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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扬也不理睬,低头皱眉,只顾回味梁思禽所说的经文。乌有道当他藐视自己,怒气上冲,双袖呼地抖直,血蛛乘着细丝冲出袖口,仿佛数十点火光,直向乐之扬飞去。
乐之扬收起思绪,呼呼两掌荡开血蛛,左脚突起,穿过乌有道的双掌,踢向他的小腹。
乌有道自恃“元毒功”护体,不躲不闪。噗,脚尖及身,并不十分疼痛,可是乌有道却如置身一口大钟,外面木槌猛敲,里面真气晃荡,登时头晕脑胀,浑身气血乱蹿。
乌有道所练毒功逆天而动,强横霸道,控制不易,一旦阴阳失调,真气乱蹿,势必诱发毒质,颇有反噬之患。
他心有忌惮,仓皇向后蹿出,乐之扬跟踪而上,“踏歌步”绕身疾走,“暮鼓拳”连环使出。乌有道只见拳影晃动,莫知所出,眼花缭乱,更要命的是体内气血不稳,七流八蹿,难以收拾。一时内外交困,难以兼顾,左肩、右胁、后背各中一拳,虽未受伤,可是经脉震动、丹田沸腾,好不容易收拢的真气忽又到处乱蹿。
乌有道失声大吼,一个跟斗向后翻出,不想乐之扬食髓知味,隐隐然把握到挑动对手真气的诀窍。乌有道身在半空,真气强弱去留,乐之扬早已听得一清二楚,纵身而上、使出“抚琴掌”,啪啪啪,乌有道尚未落地,忽又连中三掌,掌上连拍带抚,将他的真气当做琴弦,轻拢慢捻,手法精妙。
乌有道落在地上、形同醉酒,脚下踉踉跄跄,老脸殷红如血,生平积累的毒质沉渣泛起,跟着真气乱流乱窜,钻心入脑,无法收拾。
乐之扬三掌打完,忽觉掌心痛痒,低头一看,双掌乌黑,分明中毒,慌忙停下脚步,运起“转阴易阳术”驱毒。
二人这边动手,那一边铁、叶二人拆过八十余招,仍是一静一动,胜负难分。两人追逐游走,叶灵苏不胜疲惫,可是百招将至,咬牙忍住,忽见铁木黎一掌劈来,闪身躲到山石后面。
铁木黎目光一转,忽然纵身跳起,右掌挥向湖面,叶灵苏正觉奇怪,忽然巨力涌来,砰的一声,将她藏身的岩石击得粉碎。
叶灵苏闪赚稍慢,碎石落在身上一阵刺痛,她咬牙忍住,飘身疾走。铁木黎迎头拦住,呼地一掌拍来,叶灵苏转身躲避,忽觉一股疾风从身后袭来。
“有人暗算?”叶灵苏念头闪过,尽力向前一蹿,劲风贴着小腿落下,削走一片裤脚,露出雪白小腿。
叶灵苏百忙中回头望去,身后空空,并无一人。纳闷间,铁木黎身在半空,左腿横扫过来,叶灵苏举剑格挡,冷不防他身子盘空一转,左腿忽收,右腿嗖地弹出,其速比起左腿快了一倍,叶灵苏变招不及,匆忙收剑,遁光藏影,变化数次,方才躲过这一腿扫击。
数招一过,叶灵苏有些明白,铁木黎换了一路怪诞武功:出手似向左去,劲力落在右边;手掌明明向上,掌力却向下拍落;本是左腿踢人,半途变成右腿;原本正面迎敌,掌力却能绕过对手,拊其后背……颠三倒四,诡诈绝伦,极尽“声东击西”之能事,若非释印神的绝世身法,方才数招之下,叶灵苏必死无疑,她忍不住喝道:“这是什么武功?”
“天逆神掌!”铁木黎洪声笑道,“叶帮主,可还过得去么?”
