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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姬五花大绑,俏脸上挂着瘀青,目光扫过金帐,脸上不胜迷茫。铁木黎将她拎过,攥在手里,笑道:“和尚,这女子你可认得。”
“这是我的婢女。”冲大师漫不经意地道,“你带她来干什么?”
铁木黎目射精光,在冲大师脸上转了一转,笑道:“若有一块稀世宝石,想要免遭偷盗,最好的法子是什么?”
冲大师道:“盛之铁匣,加以铜锁,秘藏于人所不知之地。”
“非也!”铁木黎说道,“但凡宝物,只要名声在外,总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夺取。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裹之泥灰,形同卵石,置于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这么一来,众人眼里唯有卵石、并无宝石,自然也就没了夺宝的兴趣。”
“好个障眼法儿!”冲大师笑了笑,“但不知国师所言有何寓意?”
铁木黎看一眼石姬,笑嘻嘻说道:“这个石姬,就是你的稀世宝石!”
“笑话!”冲大师笑道,“小小一个婢女,小有姿色,资质平常。放眼天下,这样的女子车载斗量,又算得上什么宝贝?”
铁木黎哈哈大笑,说道:“本尊向来以为,人无完人,和尚你狡诈残忍、果决善谋,武学上更是奇才,看来看去,都如无瑕玉人,似乎全无破绽。直到那一日,燕王府中,你见到这个石姬,关切之意天然流露,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本尊!”他指一指双眼,“和尚,你破绽已露,还要跟我斗下去吗?”
石姬脸色煞白,神情越见恍惚,冲大师笑道:“铁木黎,你真是异想天开,自古英雄人物,为了成就大事,抛妻弃子,不顾父母;贫僧一心复国,又岂会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婢女向你屈服?”他扫了石姬一眼,漫不经意地道,“你若不信,不妨将她一掌毙了!”
“没错!”坤帖木儿精神一振,“将她一掌毙了!”
“好!”铁木黎略不迟疑,手掌一挥,刷地拍下。
“慢!”冲大师一声断喝,铁木黎手掌说停就停,悬在石姬头顶半分。
冲大师闭上双眼,慢慢说道:“铁木黎,你赢了!”
话一出口,满帐皆惊。铁木黎收回手掌,纵声长笑,石姬也是一脸错愕,说道:“主人!你、你……我、我……”嗓音颤抖,几乎难以置信。
“石姬啊石姬!”冲大师幽幽地叹一口气,“到了最后,我还是丢不下你!”
“主人!”石姬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别,小婢死不足惜,主人却是万金的身子……”
冲大师深深地看她一眼,扬眉说道:“铁木黎,我若认输,你肯放过她么?”
铁木黎笑道:“你当真认输?”冲大师默然点头,坤帖木儿直勾勾地盯着他,倏尔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好!”铁木黎一指坤帖木儿,“你去将他杀了。”
冲大师又看石姬一眼,目光不胜凄凉,跟着走向坤帖木儿。石姬泪流满面,连声道:“不要,主人,不要……”
冲大师一言不发,走到坤帖木儿面前,后者惊恐万状,突然尖声叫道:“臭贼秃,你不得好死,我大汗做得好端端的,落到这个地步,全都因为听了你的鬼话。你杀了我,长生天不会放过你,孛儿只斤的列祖列宗不会放过你,我就做了鬼,也要跟你算账……”
冲大师望着他,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神气,两眼空洞,轻声说道:“大汗,抱歉!”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脖子,咔嚓,坤帖木儿歪头吐舌,唯有双眼瞪圆,怒意至死不散。
冲大师望着那双眼睛,哆嗦一下,伸手一抹,使其瞑目,呆了呆,回过头,艰涩说道:“铁木黎,你说的,我做了!”
“好和尚!”铁木黎徐徐点头,“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情种。嘿,为了一个女子,不惜弑杀大汗。”
冲大师摇头:“我与石姬,无关情爱!”
