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后勤处干吗?”卓绍华俊眉一挑,心里直感叹,不研究不知道,明城墙历史如此厚重,保存比较好的是城南的中华门,据说墙砖是用优质黏土和白瓷土烧成,以糯米浆拌石灰做黏合剂,虽久经岁月的风吹雨打,但至今没有变化。
秦一铭都有点恨上自己这婆婆妈妈样儿:“审计人员都在后勤处的会议室。”谈
不上示好,作为军区领导,在这秋风萧瑟的时节,表达一下关心,就如同暖流一般流淌在心头。
“我知道,他们需要安心工作,无关人员别随意打扰。”
你是无关人员吗?秦一铭默然了。
“对了,秦中校,请帮我找辆车。”
“首长要去哪儿?”
卓绍华合上笔记本,笑了笑:“晚上我想带诸航去游车河。”
秦一铭愣住,他当然记得首长和诸老师今天的约会,真是不懂,娃都生两个了,约什么会呢?那种二人世界有外人在,按常理讲好像是不太合适,但职责和理智还是战胜了常理。“游车河是件很惊险的事,宁城的交通状况比北京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对我的车技有点考验,但我可以胜任。”
“秦中校,你别那么如临大敌。我和诸航都穿便装,扔人群里再普通不过。”
首长真是会掩耳盗铃。“我只会专注于我的工作,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可怜的秦中校愿意化成一缕空气,这够妥协了吧!
卓绍华失笑摇头:“今年的结婚纪念日,我刚好在外,估计诸航也忘了。一年里只这一天格外不同,挺遗憾的。我们结婚七年了…日子过得真快。你开车就你开车吧,对了,秦中校,结婚七年一般送什么礼物?”
这还真问错了对象,秦一铭想破了头,回道:“人家都说七年之痒,既然痒,不如送把‘不求人’?”
卓绍华朗
声大笑:“哈哈,这真是个很妙的建议。”
“首长,晚上我把你送到城门那儿,我就待在车里,不上城墙。”秦一铭沉思了下,低声道。
“多谢秦中校的成人之美。”
又中计了,秦中校替自己默哀。
秋一旦浓烈了,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忧伤。
卓绍华拾级上城墙,他和诸航约的是下午五点。这个时节的五点,太阳已然西坠,西方的云彩很是艳丽,温度要凉不凉,刚刚好。诸航下午没课,四点出来,还没到下班高峰,路上不会怎么堵,她应该能准时到。
明城墙是宁城重要的景点,游客们的必赏之地,但这时候游人不太多,有几个在和城墙留影,还有人在抢拍落日下的婚纱写真。卓绍华微笑地贴着墙走,怕挡了人家的光线。一低头,看到秦一铭开了车窗,仰着头追着他的身影,他挥了下手,光线不是很明亮,他看不清秦一铭脸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出是出奇地严肃。挨着那辆车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里面坐着四个警卫,这是秦一铭的安排。真是位尽职的副官。
约会…卓绍华与一对相依相偎看落日的小情侣错身而过。古时候,男女间没有约会,结婚基本上是交换财产,交换的都是耐用消费品或者珠宝什么的,一方面抬高自己的身价,另一方面还能增值,像十里红妆,多少人抬的箱笼什么的。现在的约会,讲究的是环境、情调
、气氛,目的是增加亲密感,更好地相互了解。有时候,不走近,你是感觉不到对方的变化的。
一个人想要有房子住,就要去工作。想要住上舒服的大房子,就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同理,想要守护一份幸福,不努力付出、不用心珍惜怎么行?
走了几步,卓绍华看到一根用于加固城墙的铁索上挂满了锁,好像很多风景地都有这样的景观。这锁叫情人锁,似乎锁了就能锁住一生的爱情。爱情哪有这么容易相守?
卓绍华抚摸着铁索上的一把把锁,嘴角荡起淡淡的笑意。有许多牵手到白头,在外人眼里恩爱无比的夫妻,其实维系他们的并不是爱情,如他的父亲和母亲。记忆里,他们没怎么争执过,有什么事,都是很严肃地有商有量,感觉像一对工作搭档。老一辈的夫妻中,很多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生活里的点点温情就这样稀释了,变成了一种使命,一种任务。如果佳汐没死,他们也许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不,不会的,佳汐没有母亲那样坚韧。卓绍华第一次见到佳汐,就觉得她是个柔弱的女子,需要别人的保护。也许是这样的认知,他定位了和佳汐的婚姻模式。他可以满足佳汐的一切要求,但心里却是不敢让她分担一点风雨的。工作怎么可能一帆风顺,生活里哪能没烦恼,一件件,一桩桩,在进门前,他都生吞猛咽到肚中,
来不及消化,心堵堵的,但佳汐看到的却是他的云淡风轻。李南说自己不敢要孩子,大概,那时在听到佳汐不能生孩子时,他也是心头一轻吧!
