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帆今天睡里面,诸航睡在中间,卓绍华睡外面。在这个夜晚,他担心自己的力量温暖不了诸航,他需要帆帆的帮忙。

帆帆不介意睡哪里,他只要爸爸妈妈在身边。乖乖躺了一会,看看爸爸,看看妈妈,突然坐起来,他记起了裁判的责任。“爸爸,你今天输了,让妈妈刮鼻子。”

卓绍华忍俊不禁,怎会生出这么一个顶真的坏家伙。“好吧!”他闭上眼,转向诸航。在帆帆的监督下,诸航无奈地轻轻刮了刮卓绍华的鼻子。

“GOODNIGHT!”帆帆甜甜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这句话,是他从电视里学来的。然后,躺平,下一秒,就睡沉了。

卓绍华熄了灯,把诸航拉进怀中,枕在她的臂弯上,亲亲她的额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哄她入睡。

“周中尉的失踪是因为意外,很遗憾无法给他任何荣誉称号,其他方面,韦政委都会以最高标准给的。部里已有同志去他老家接他父母过来。”

“嗯!”诸航懂,首长已经努力在弥补意外的遗憾。除了感叹世事无常,其他又能如何。

“部里不会开追悼会。”卓绍华叹息。

周师兄是失踪,没有理由开,也不要开,让他安静地呆在大西洋底。

“同事们联系他以前的同学,会有一个送别的活动,让宁檬和小艾陪你去。”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有一缕头发掉下来,遮住了眼睛,不舒服。“不去了。”今晚,她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周师兄,首长呢,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在深夜里想起佳汐?她想问首长,你这么关心我、包容我,仅仅是责任吗?咽了咽口水,终于什么都没说。

卓绍华沉默了一会,低声笑了笑,“帆帆说你剪了头发后,很漂亮。”

“他胡说。”

“没有,我们父子同心。”

声音越来越低,轻拍她的手一下接一下,慢慢的,诸航睡着了。手臂已经僵硬,卓绍华却没有抽回,他整晚都用同一个姿势,将诸航紧紧抱着。仿佛不这样,一不留神,诸航就从他身边飞走了。

这孩子痛成这样,曾经一定很爱很爱周文瑾。

唉!

第二天早晨,是晴天,气温低了几度,秋天的味道若隐若现。唐嫂唠叨着给帆帆加厚衣,帆帆在走廊上跑来跑去,不肯配合。

诸航睡到自然醒,卓绍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身休闲的装束。“首长,你怎么不换衣上班?”她看时间,可不早了。

“今天我请假。”卓绍华走过来,还好,眼睛没肿。心中一紧,这孩子还是倔强,习惯事事忍着。

“干吗请假,我…没有事的。”诸航不自然地抓抓头发。

“先吃早饭!”他把她推进卫生间,把窗户打开,微凉的空气一阵阵吹进来。

都记不得上次和首长一块吃早饭是哪一天了,尽管胃口不好,诸航还是努力喝下一碗粥。帆帆不要唐嫂喂,在爸爸妈妈面前,他好好地表现了下,独立把一碗粥吃了下去,桌上没掉一粒米粒。

吕姨收拾碗筷去了,唐嫂抱着帆帆去邻居家窜门,小喻和另一个勤务兵在打扫院子。一夜风雨,落叶满院,荷花缸里的睡莲也卷了边。

卓绍华拉着诸航去书房,“心情好点没?”他的眼神很真切、温暖。

诸航点头,“首长,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卓绍华摸摸她的头,很心疼在这时候还要她面对另一个严酷的事实,可是他不能瞒她,“我们一起去趟医院,姐夫的病理报告今天应该出来了。等专家们拿出诊治方案,我和你一起去见大姐。”

 


40,心之忧矣,於于归处(四)

 

在孩子的心里,丢块橡皮、考试不及格都是天下最可怕的事,整个世界像要崩塌了,不知明天的太阳会不会正常升起。有恐慌,有委屈,犹豫着要不要向妈妈说起。推开家门,妈妈一脸是泪的告诉她,爸爸遇到了意外。孩子倏然清醒,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也许只是件小事。

诸航下车时,双膝有点软,扶着车门,才站稳了。她短暂地闭上眼睛,小心地把和周师兄有关的一切折了又折,放进心底的一个角落。有那么一下子,她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在做什么,除了觉得窒息外,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不由自主攥紧了卓绍华的手。

卓绍华侧过脸看她,轻揽住她的腰,他的眼中写着他为她骄傲着、心疼着。一桩一桩的事接踵而来,这孩子很坚强。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幽静的走廊上回响,一声一声,格外的慑人。

成功在小会议室外等他们。

诸航仿佛是第一次看到成功这么严肃过,她情不自禁颤了一下。不怕流氓发神经,就怕流氓装正经。

“还好!”成功对卓绍华轻声说了一句。

卓绍华与诸航深深对视着,两人心情倏地一松。卓绍华长吁口气,拍拍成功的肩,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有三人,成功告诉诸航,有两位是军区医院的专家,还有一位诸航认识,是在小艾婚礼上被宁檬凶的顾晨。

情况真的不能算坏,属于胃癌中期的最好情况,癌灶的部位、大小、侵润范围都可根治性切除。两位专家拿出的方案是尽快进行切除胃部三分之一的手术,然后再做一次化疗。如果手术成功,治愈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

成功告诉诸航,根治性手术,不同的医生做,情况会很不同,所以绍华把军区医院最好的两位外科专家请来了,他也会进手术室,只是做助手。这次也多亏顾晨主任经验丰富,发现病情及时。不能再怨天尤人,这是最好的结果。

诸航频频点头,她不住地看顾晨,越看越觉得形象高大。

“喂,你那眼神收敛点,你再看,顾晨会以为你有什么其他想法。”成功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道。

诸航没搭理成功的调侃,她在想着,哪天要把宁檬捉来向顾晨主任好好地道个歉,人家是个多么高尚的天使呀!

