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阳狩不及防,神情愕在半空中。

她以为今天他是来…向她示好、让步的?

“阿姨应该在里面准备午饭,你进去吧!”晏南飞挤出一丝笑。

他仿佛也老多了,这一笑,满脸都是光芒。

“你…”卓阳张了张嘴。

他没有期待她说什么,摆摆手,转过身去。

“晏南飞,你是个混蛋!”卓阳失控地抓起包朝他甩去。

包击中了他的后背,他顿了下,继续向前,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卓阳慢慢蹲下来,捂住脸,泪水决堤般冲出指缝。

一切都如了她的愿,可是她赢了吗?赢了吗?

雷克萨斯缓缓驶出小区正门,晏南飞看了看后视镜,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心情沉沉的,但不是很痛苦。

人生有很多的岔道口,一旦走错,就再无机会回头。这是他必须承受的结果。

他给卓绍华打电话。也就只有绍华愿意和他说说话,诸盈那边不便打扰,她有幸福的家庭。那个其貌不扬的骆家良,不知怎么,在他面前,总让自己自惭形秽。诸航-----他苦涩地叹息,视他如空气。不,人少了空气还不能活,在她眼中,他怕是连空气都不如。

可是,她却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支撑!

“小姑夫在哪呢?”卓绍华的声音一直都这么礼貌、温和,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在街上开车。航航在家吗?”他想去看看帆帆。帆帆的表情活脱脱是诸航的翻版,他错过了诸航二十三年,他想在帆帆身上找一点她小时候的痕迹。

“帆帆今天打预防针,诸航带他去接种站。说是还要在街上转一转。”

“嗯!”晏南飞有点失望,伸手摸口袋,这几天,他每天都抽一包烟。

“我刚从部里回来,小姑夫如果没有吃午饭,过来一块吃点吧?”

晏南飞心都快停止跳动了,“方…方便吗?”

“当然。”卓绍华笑了。

他几乎是一路驰骋到军区大院,也不知吃了几个红灯。下车时,紧张得手指都有点抖。

吕姨笑吟吟地来开门,说小姑姑和小姑夫很久不来了,让他稍坐会,饭马上就好。

卓绍华和一个工头模样的男人站在院中,卓绍华对着厢房,不住地比划着,男子在本子上画着图。

“要装修吗?”晏南飞走过去。

卓绍华笑着招呼,“帆帆太黏诸航,准备把房间扩了,才挤得下三人。还得给他备个书房,不然以后不知抢谁的呢,诸航也需要个书房的。”

晏南飞记得绍华的大卧室挺大的,本来就是两个房间改建的,他看了下工头的图纸,似乎大卧室仍然要恢复成两个房间了。

他心中一动。

把自己的思路对工头说了说,又听了下工头的建议,方案就算敲定,接着是工期和预算,这些也不烦琐,一会儿就妥了。

卓绍华留工头吃午饭,工头呵呵笑,说和少将呆一个桌,他会紧张到筷子也拿不住,匆忙就走了。

餐桌上仅卓绍华和晏南飞两人。

“你小姑姑今天出院,我们现在已经*离婚阶段,以后叫我叔吧!”晏南飞说。

卓绍华淡淡地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男人聊的话题多,又是政治又是国情,还有世界各国的现状。一下午,两人喝了一壶咖啡,不知不觉,时光就流走了。

阳光已经非常浅薄了,完全被寒意遮盖。诸航还没回来,晏南飞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我下次再来。”

卓绍华送他到车边,看着路旁高耸入云的大树,说道:“我做事情时,一向不先去想结果,我只用心对待每一个过程,享受每一个过程,那么结果是什么就不重要了。”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航航会给我机会吗?”晏南飞忧伤地苦笑。

“每个人都没有权利阻止别人改正错误的。”

晏南飞拍拍卓绍华的肩,窝心地点点头。

“哦,他们回来了。”卓绍华看到小喻的车从林荫道拐了过来。

晏南飞屏住呼吸。

下车的人只是唐嫂和帆帆,帆帆还睡得嘟嘟的。唐嫂说:“今天可玩疯了,去了游乐场,去了公园,帆帆妈妈不知给帆帆拍了多少照片。这不,刚睡着。”

“诸航呢?”

“去大姨家了。”

卓绍华轻轻拧了下眉,觉得有点蹊跷,去大姨那里怎么不带着帆帆?外公外婆不知多想帆帆呢!

他没动声色,送走晏南飞,让唐嫂和帆帆进门,他立刻给诸航打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移动小姐甜蜜蜜地回道。

正文10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上)

诸航一向认为自己很潇洒,做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原来那是少年不更事的懵懂无知。如果心中有所牵挂,是怎么也做不到潇潇洒洒的。

想一会首长,想一会坏家伙,泪水顺着脸颊,像脱了线的珠子,滚个不停。

成功没见过这么小女人的猪,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他举手投降。

“拜托,你这样子我很不适应的。如果绍华真的让你那么纠结,那你离开他,投进我怀抱。我冒着和他割袍断义的危险,把你接得稳稳的。然后我们私奔,跑到深山里,我去做个郎中,养只猪不难的。”

“山里人会把你扁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却不忘挤兑他。

“为什么?”