“那是为何?”铁木黎微感好奇。
“与你无关。”冲大师冷冷说道,“你若放了她,贫僧发誓,从此遁出红尘,不再参与人世间的争斗。”
“当本尊是傻子?”铁木黎啐了一口,“你薛禅发的誓,根本一钱不值。”
冲大师眼中火星迸射,只一亮,忽又黯然,叹道:“你要怎样?”
“我要你一手一脚。”铁木黎扬起脸来,傲然说道。
“不行!”石姬尖声大叫,“主人,你走呀,别管我……”铁木黎冷哼一声,手上发力,咔嚓,石姬腕骨折断,发出凄厉惨叫。朱微看得花容变色,也是轻轻啊了一声。
冲大师抿起嘴唇,脸色甚是阴鸷。铁木黎扫他一眼,漫不经意地道:“你不肯自断手脚,本尊就一根一根拆了她的骨头。”
冲大师注目石姬,女子咬紧牙关,强忍痛楚,冷汗融入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我若自废手脚……”冲大师沉思一下,“还能活命么?”
“能!”铁木黎阴森森说道,“看渊头陀面子,我饶你不死。”
“好!”冲大师笑了笑,右手一挥一拧,鲜血迸溅,一条左臂齐肘而断。
朱微失声惊呼,石姬也是始料未及,呆呆望着断肘,心如万针攒刺,一口气上不来,歪着头昏了过去。
冲大师抛下断臂,随手数点,封住血脉,他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可是面孔波澜不兴,仿佛所折手臂并非出于自己。帐中蒙古武士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汉,见这情形,各各心惊胆寒,背脊一阵发麻。
“好和尚!”铁木黎见他如此硬气,也不禁动容赞道,“真有你的!”
石姬悠悠醒转,望着冲大师泪雨滂沱,颤声说道:“主人,你为何要这样做?石姬微贱之躯,死一百次也抵不过你这条胳膊……”
“石姬!”冲大师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初次相见,我说过什么?”
“至死记得!”石姬呜咽道,“你说,我很像宝音郡主……”
“十年以来……”冲大师微微闭眼,“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妹。我自始至终,都将你当妹子看待,我想见你长大,看你成家,生儿育女,享尽天伦……”
石姬哭成泪人,说道:“石姬哪儿不去,我只想陪你一辈子。”
“一辈子太长了!”冲大师幽幽叹气,“二十年前,我没能救下宝音,苟活人世,受尽煎熬。今时今日,无论休戚生死,我总得尽力一试。”
石姬说不出话来,唯有痛哭流涕。铁木黎看她一眼,笑道:“原来她像你死去的妹子?”
“铁木黎!”冲大师抬起眼来,目光不胜倦怠,“石姬柔弱女子,本领平常,纵有报复念头,也损不了你一丝一毫,贫僧任你处置,你放石姬一马。”
“放不放以后再说。”铁木黎森然笑道,“薛禅,说好了一手一脚,手没了,脚还在!”
冲大师眼神一黯,低头看向双腿,石姬叫道:“主人,别中他的诡计……”
朱微也忍不住说道:“大和尚,你怎地如此糊涂?这大恶人卑劣无信,压根儿没想让你们活着离开。”
冲大师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们活命?”
朱微一愣,愤然道:“我没法子,可你自断一腿,连逃走的机会也没了。”
“逃走?”冲大师摇头,“我逃了一世,从云之南逃到地之北,营营碌碌,一无所成。贫僧累了,不想逃了!”说着单膝跪地,扬起右手,嘴角浮现一丝惨笑朱微不忍再看,闭上双眼,可是既无尖叫,也无哭泣。沉寂片刻,传来一声幽幽长叹。
叹息声苍老疲惫,朱微禁不住张眼望去,忽见冲大师身边站立一人,白发萧索,瘦骨棱棱的五指攥住了冲大师的手腕。
“渊头陀大师!”朱微喜极而泣。
渊头陀冲她点一点头,说道:“巧得很,你也在?”