他爱过佳汐吗?三十岁的卓绍华不会犹豫,答案很肯定。四十岁的卓绍华只会浅浅地笑,无声地叹息。他宠过、怜过、珍惜过佳汐,却没有爱过。佳汐活到八十岁、九十岁,他会和她不离不弃,眼里心里只放她一人,那不是因为爱,而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的原则、道德、底线。爱,哪能只是甜甜蜜蜜,它还会让人纠结、失落、失控、疼痛、不安,就是这般,却又死活都要攥着,像是没有它,生命就没有了光彩。爱上之后,你才知所谓的自制都是一句笑谈,那人可以轻易地操纵你的喜与乐,你为那人可以做到无下限。
他一直记得帆帆出生的第二天,成书记找他谈话。他们坐在会议室里,成书记问“你考虑好了吗?”他点头。成书记又说,这将会在你的档案里留个污点,虽然不大,但污点就是污点。他说:“我接受。”
能够把诸航留在身边,可以和她一起看着帆帆长大,处分、指责、中伤、误解…什么他都能接受。
天不知不觉地黑了,城墙两侧亮起一圈柔柔的光束,像两根细长的丝带,飘荡在宁城斑斓的夜色之中。来宁城几年,街街角角地走,却从不曾好好地看过,北京在
他心中根深蒂固,潜意识里觉得这座城市是别人的城市,成功都比他了解这座城。成功来宁城,爱去石鼓路,那里将仓库改建成酒吧,是受到了上海新天地利用石库门建筑建成休闲街成功的启发,把过去粗大笨重的库房粉刷成典雅的红黑和蓝黄色,立面用挑空高隔架和玻璃顶,挑出空间丰富的造型。成功评价,爱去那里逛的女人都是很懂情调、很有品位。江南地,神仙地。江南女,神仙女。但是神仙不要贴得太近,保留寸尺的距离,生活会更加和谐美好。
他把这话转给诸航,诸航难得一次没露出鄙夷之色:我为什么愿意对一个流氓和颜悦色,就因为这流氓风流却不下流。
成功现在的日子算幸福吗?应该是幸福的,这是他的选择,如同他死活不肯从军,硬要学医一样,成功一直都笃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单惟一简单、纯善,心与口都是一目了然,如果没有遇见她,成功也许会继续单下去。他其实是个懒人,懒得去应付、经营,他说空气都这么混浊了,如果婚姻再搞那么复杂,他还要不要呼吸?
这个成功…城墙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都是附近的居民,饭后散散步,穿着休闲,笑意放松。卓绍华停下脚步,依着墙垛站立。城墙下的灯很古老,灯光与夜色是那么和谐。有一天,他很老了,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是不是
也可以和诸航一起这样走在人群中,说说天气,谈谈孩子,聊聊越来越不太听话的身体。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怕别人察觉,极力放轻了步子,但还是听得出来很急促。卓绍华收回视线,看向正在控制呼吸的秦一铭。
“首长,七点了。”秦一铭微微有点喘。卓绍华点头,是的,诸航迟了两小时。
“诸老师给吴佐放假了,吴佐说她会打车过来。从宁城到中华门的路段,四点至七点之间,交通良好,没有发生一起交通意外。”
卓绍华继续点头。秦一铭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下来。“宁大研究生院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唐嫂说诸老师没回家,我要不要…给诸老师打个电话?”
卓绍华似乎走了下神,但很快就恢复了自如。“不必了,我们去宁大。”
秦一铭悄悄松了口气,夜这么浓,人这么多,他在车里坐着,一分一秒过得都心惊肉跳。
秦一铭真没夸张,他的车技确实不错,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只花了三十五分钟。和平时比,周三的宁大里人像多了不少,树荫下、球场上、花坛边、教学楼前…人一簇簇地聚着,奇怪的是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丝惊恐,女生们讲话时,都胳膊挽胳膊,紧紧的,像是怕冷。
警卫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诸航的踪迹。还是在那条小径,还是和栾逍在一起,夜色模糊了视野,只是感
到栾逍的举动很含蓄,以至于一个凝眸,都像是藏了千言万语。秦一铭感到脉搏一阵急跳,他偷瞄首长,心道:英明的首长这次不会失算了吧?
卓绍华不动声色地看着双唇紧闭的诸航,有一刹那,她眼中好像有一簇火焰被点燃,一闪而逝,让他想起热带丛林里一种蛰伏着突然被激怒的掠食动物。“秦中校,去悄悄打听下,宁大又发生什么事了?”
诸航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卓绍华怕她热晕,在外面催了两次。她应着,声音干涩涩的。
诸航用毛巾擦去镜面上的水汽,她看到镜中的自己,两颊绯红,目光凌厉。他们以为这样她就怕了,大错特错,诸航可是吓大的。
意外是午休时发生的,上百个学生突然上呕下泻,脸白如纸,校医诊断为集体食物中毒。人质事件刚过去不久,这样一来,更是雪上加霜。校领导们如临大敌,立刻成立了紧急事件处理小组,尽力把事情控制在校内。保卫处封锁了出事的食堂、学生宿舍和校医院,涉及问题的厨师被一一问话,与中毒学生有关的学生、老师、班级都被要求为了维护学校利益,禁止四处宣扬。但中毒事件还是被风吹向了四周,诸航听说时,已是下午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