大清,不由得开口问:“翁老,为何不点评?这么放在一旁是何道理?”
翁老淡然道:“匠气太甚,太甚!不可多看,平白污浊了老夫的眼睛!”
白小姐轻轻捻起了那画纸,若是单轮画功,此画其实画得甚是到位,可以看出画者的书画功底不浅,只是这画上寒梅,街市画铺类似之作随处可见,俗不可耐,也难怪翁老鄙夷,生怕玷污了眼睛了。
可是这画者又是何人?其实此时点评的也是所剩无几,加之在座的各位皆是茶宴常客,彼此熟知画风,只这一看,众人皆是猜出了画者,不由得拿眼转向了安坐在尧太尉身旁的那一位丽人。
作者有话要说:玉珠表示,二少的圈子,奴家有些水土不服,求退圈儿
第39章
翁老此言堪称犀利毫不留情面,玉珠也未料及他会点评这番刻薄,在众人的目光下不由得脸色微红。
她心知自己此番并没有藏拙,只是将自己熟知的习画随手画出而已,加之左手作画,的确是有些吃力,但是画完后自觉尚且入眼,未知会被这位翁老这般鄙薄。
她久居西北,虽然天生聪慧,可是在眼界熏陶上来讲,那等边陲小镇,如何能与众名家云集的京城相比?是以当然拿捏不住这些高人的胃口。
不过尧少却开口了,只是淡淡道:“翁老惯当了夫子,出言甚是犀利,不过听君一言,也受教不浅矣。”
玉珠心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若是精心思来,再与他人的画作相比,自己的那副腊梅图的确是难登大雅之堂。
按理说,尧少这言语,也算是各自给了台阶,自当翻将过去,可是翁老却是心直口快之人,他眼见这女子并非在座各位的亲眷,却孤身一人贸贸然与尧少相携而来,便在心里将她当成了贪慕富贵,妄图以色相踏入高门的女子。
于是心内的轻贱又加了几分,当下又直言道:“授业愧不敢当,只是依着这画工,未见半点灵性,老夫甚为姑娘明日的赛事担忧,明日老夫也是评审之一,到时只怕也会直言以告,若是到时有得罪之处,还望担待!”
这可是真将丑话先说到了极致!
原来他听闻了尧太尉说此女要参加玉雕大赛,便疑心太尉是否被女□□惑,特意前来参加这他一向不大参加的闲会,只为了在赛前与自己套一番交情,到时好手下留情,故此他便想抢在太尉大人的前面,将话结打死,免了贵人张开尊口。
玉珠脸上的红晕渐渐退了下去,心内却暗叫一声糟糕!她此番比试,本来就是打断凭借着自己的实力以证袁家本来的玉雕技艺,虽然在参加赛事求得碟盘时,多求太尉相助,可是的确是没有想事先贿赂评委之心。
技艺一事,本来也有除了雕工以外,也有点评人先入为主的审美观念,可是现在没想到此番不过是一幅腊梅图画,却一下子给明日赛事的评审留下了庸才的印象。这可真是大为不妙了!
尧暮野原本对玉珠遭贬损一事,并不是特别在意。他在书画之上也颇有造诣,只看玉珠这幅画作的确是难登大雅之堂,翁老既然不曾妄言,他自是不觉得有什么错处。
可翁老接下来之言,却是让他大为不悦,此番携了玉珠前来,也不过为了叫她开一开眼界,增长些见识,结交些良友罢了,哪里需要他专程费心来讨好这老儿?
于是脸上见冷道:“敬棠自问从不曾倚靠祖荫庇佑,身边结交的自然也是真凭实学之辈,袁小姐亦是如此,翁老自管直言,不必思虑太甚!”