“她是徒儿带来!”冲大师轻声说道。
渊头陀瘦脸微沉,轻哼一声,袖袍簌地飘起,朱微只觉微风拂过,身上绳索节节寸断。
“好掌力!”铁木黎看出门道,由衷赞许。
“铁木黎!”渊头陀白眉皱起,“人,你放是不放?”
“你说她?”铁木黎摇晃石姬,眼珠微微转动,“放又如何,不放又如何?别忘了,渊头陀,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儿可是我的地盘。”
渊头陀说道:“我在中条山里,坐了十年枯禅,无水无食,如如不动。”
“与我何干?”铁木黎说道。
“那样的日子,老衲能过十年。”渊头陀目不转睛,盯着铁木黎的双眼,“你呢,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你又能过几年?”
铁木黎皱了皱眉:“愿闻其详!”
“这女子你可杀、劣徒你也可杀,此乃孽缘因果,老衲无可奈何。”渊头陀略微一顿,“只不过,而后余生,贫僧只有一事可做,那就是不拘何种法子,取你项上人头!”
铁木黎笑道:“当真?”
“当真!”渊头陀从容回答。
铁木黎收起笑容,眯起双眼,目光宛如刀刃,在渊头陀脸上划过,过了时许,慢慢点头,说道:“人,在我手里,你想要,自己来取!”
渊头陀回头望去,冲大师断臂流血,积成小小一洼,两眼一眨不眨,仿佛深陷梦魇,始终不离石姬。
“繁华一梦,万物成空。”渊头陀长叹一声,左脚抬起,落下之时,已到铁木黎身前。
“得罪!”渊头陀扬起右手,轻飘飘一指点出。
耿炳文元气大伤,连日闭营不出。叶灵苏心生疑惑,让乐之扬在谯楼上竖起一根数丈长的竹竿,腾身跳上,站在竿顶上窥望敌营。
瞧了良久,叶灵苏下来,乐之扬问道:“瞧见什么?”
“不清不楚!”叶灵苏说道,“有士兵从帐篷里向外运土。”
乐之扬惊道:“莫非在挖地道?”
叶灵苏白他一眼:“你还不笨。”
二人下了城楼,叶灵苏召来谷成锋,耳语数句,谷成锋快步离开。乐之扬好奇道:“你跟他说什么?”
叶灵苏道:“你耳朵比狗还灵,不会偷听么?”
乐之扬叹道:“我哪儿有那么无耻。”叶灵苏轻哼一声,说道:“谁知道呢?”
不一时,谷成锋一溜烟返回,笑嘻嘻说道:“成了!”转身就走,乐之扬还在发懵,叶灵苏拽着他的衣袖跟了上去。走不多远,来到一处城墙根下,几个士卒正在挖坑,花眠站在坑边,手拿绳索,末端栓了石块,吊到坑底,而后取回,用尺子量过,向叶灵苏含笑点头。
谷成锋递过一个器皿,形如喇叭,上小下大,两端用薄纸密封,不知其中藏有何物。
叶灵苏接过器皿,递给乐之扬。
“什么?”乐之扬接过器皿,一头雾水。
“地听仪!”叶灵苏说道,“贴近地面,能听数十里远近。众人中数你耳朵最灵,这样的活儿非你莫属。”
乐之扬摇晃器皿,嗡嗡嗡声如蜂鸣,叶灵苏忙道:“别乱晃,当心坏了。”
乐之扬一笑,摇晃间,听其声而知其形,地听仪的构造他已了然于胸,暗服东岛之能,跳进坑里,将“地听仪”贴紧地面,闭目凝神,灵觉扩散蔓延,蛇眠鼠奔、虫豸潜行,无不尽收耳底。
听了小半个时辰,乐之扬跳出土坑,凝重道:“南军的确在挖地道,而且不止一条。”
叶灵苏微微动容,忙问:“有几条?”
乐之扬屈指一算:“六条,分从不同方向逼近城墙。”
“多深?”花眠冷不丁问道。
“不到一丈!”乐之扬想了想,“最深处不过八尺。”
“那不是地道。”花眠恨声说道,“那是地龙攻城术。”
“梁思禽破扬州的法子?”叶灵苏皱眉问道。
花眠脸色铁青,默然点头。乐之扬怪道:“梁思禽破扬州,那是什么典故?”