叶灵苏冷哼一声,全力展动身法,可是处处受制,连连遇险,东逃西窜,不胜狼狈。
天逆神掌是铁木黎独创秘技,融合“天刃”与“大逆诛心掌”,乃是黑水一脉的精华所在,施展起来诡异离奇,胜过萧千绝极盛之时。
铁木黎练成掌法,秘而不宣。当年他吃过梁思禽的苦头,怀恨在心,盘算再次相遇,出其不意使出,可收奇袭之效。谁想今日遇上“山河潜龙决”,久战不胜,焦躁起来,又怕百招不胜,磕头认罪,毁了燕然山百年威名,一急之下,提前使了出来。
铁木黎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似左忽右,身法快得惊人。叶灵苏使尽解数也摆脱不了,只觉四面劲风咻咻,浑如无形大网,眨眼工夫,越陷越深。
花眠见势不妙,忽地叫道:“八十七、八十八……”群雄看出她的心思,也随声高呼:“八十九、九十……”
百招将至,众人高呼招数,存心搅乱铁木黎的心志,燕然山、毒王宗也明白这个道理,纷纷大呼小叫,想要压住对方呼声。
时光倏忽,九十七招转眼即过,铁木黎“呔”地锐喝,直如平地炸了一个响雷,喝声未落,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叶灵苏听出是乌有道,未及转念,铁木黎拦住去路,右手一挥,嗤,气劲破空而来。
这一掌铁木黎蓄势已久,图穷匕见,时机精准,掌风猛烈。叶灵苏躲闪无路,一咬牙,挥剑扑上,两人身影交错,铁木黎微微一晃,气松劲泄,叶灵苏觉出破绽,想也不想,长剑趁虚而入。
说时迟,那时快,铁木黎硬生生收回右手,并起食中二指,拈住青螭剑尖。嗤,剑尖刺入寸许。叶灵苏虎口流血,翻身后掠,双脚刚刚落地,忽听花眠高叫:“九十九……”
取胜在望,叶灵苏心口一热,抬眼望去,铁木黎步子虚浮,一张脸浑如血染,朱红里透出一股浓浓的黑气。
叶灵苏正觉奇怪,忽见铁木黎闭上双眼,头上白气冲天。
“灵苏!”花眠看出便宜,“还剩一招!”
燕然山一伙看出不妙,但因信服铁木黎,此刻都在船上,只有杨恨呆在岸边,见状奋身一跳,挡在师父身前。奈何他本就有伤,这一跃牵动伤口,痛得眉毛直皱。
叶灵苏举剑要刺,又觉迟疑,忽听乌有道一声惨叫,掉头望去,见他面皮发黑、七窍流血,满地翻滚,俨然痛不欲生,乐之扬站在一边,满脸错愕。
乌有道突地跳起,冲着铁木黎连连磕头,尖声叫道:“国师饶命,国师饶命……”
异变忽生,叶灵苏也不知发生何事,一时按剑不发。铁木黎好容易压住毒质,睁开双眼,也是莫名其妙。
乌有道体内天翻地覆,脑子也被毒质侵入,神志不清,失声叫道:“乌某一时糊涂,才对国师下毒。国师大人大量,万万不要伤害‘元命蛊’!”他内力沸腾,毒质失控,跟失去“元命蛊”的情形一般无二,只当下毒的事被铁木黎发现,伤害蛊母,以求报复,一时情急求饶,殊不知拜错了庙门。
铁木黎听了这话,才明白发生何事,怒极反笑,问道:“你对我下毒?”
乌有道说道:“小人一时糊涂。”铁木黎冷哼一声,说道:“如何解毒?”乌有道说道:“‘元命蛊’可以吸毒。”
铁木黎半信半疑,他内功深湛,虽能压制毒质,再与叶灵苏争锋,势必力不从心,犹豫中他看向女子,见她并未动弹,心下稍定,取出木盒问道:“这个可用么?”
“这、这……”乌有道盯着木盒不胜迷惑,“国师没有伤到‘元命蛊’?”
铁木黎冷哼一声,又问:“我为何伤它?”
乌有道越发迷惑,看向乐之扬道:“那为何……”话没说完,铁木黎森然道:“我现在伤它,倒也不晚。”五指收拢,木盒嘎嘎作响。
“别!”乌有道面如土色,强忍毒物反噬,“将食指深入盒子,血蛛自会吸去毒质。”
铁木黎眉头皱起,犹豫不定,杨恨锐声道:“师尊,这老毒虫不可信。”
铁木黎摇了摇头,将木盒敞开一线,徐徐伸入食指,大血蛛一口咬住,铁木黎的眉头一颤,脸上的黑气渐渐变淡。
孟飞燕情急叫道:“帮主,再不出手可来不及了?”叶灵苏摇头道:“他受了暗算。趁人之危,君子不为。”
众人大多不以为然,杜酉阳怒道:“帮主这么说,华盐使岂不是白死了?”