今天是周二,手术定在周四,下午,骆佳良就必须入院做术前的各项化验检查。

卓绍华向两位专家拜托了又拜托,向顾晨感谢了又感谢,对成功就了句“快去办住院手续”。

成功眼直眨,这也太区别对待了,他这两天为骆佳良的事忙得脚不着地、夜不闭目。

诸航还算有良知,郑重其事地握住他的手,“成理事,成大医生,成天使,你的大恩大德,我铭刻五内,永生不忘。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再报答你。”

“今生呢?”成功气不过。

“首长在等我,再见!”诸航追上走在前面的卓绍华。

身后,成功把牙磨得咯咯直响。

这个时间,诸盈应该在银行。见到诸航和卓绍华,诸盈站在冷气开得十足的营业大厅,本能地打了个冷战。

卓绍华尽量简洁地把骆佳良的病情说了一遍,诸盈很平静。然后,她让两人稍等下,她去行长室请下假。诸航不放心地要陪她过去,她说不要,还问两人饿不饿?

“首长,姐姐没事吧?”诸航被诸盈的平静吓着了。

卓绍华微微拧眉,叹息道:“从她生你起,她的软弱、眼泪、后怕、隐忍都习惯在夜晚没人看见时释放,现在,她只让自己坚强。”

诸盈很快就回来了,路上,她一直看着窗外,安静如一幅淡淡的山水画。

开门时,她没拿住钥匙。钥匙咣当掉在了地上。她自嘲地笑称自己大概老了。

“姐!”诸航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她仰起头,似在抑制心底的波动,终于,没控制得住。

“航航,在姐姐心中,你很优秀很优秀,虽然绍华的军衔高,家境优裕,姐姐从不认为你嫁绍华是高攀,但是姐姐今天…”她匆匆拭去不小心泛出眼角的两滴泪,“但今天姐姐真的觉得你嫁得很好。如果没有绍华,姐姐现在…该怎么办?”有些事,不是坚强、振作就可以的。在现实面前,你只能承认自己的无力、渺小。

“绍华,我懂,”她拦住卓绍华欲出口的话,“我们是家人,你做的是应该的。姐姐的心真的不慌乱,不惊恐。我不觉着不幸,我只觉得好幸福、好幸运。”泪越流越快,怎么都拭不尽。

诸盈语无伦次,又是哭又是笑。确实幸运,年少时遇到事,有爸妈替她担着,她能正常求学、工作,航航能好好地长大。现在遇到事,绍华和航航早早地替她担去了,她一直都被爱护着。

“我要进去给佳良收拾衣服,要住好多天呢,多带几套。梓然大了,可以一个人…”

“小喻下午去接梓然回四合院,小喻可以辅导他作业,吕姨可以给他作好吃的,帆帆估计会乐得像个小疯子。”诸航说道。

诸盈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卓绍华默默地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开了门。打通骆佳良的手机,他说在附近的公园散步。

昨天复检完,卓绍华和顾晨谈了会话,就陪骆佳良去单位办了病假手续。骆佳良没问结果,他今天还像平时一样,上班时间出了门。他不知道在长椅上坐了多久,感觉身体重得无法移动。不远处一棵树上,停着一只白鸽,胆子很大。他在打量它,它也在打量他。他抬下手臂,它啄啄羽毛。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落下散碎的光片,一阵风刮过,光片闪动着,像荡漾的水波。

“佳良!”一个身影把那鸽子遮住了,他抿抿干裂的唇。“盈盈!”他低下头,无法正视诸盈的眼睛。她都知道了吧!爱一个人,就不该让她受累受苦,他却把她推进了一个深渊,他无比愧疚。

“傻坐在这儿,管理人员会以为你老年痴呆呢!”诸盈理了理他没翻好的衣领,瞅着他已经白了不少的头发。

骆佳良呵呵憨笑。

“我们走吧!”诸盈温柔地挽住他的手臂。即使在恋爱时,他们的也未曾在人前手挽手过,骆佳良心中发紧、发涩。“盈盈,对不起。”

“真傻啦!”诸盈佯装瞪他一眼,“都做外公的人了,生个小病还这样子矫情。”

如果真是小病就好了,他鼻子发酸。正午了,太阳升到半空中,他留恋地看着四周的草草木木,他和盈盈唯一的浪漫,就是在这散散步。假使意外能预料,不该那样处处省着,应对盈盈好一点,应该早点去丽江,她都很久没添新衣了。

“我们先去商场看看。”骆佳良鼓起勇气看了下诸盈。

“以后有的是时间,航航和绍华在等我们呢!”诸盈催促道。

以后还有机会么?骆佳良沉默了。

入院第一天,诸盈把诸航和卓绍华早早打发回家了,她留下陪夜。病房条件很好,VIP的贵宾房,成功安排的。骆佳良洗了个澡、剪了头发,精神还不错。晚饭是唐嫂和小喻送的,把梓然也带来了。梓然安静地站在床边,双手握住骆佳良的手,稚嫩的双眼里溢满了慌乱。小喻喊他回去时,他对骆佳良说:“爸爸,我明天再来看你,每天都来。”他没有吵着要留下,没有说一句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