叶灵苏说道:“当年本岛前辈守卫扬州,设下强弩火炮,城外方圆数里,明军难越雷池半步。后来明军挖掘坑道,上面土皮不动,下方深入五尺,分由各道逼近城墙,透过坑道,明军潜伏甲兵,攻城之时,凿破地皮,一涌而出,架设云梯,八面攻城,一旦攻势不利,立马退回坑中,城上炮弩,能打地面之军,奈何不了地下之敌。相持了一日,明军仰攻失利,竟在城墙根下埋了数千斤火药,硬生生炸出缺口、蜂拥而入。到这地步,城中前辈无力回天,全都力战身亡。”说到这儿,不胜黯然。
“这法儿是梁思禽想出来的。”花眠咬着细白牙齿,“耿炳文当初也在军中,现学现用,拿来攻打北平。”
“如此说来,倒也难防!”乐之扬发愁道,“要么派军出城,夜袭敌营。”
“你戏文听多了?”叶灵苏白他一眼,“夜袭敌营?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儿!耿炳文老成宿将,一定广布哨卫,昼夜监视北平。我刚才还看见了,他环绕营寨布设鹿角、蒺藜,防范燕军骑兵踏营。”
乐之扬道:“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坐着等他攻城?”
“换在其他时节,这战法难以抵挡。”叶灵苏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可惜耿炳文不是梁思禽,为将者不知天时,生搬硬套,要吃大亏。”
乐之扬见她自信满满,待要细问,叶灵苏又说:“乐之扬,你用‘地听仪’监听,留意坑道方位,画在地图上面,坑道离城十丈,再来告我。”说完挽着花眠去了。乐之扬独自留在坑边,看一眼“地听仪”,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跳进坑里。
坑道掘进神速,昼夜不息,不过一日工夫,距离城墙不过十丈。
乐之扬听得清楚,赶到府衙禀告叶灵苏。众人登上城墙,举目望去,四野坦荡,悄没声息。不过数日,敌营规模又增长了数倍,连云如带,依山傍岭,营帐间篝火熊熊,炊烟一丛丛、一簇簇,由浓而淡,连贯天地。
敌军日渐增多,徐妃愁上眉梢,摇头叹气。朱高炽瞪眼看了半晌,忽道:“好端端的,哪儿有什么地道?从敌营挖到城墙,须得耗费多少人力?”
叶灵苏只是冷笑,朱高炽面红过耳,叫嚷:“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叶灵苏也不理睬,低头瞧看地图。朱高炽受了轻蔑,越发有气,一张肥脸涨红发紫。徐妃瞥他一眼,笑道:“高炽,你我生得太晚,不曾见过梁思禽与东岛斗智,你外公晚年说起,仍是心有余悸,其中许多机关秘术,至今早已失传,不过‘地龙攻城术’我也有耳闻,据说梁思禽用了奇门异术,坑道一夜之间,便可抵进城墙……”
朱高炽满心不信,可也不敢顶撞母妃,唯有暗自咕哝两声。
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不闻动静,朱高煦等得不耐,侍奉徐妃进入谯楼躲避风雪。
乐之扬转眼望去,叶灵苏素面朝天、青丝乱舞,披着猩红大氅,立身一群男儿之间,仿佛冰山红莲,英姿飒爽,惹人艳羡。
叶灵苏以手捂口,忽然轻轻咳嗽起来。乐之扬才想起她伤势未愈,多日来昼夜奔忙,居然忘了此事。“驭气”之法,他已随心所欲,当下十指轻颤,隔空挑动女子真气。
叶灵苏顿又所觉,眉尖微扬,转眼望来。乐之扬注目前方,佯作不觉,只是暗中“驭气”。叶灵苏皱了皱眉,定定地望着城下,不多时,体内气血畅和,俏脸洇染血色,雨润红姿,娇美不胜。朱高炽正从谯楼里出来,望见女子,不觉一呆,几乎挪不开双眼。
“世子!”士卒躬身行礼。
朱高炽连声咳嗽,掩饰窘态,问道:“还没动静么?”