此话不假,在座的各位虽然书画造诣颇为精深,可皆出自名门大家,若没有这凳子闲情逸致,衣食无忧,哪里会有书画泼墨的闲情?然而也唯有尧暮野是亲自上过战场杀敌建功立业之人,他如今在朝堂的地位和尧家的根基不倒,全赖自己一身的本事。
无论明里暗里地暗示尧太尉想要走人的后门,都是莫大无知与讽刺。
尧家大郞眼见茶味渐淡,甚是扫兴,连忙打圆场道:“那些个俗事暂且丢在一旁,今日乃是书画之会,若有扫兴者罚抄佛经三卷!”
于是众人的话题自然而言地便转移到了别处。
那广俊王也是见缝插针的能手,见到了玉珠在此,便旧事重提,再次邀约入画。因着之前搞得茶会略显僵持,玉珠不欲在节外生枝,于是欣然同意,于是便寻了一处光明之处,整理的发鬓准备入画。
尧太尉也并没有开口阻拦,与白公子一起摆起了棋盘。隔着一道屏风,玉珠坐在了团垫上,让广俊王临摹入画。
自然这广俊王的长卷再次引得众人感叹,直说此画一旦完成便是惊世之作,更有一位公子当下作赋一首,待茶宴之后,更有专人送到京中著名的书院里供学子传颂,立意要在此画问世之前便要让画作的声名远播四方。
只是这茶宴的快乐并没有让白小姐脸上的忧色减淡,就在众人围看广俊王作画时,她也立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那坐在团垫上的女子,越看越觉得此女艳姝,乃真绝色。
于是对身旁的尧小姐幽幽说道:“一直不知尧郎为何情淡,如今倒是全明白了,早先听闻这位六小姐乃是西北人士,想来她与尧朗是在西北认识的…”
尧姝亭向来与白小姐关系交好,乃是知无不言的手帕之交。只是此番二哥的□□,她事先也不大知情,如今听白小姐幽幽一言,顿时有些局促之感,直觉得恍若自己辜负了白小姐的一番真心似的,满心愧疚,只是小声道:“二哥总是这般,恣意得叫人措手不及,绝非良配,清月你总是要配比二哥要强的…”
白小姐却是幽幽一笑,道:“除却巫山不是云,此生深情尽付了流水,便至此东流不再回头…”
尧姝亭毕竟还小,情窦未开,此话该如何接下实在是有些不知所言,心内不由自主再次埋怨二哥的滥情。只是此前听那六小姐与母亲之言,她终究也是进不得尧家大门的。向来又是二哥的一场无疾而终的风花雪月,可是却偏偏辜负了白家小姐这等良配…”
她年龄虽小,却已经立意以后若有了儿子,但凡有半点二哥这样的恣意妄为,便狠狠惩之,绝不叫他有半点二舅的风范。于是只对白小姐说起,听母亲的意思,此女似乎无意入府,毕竟门楣之差甚大,大约过段时间也就淡了,还请白小姐不必就此怨恨那位袁小姐。
白清月听了袁小姐竟有过一段姻缘,也是吓了一跳。但是听完之后,心内隐约一块巨石竟是擎起,骤然松懈了不少。
此时已经日落渐渐往西。茶宴也接近了尾声,尧家大郞意犹未尽,便提议再各自作画一副,以作此茶宴的押尾之作。
既然点题为“冬”。这收尾就为“春”,倒也遥相呼应。
只是此番乃是众人一起为画,是以当玉珠终于挽起衣袖时,不由得让人一惊,原来这女子右手臂受了伤,乃是左手作画。
从她的姿态来看,也不是平时惯常用左手的,能如此入画,实在是叫人钦佩。
翁老也是面色有些发紧,不过就算这女子画功扎实,也掩饰不住她画品不佳的事实,这么一想来也就心安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各位的画作都画好了。也是各有千秋。
白小姐心情有些舒畅,竟然画出了郊游时,马蹄没入浅草的轻快之意,淡墨的转换收放自如,真叫人惊叹!
而其他之人的作品也是各有千秋。
翁老赏析得心满意足,只觉得此间雅士已经汇集了大魏顶尖的书画大师,半日得饱眼福,幸甚至哉!
