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扬心中大骂,但听杨风来说道:“那么放他走了吧!”正要放手,明斗摆手笑道:“急什么?还有一件事,明某不太明白!”乐之扬只当他看出破绽,一时心跳加剧,强笑道:“什么事?”

明斗手一挥,乐之扬腰间一轻,“空碧”到了他的手里。乐之扬又惊又气,忘了危险,扑上去叫道:“还给我!”忽觉肩头一紧,杨风来手指加劲,乐之扬动弹不得,唯有怒目相向,大声叫道:“光天化日打劫么?”

明斗笑而不语,轻轻抚摸玉笛,两眼闪动光芒,施南庭咳嗽一声,忽道:“明斗,你做什么?”

明斗如梦方醒,笑道:“如果铭款不错,这根笛子应是晋代石崇的遗物,别说来历不凡,仅是制笛的玉料,也是举世无双的宝物!”杨风来也点头说:“翡翠中少有这么剔透纯净的,有这么纯净,也没这么长大,有这样长大,也无这么笔直通透。更难得的是,纵有这样稀世的玉料,为了造这一根笛子,十成中也要丢掉九成。”

“那又如何?”施南庭皱眉道,“这与冷玄何干?”

明斗笑道:“大有关系。这样的玉笛,若非大内之物,必然出于王侯世家,这小子不过是秦淮河边的一个龟奴,如何身带如此重宝?”

施南庭也觉有理,三人六道目光,落到乐之扬脸上。乐之扬的心子突突乱跳,但他心思敏捷,张口便说:“这是我家传的宝物,要不信,你跟我回家,一问便知!”他这话本是诈唬,别人见他这么笃定,十九信以为真,不会当真跟他回家。可眼下情形不同,东岛三尊疑虑未消,冷玄的事又牵连甚广,因此不敢马虎,听了这话,明斗接口便道:“好啊,我们陪你走一趟!”

乐之扬一呆,脸色“刷”的煞白,三尊见他神气,心中越发生疑,杨风来叫道:“呆着干吗?走哇!”乐之扬垂头丧气地说:“走也行,先把笛子还给我!”明斗想要回绝,施南庭却说道:“先还给他,要不传到江湖上去,必然说我东岛恃强凌弱、鱼肉百姓!”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明斗纵有百般的不愿,也只好勉强笑笑,将玉笛还给乐之扬。

乐之扬一边接过玉笛,慢吞吞系回腰上,一边心念如飞,寻思脱身之法,这时杨风来又大声催促,只好硬着头皮向秦淮河走去。

一路上磨磨蹭蹭,乐之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逃脱的法子。这三人武功奇高,能远能近,可重可轻,一如冷玄那样的高手,仓促遇上也不易脱身,更别说乐之扬全无武功,三人若要杀他,真比捻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好容易到了夫子庙,乐之扬左瞧右看,不见朱微的影子,心想她必是随冷玄回宫去了,回头遥望宫城,心中一阵黯然:宫禁森严,这一别怕是永诀。朱微曾说过,除非公主下嫁,方可离开禁城,但那时她已是别人的妻子,见了她又有什么可说?说到底,她是大明朝的公主,金枝玉叶,天生就是青云之上的人物。而他呢,不过是秦淮河里的一只小爬虫罢了。

乐之扬心灰意冷,伸手抚摸“空碧”,玉质温润,有如少女肌肤。他不由闭上双眼,朱微的笑脸又从黑暗中涌现,颤颤悠悠,仿佛寒夜里绽放的一朵白莲。

“乐之扬!”一声高叫传来。乐之扬转眼望去,江小流一阵风跑了过来,见面就嚷,“你死到哪儿去了?好几天都不见你的人影儿。去你家敲了三次门,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你知道不,出了大事啦,戏园子死了上百号人,官府封了园子,挨家挨户地搜查疑犯。”他一口气说完,目光一转,落到“空碧”上面,惊讶道,“好哇,乐之扬,你改行做贼了,这笛子……”忽见乐之扬拼命眨眼,不由心生诧异,转眼一瞧,乐之扬身后站了三人,个个奇装异服、样貌古怪,六道目光像是六把锥子。

江小流心子打个突,话到嘴边改口说:“这笛子……还不坏嘛,以前都没见你用过。”乐之扬松了口气,笑道:“这是我老爹给我的!”