叶灵苏抬眼望天,暮色低垂,四野昏暗,想了想,说道:“耿炳文害怕雷火珠,白天不敢攻城,今晚必有动作!”
朱高炽故意唱反调:“为何定是今晚,明晚就不成吗?”
叶灵苏懒懒不答,乐之扬解释道:“李景隆不日将到,耿炳文初战受挫,届时必受责难。换了是我,定要抢在主帅到来之前扳回一局,以便将功赎罪。”
朱高炽听得有理,不便反驳,说道:“但愿你们猜中。母妃不肯回府,定要呆在城头,冻出个好歹,可不好交代。”
入夜之后,天寒气冷,风雪如狂,城下旷野沉寂,始终没有动静。到了四更天上,众人无法,退入谯楼歇息。
徐妃在楼中设宴,温了黄酒驱寒。乐之扬喝了两杯,身心俱暖。叶灵苏小酌半杯,放心不下,又去巡城。乐之扬按剑跟随,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女墙行走,循着女墙的箭垛,若干竹管蜿蜿蜒蜒,若隐若现,回想玉泉湖边的水车,乐之扬忽然有所领悟。
刁斗声急,忽到五更。叶灵苏呵暖双手,俯瞰城下,过了良久,抖去肩上雪花,失望道:“走吧,今晚不会来了!”
她转身离开,忽觉乐之扬没有跟上,回头一瞧,乐之扬斜倚女墙,侧耳聆听,忍不住问道:“听见什么?”
乐之扬竖起食指,小声道:“下面有声响。”
叶灵苏一愣,走到女墙边,功聚双耳,凝神听去:风雪呼号中果然夹杂叮当声响,低头望去,城下漆黑一团,恍恍惚惚,似有黑影晃动。
“出来了!”乐之扬压低嗓音,“人不少!”
叶灵苏心子怦怦狂跳,她几乎小瞧了对手,耿炳文不愧开国名将,用兵谨慎,耐性过人。黎明时分,夜最浓,天最冷,守军最为懈怠,此刻破土攻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不留神,北平必然失守。
想到这儿,她冷汗迸出,匆匆召集众将,接连发号司令。
为防打草惊蛇,城头偃甲息兵,一切如常,谯楼飞檐上挂着数盏气死风灯,火光摇晃,在风雪中奄奄欲灭。
施南庭、杨风来指挥数百民夫,齐力转动湖边水车,湖水夹杂冰块,进入大锅煮沸,而后顺着皮竹造成的水管送上城头。
南军开始架设云梯,刀剑撞击铁甲,发出一串低鸣,更有将官发怒,压低嗓子训斥士卒,话才出口,就被风雪吹散。数不清的黑影从坑道里钻出,影影绰绰,呼出团团白气,交融蒸腾,如云似雾。
叶灵苏发出号令,数百根粗大水管对准坑道方位,突然开塞防水,白花花的水柱滚滚而出。南军锐卒刚上云梯,就被淋了个正着,当日乃是终年极寒之日,此时又是一日中极寒之时,呵气成冰,捉刀堕指,水从竹管喷出还是滚热,淋到士卒身上,已是温温凉凉,再经风一吹,倏尔化为薄冰,奇寒彻骨,诸军哆哆嗦嗦,纷纷掉落云梯。
水车转个不停,竹管飞珠泻玉,流水落下城头,直如数百条水龙飞入人间。
水为万物之母,然而隆冬时节,却成了最为歹毒的利器。南军锐卒浑身湿透,凝霜结冰,冻不可忍,试图退回坑道,哪知水流汹涌,顺着出口灌入坑中,无人不湿,难以落足。又因低于地面,水势渐长,内涝成灾,诸军乱成一团,前行者凝结成冰,后进者泥水翻滚,黑暗中你退我挤、应对乏力,任凭水势漫涌,不知不觉地灌满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