就在这时,玉珠却还没有收笔,依然在慢条斯理地描画着。
不过翁老已经兴尽,连走过去的兴味都没有。
倒是广俊王信步走了过去,只看了一眼,立刻惊呼了一声,便再移不开眼。
被这广俊王的一声惊呼激起了好奇心,有几位名士也纷纷走了过去。也如广俊王一般低叹不已。
就在这时,玉珠最后一笔落成,立刻有人捧着未干的画纸,送到了翁老面前品评。
翁老皱眉一看,只见这画上并无半点的春意,只是一江开裂的冰块,但仔细一观,却发现这女子也不知施展了何等的技巧,那整个江面画风立体,每个冰块不都似寻常所见的写意,而是如圆雕的玉品一般立体呈现,尤其是那些冰块大小不一,有的刚刚崩裂,有的已经顺着汹涌的江潮而下,甚至有一块甚大的冰块被劲浪涌起,如山一般直立而起。
这便是春日北国涌动的江潮,浩瀚的裂冰声如惊雷撼地,一路咆哮而势不可挡…
翁老的祖上便是北方之人,犹记得幼年时,父亲特意带着他历经万险一路从南地来到北地江边游历故土,当时正是春季,江面开冰的盛况,至今难以忘记。
只是现在北人强悍,占据着大片故土而不肯归还,也不知在有生之年能否再回名正言顺地随着王师重游故土,亲眼再见一次春潮冰裂的盛景…
看到这,翁老已经是两眼湿润,激动得不能自已。此画且不论画功高下,单凭这不要一鸟一花一草来表现春之意境的立意,就已经是孤高之作!更何况作此画的是一位看似羸弱的女子,胸中盛装的是故土山河,直叫他们这等须眉男人羞愧无地了!
当下一向清高的翁老对于玉珠的这一篇画作,半字也没有点评,只是冲着她深深拘礼道:“小姐之胸襟,我等自愧不如!”
此番茶宴,除了广俊王的那一副长卷奇画外,这位从未听过名声的袁玉珠小姐也是大放异彩,叫众人深深记下。
待得茶宴之后,尧暮野带着玉珠会坐到马车上,似笑非笑道:“方才翁老说你心怀故国山河,更是暗指此番对北人用兵乃是大魏盛世之春,在下经未曾见识姑娘这等慧心,实在是惭愧。”
玉珠此时甚是有些疲累,一时倒是没有在尧太尉面前太过装假,径直直言道:“众位贵人甚是能引申通意,奴家哪有那么多的心思,不过是想通了俗雅的区分,小试一番罢了。”
太尉翘了翘眉头,道:“何为俗,何为雅?”
玉珠想了想道:“能看得见吃得饱的,便是人间至俗;可若是看得一头雾水,不知何物者,便是雅得妙不可言!”
作者有话要说:忙里偷闲敲了点 请品尝
第40章
玉珠的确是感到疲累,以致于懒散了与尧少的言语应对。
方才在茶宴时,她一心想要扭转那翁老的看法,便巧妙地将平时描绘圆雕图纸的技法融入到了画作之中,果然造就了耳目一新的观感。而那大川开江的场景,在西北也甚是常见,玉珠只想着给这些南方的贵人们带些新鲜的,哪里有那么多的江山社稷,复国愿景?
其实平心而论,这第二幅画作里的匠气更浓,能让众人推崇,玉珠也始料未及。
当那翁老泪湿褶皱时,复又拿起自己先前的那幅寒梅图,一直感叹着这实在乃是傲立北方的铮铮傲骨,是大魏儿女不屈的精魂时,玉珠竟然觉得脸颊发烫,比先前被他刻薄讽刺尴尬。
若是尧少志趣一直这般高雅,总是要带着她来参加这等茶宴,光想想应付这帮雅士们都疲累得紧,倒不如叫尧少知道了自己匠气依旧,俗气蔓延得无法抑制,免了此等差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