江小流心里暗骂:你老爹穷出鬼来,给你个狗屁笛子!嘴里却唉声叹气地说:“你老爹待你真不赖,比我老爹好多了,我老爹尽送我棍子,恨不得一棍子把我打死!”乐之扬冲他点了点头,又说:“这三位是我新结识的前辈,这位是明前辈,这位是施前辈,这位是杨前辈,个个都有通天彻地的大本事。”

江小流满腹疑窦,但他龟公之子,长于逢迎,冲着三人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心里却想,乐之扬一定出了什么事故,要不然,怎么认识这样的怪人。忽听乐之扬又说:“江小流,我前天给群芳院的姑娘吹笛,把曲谱丢那儿了,我如今带着三位前辈回家,你帮我跑一趟,把曲谱取回来!”

江小流越听越奇,不及多问,乐之扬冲他招了招手,转身就走,所走的方向却与乐家相反。江小流想了想,一拍后脑,恍然大悟。乐之扬为妓女吹笛,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他说要带三人回家,可又朝相反的方向行走,摆明了是不想带这些人回去。至于那一支翡翠笛子,乐之扬说是老爹送的,更是鬼话连篇。这么看起来,那三人约摸是官府的人,那笛子必是一件赃物,乐之扬谎说是祖传之宝,这三人正是要带他去家里对质。

意想及此,江小流的心中一团火热,抄近道直奔乐家,想着抢先知会乐韶凤,两面对个口风,以免到时候露了馅儿。

乐家住在秦淮河尾,地处偏僻,一圈土墙围着两间茅屋。江小流一口气跑到屋前,累得几乎岔了气,弯腰喘了两声,正要举手打门,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原来在这儿?”

江小流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三个怪人带着乐之扬,袖手站在不远。乐之扬愁眉苦脸,见了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江小流忙道:“诸位来得好快,我刚刚去了群芳院,没有找到曲谱,又忙着赶来会合诸位……”他留了心眼,故说曲谱没有到手,省得问起来,没有曲谱,不好交代。

原来明斗狡猾出奇,眼看两个小的神气不对,猜到几分内情,假意随乐之扬向前,等江小流一转身,提着乐之扬就跟了上来。江小流本是通风报信,结果成了引狼入室,乐之扬有苦自知,但也无法可想。

江小流不知前情,一心只顾圆谎,编了一通,眼见对面四人个个沉默,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大大的不妙,坏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再看乐之扬,那小子垂头丧气,只是连连摇头。

“这是你家么?”明斗开口说道,“你叫乐之扬吧?令尊怎么称呼?”乐之扬有气没力地说:“乐韶凤!”

施南庭“咦”了一声,说道:“乐韶凤?这名字有点儿耳熟!”明斗想了想说道:“确有同名之人,朱元璋开国之时,朝中的祭酒官就叫乐韶凤,此人音律娴熟,主持修订了大明朝的雅乐。什么《飞龙引》、《风云会》,全是朱元璋的马屁颂歌。后来不知何故,姓乐的辞官退隐。难道说,竟是同一个人?”

“哪有这样的巧事儿?”杨风来冷笑说道,“是与不是,进去一问可知。”说罢上前敲门,可是无人回应,门外并未上锁,应是里面上了门闩。杨风来焦躁起来,手上潜运内劲,“咔嚓”一声,门闩断成两截。施南庭微微皱眉,说道:“杨风来,这可是私闯民宅。”

杨风来正迟疑,明斗笑了笑,拎着乐之扬进门,其他人也只好跟进。但见茅屋房门大开,明斗正要开声通报,忽地抽了抽鼻子,叫声:“不好!”一个箭步冲进屋里,乐之扬扫眼一看,几乎昏了过去。

杨风来也冲了进来,惊叫道:“好惨!”原来屋里趴了一具死尸,死了不止一日,已然腐烂发臭。尸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似为野兽抓过咬过,地上尽是尸身碎块,鲜血斑斑,早已凝结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