叶灵苏道:“他杀华盐使时,只身一人,未借他人之力,未用阴谋暗算;我此时杀他,不够光明正大。”
叶灵苏出身武林世家,堂堂正宗,不屑落井下石;盐帮乌合之众,趁危侥幸,逐什一之利,但有可乘之机,绝无放过之理,一听这话,无不悲愤,群情汹汹,各自催舟上岸,围住铁木黎,杨恨手握匕首,怒目相向。
叶灵苏微感犹豫,正想是否阻止,忽听铁木黎冷笑道:“乌有道,你还要不要命?”
“要、要!”乌有道鸡啄米似的点头。
铁木黎冷冷说道:“还不召集人手,为我护法?”
乌有道醒悟过来,打声呼哨,毒王宗弟子应声拥上。他们擅长用毒,盐帮群豪舞刀弄枪,谩骂不绝,可也不敢轻易上前。两方临水对峙、各不相让。
铁木黎脸上黑气越来越淡,忽然抽出指头,扔掉盒子,指尖挑起硕大血蛛。
乌有道望着血蛛,面有惧色,只见铁木黎的小臂赤红发亮,犹如一块烧红的火炭,火红向外褪去,一直褪到食指,血蛛吹了气似的臌胀起来。乌有道口唇颤抖,似要说些什么,忽听啪的一声,大血蛛当空爆裂,腥臭汁液四处迸溅。乌有道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浑身抽搐。
毒王宗弟子无不掉头,骇然望着乌有道,但见他浑身鼓出许多肿包,蠕蠕而动,啪啪开裂,涌出一股股乌黑脓血,血中爬出血蛛、紫蜈,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怪虫,怪虫爬出体外,相互撕咬蛰刺,片刻死得精光。
铁木黎恼恨乌有道暗算,盛怒之下杀了“元命蛊”,致使毒物反噬其主,将乌有道钻得千疮百孔。老毒虫一生为恶,死有余辜,但这死法太过惨烈,胆大的看得心惊肉跳,胆小的早已两腿发软、瘫坐不起。
铁木黎见这情形,忽也微微后悔。乌有道若能活着,用处不可谓不大,可是此人阴险歹毒,不易掌控,一如这些蛊虫,稍有不慎,就会遭受他的反噬。
忽听一声惨叫,众人应声望去:古严跳出人群,高高跳起,跳了两下,摔在地上,身子一阵抽搐,嘴角蠕动两下,吐出一只怪虫,黑身紫须,爬了一尺来远,忽然僵死不动。
古严丧命之时,“毒王宗”弟子连蹦带跳、纷纷倒地,形形色色的蛊虫从口中、耳孔、眼窝、鼻间爬出了出来,虫死人亡,应验不爽。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毒王宗”弟子死了个精光,剩余的蛊傀也无一幸免。
事发突兀,众人无不骇异,可又碍于蛊毒,欲近不敢,唯有瞪眼旁观。乐之扬更是懊恼,义父乐韶凤之死,或与“毒王宗”有关,本想捉住古严问个究竟,这一下线索全断,又得从头再来。至于朱微,尚在毒王谷中,不知情形如何,烦恼间,忽听冲大师叹道:“阿弥陀佛,无怪梁思禽当年不杀乌有道。‘毒王宗’弟子体内的毒蛊均与乌有道相通,乌有道就是他们的‘元命蛊’,牵一发而动全身,死一人而灭一宗,伤天害理,莫此为甚,梁思禽有所不为,实为大慈大悲。”
这一番话从他人口中说出还好,从这和尚口中道出,当真荒唐可笑。但凡知道他的底细,无不心想:“这和尚猫哭耗子假慈悲,比起乌有道还要可恨。”
铁木黎忽地冷哼一声,说道:“薛禅,乌有道暗算本尊,你到底知不知情?”
冲大师笑道:“贫僧眼拙,没有看见。”
冲大师对乌有道了如指掌,且又眼力过人、心思缜密,若说他不知情,铁木黎压根儿不信,何况杀了铁、叶二人,乌有道和冲大师大获其利,两人私下勾结也未可知。
铁木黎和冲大师本有心结,这一来更是种下恨因,可是大敌当前、不好内讧。铁木黎微微冷笑,不再深说,扫视盐帮群豪,冷冷说道:“你们逐个儿来,还是一起上?”
落井下石,自然人人争先,忽见铁木黎恢复如初,盐帮众人心凉了大半,哪儿还敢上前,全都回头看向叶灵苏。
叶灵苏踏上一步,说道:“百招之约,还有一招未了,国师倘若无恙,你我再行打过。”
铁木黎注目女子,眼神怪异。叶灵苏暗自提防,深知一招决胜,铁木黎不动则已,一动必尽全力。忽见他吐一口气,徐徐说道:“这一招不用比了,算我输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哗然,斯钦巴日叫道:“师父,这可怎么使得?”
“住口!”铁木黎回望叶灵苏,“我刚中毒那会儿,你按剑不动,大有宗师风范。本尊认输,服的不是你的武功,而是你的气度。”
说完一咬钢牙,倒金山、颓玉柱,屈膝跪下,冲着盐帮群豪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群豪一愣,同时哗然,叫好声、谩骂声此起彼伏。
铁木黎脸色铁青,心中发狠:“这三个响头,过了今天,需用这些私盐贩子的颈上人头来换。”想着跳起身来,抓起杨恨,两个起落,回到自家船上,沉喝一声:“走!”
燕然山弟子无不丧气,埋头划桨,驶向远处。杜酉阳跌足怒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叶灵苏默不作声,花眠说道:“杜盐使,他已磕头认输,今日暂且作罢。眼下无人是他的对手,等找到云岛王,再跟他计较……”
“不用。”叶灵苏淡然说道,“我跟他胜负未分,早晚还有一战。各位放心,有朝一日,我必定手刃此獠,为死伤兄弟报仇。”
盐帮弟子尽数沉默,不满之色溢于脸上。乐之扬暗暗叹气:叶灵苏心高气傲,未脱世家子弟的风骨,坐镇东岛还可,当真踏入江湖,面对三教九流,还是放不下身段,尽管身在盐帮,却如污泥塘中一朵白莲,孤绝逸尘,与一干部众格格不入。
叶灵苏明知众人心有芥蒂,可也不屑解释,手提长剑,冷冷看向冲大师,后者不急不躁、一派悠然,并无半分畏惧。
乐之扬忍不住喝问:“大和尚,朱微在哪儿?”
冲大师笑道:“你闹了半晌,如今才想起她么?薄情寡幸,莫过于此。”
乐之扬面孔一红,自从露面,一波三折,着实没有机会查问朱微下落。忽听花眠说道:“和尚,嘴硬也没用。你机关算尽,恶贯满盈,今日此时,就是你的死期。”
走了铁木黎,群豪一腔怒火无从宣泄,全都落在冲大师身上,见这和尚毫不惧怕,越发有气,淳于英喝道:“大伙儿一块儿上,将他零割碎剐,给华盐使报仇。”
冲大师笑道:“今日落了单,看来要走不大容易。”孟飞燕道:“你知道就好。”楚空山叹道:“我与你师父也曾见过,渊头陀一代高僧,如何收了你这个劣徒?”
冲大师笑了笑,向乐之扬说道:“足下大难不死,可喜可贺,不过,你当真不要小公主的性命了么?”
“此话怎讲?”乐之扬变了脸色。
冲大师笑道:“你一定以为,那女子就在谷中,先杀了贫僧,再去从容救出?”
“难道不是?”乐之扬心跳加剧。
冲大师微微一笑,盘膝坐下,合十道:“你不妨去谷里找找!”
乐之扬惊疑不定,问道:“大和尚,你又耍什么花招?”
冲大师闭眼不答,宝相矜严,仿佛参禅入定。
淳于英叫道:“这和尚装腔作势,待我一戟捅死他。”挺戟欲上,叶灵苏伸手将他拦住,说道:“乐之扬,你先入谷看看,找到朱姑娘,再来处置贼秃驴。”
淳于英怒形于色,盐帮弟子也都流露不快,楚空山忍不住低声道:“叶帮主,众怒难犯……”
叶灵苏故作没有听见,向花眠说道:“花姨,你带乐之扬进一趟石阵,查明朱姑娘的下落。”
花眠心里一百个不愿,可她深知叶灵苏的性子,只好叹一口气,走向石阵。乐之扬心慌意乱,顾不得其他,匆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