“你是流氓。”山里民风纯朴,怎么愿意让个男人来接生孩子?

成功心口泛出一股腥甜,他真是自作孽不成活,干吗理这只没良心的蠢猪?

“成医生,我们是不是朋友?”诸航抹了把泪,做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样。

成功看着一百个别扭,多假呀!“我和女人向来只做情人。”

诸航掷来一把杀气腾腾的眼刀。

“你是个例外。”他恨自己的心软。

“那你答应帮我了?”

成功叹气,“我又不是圣人君子,干吗选择我?”这只猪第一次专程来找他,他还没激动,就给打击了下。她只是找他帮忙,不是因为想他了。

诸航这回是真的很诚恳,“只有你让我敢依赖。”

“别这么奉承我,我挺害怕。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你要去哪去干什么?”

“如果能说,我又何必这么辛苦?”诸航眼眶又一圈圈红了。

“知道了,我不问。”秘密知道得太多,对心脏不好。成功凝视着眼前一脸伤心的诸航,简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山海经》:十八岁少女所生,自己又是个代孕妈妈,还降服了一位少将的心。

猪虽然有不能言的无奈,但绝不会轻易听从他人摆布,他相信她会完胜归来的,那么就支持她吧!

“一个星期传一段视频,多拍几张照片,及时汇报帆帆的情况,出牙呀,说话呀,有没长高啊…”唉,到底谁是那小子的爹?“多陪陪绍华,还要看住他不要被其他女人缠上。”

“特别是你妹妹。”诸航记得成玮这个女人呢!

“猪,你别得寸进尺。”

“你没真正爱过一个人,当然不能体会我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时间是愈伤的良药,时间也是掠夺的魔药。分离的每一分每一秒,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话音,触不到他的温度,心就空荡荡了。还有她的坏家伙啊,分开二十天,都和她闹别扭。这一次,他会怨她多久呢?

“猪就是猪。”爱不是一个模式,有些爱是可以高亢地唱出来,有些爱注定一辈子埋在心底深处。

“我该走了。”诸航看着墙上的挂钟。

“一路顺风。”成功倚着桌子,摆摆手。

诸航走到门口,突地又掉头,冲到他面前,嘴巴直扁,“你不准食言。”

如果她的眼泪有一颗是为他流的,他也知足了。“不相信我,你找别人好了。”

“谢谢成医生!”她竟然主动抱了抱他,蹭了他一衣襟的鼻涕。

他看着她没入茫茫夜色之中,这是怎么了,鼻子也有些发酸。

“刚刚那个是猪?”宁檬戴着个大口罩从外面进来。

成功懒懒地挑眉,“猪在猪圈里。你干吗?”

宁檬摘下口罩,“我感冒好几天了。”

“这儿是妇产科,不是内科。”

“现在不是有熟人好办事吗?”

成功翻了翻眼睛,抽了张处方笺出来,龙飞风舞地画了几笔,扔过去。

“你都没帮我量*温,你想害死我?”

“口齿这么清楚,脑子肯定没烧坏。”

“成功,我虽然没有猪那么有个性,但是我…也是独一无二的,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宁檬伤心了。

成功定定看了她几秒,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双手搭住她的肩,“我也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她也不喜欢我。这种事没有答案,就是个命。别为我这个流氓难过,走吧,陪你去拿药。”

宁檬眨去眼中的委屈,挽住他的胳膊,“我头有点晕。”

成功低头看看那只指尖发白的手,仿佛积聚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他默默同情,没有推开。

春节长假结束,一切部门、单位慢慢恢复正常,北京街头的车动不动又堵得像长龙。

成功特地找了个时间回家吃饭。饭桌上,成玮说了件事,上海有家时尚杂志高薪聘请她去做主(编),她被打动了。真正打动她的不是薪水,而是上海的气候,比北京好得不止一点两点。上次因为诸航的访问,她在《俪人妆》的处境也有点难堪。

“反正我就是瞧那个粗鲁的女人不顺眼。”成玮说道。

“绍华顺眼就好了。”接话的人是成书记。

成功慢慢咀嚼着饭粒,随口问道:“绍华最近怎样?”

“最近的一次演习很成功,上面刚表彰了他。他现在仍然是一边任课一边工作,非常忙。”

“其他方面呢?”猪都走了两日啦!

成书记怔了怔,“人家的家事,你少问。”

“我才没那么闲,我就想他家小子了,晚上去看看。”

成功没预先给卓绍华打电话,直接找了过去。卓绍华下班回来刚不久,正在客厅接待一位客人。

吕姨没把成功当外人,把他也领进了客厅。

卓绍华冲他点下头,他笑笑,在卓绍华身边坐下。

“卓少将,你对这份协议还有…哪些意见?”客人像是怕卓绍华,坐姿拘谨,讲话也不利索。

卓绍华瞟了瞟眼前的几张纸,“你这几行字也配叫协议?就凭感情不和、年龄差异过大、相貌悬殊这几个理由,想让我签字,笑话!你让诸航出来,我们当面谈,我们的孩子、财产,这些为什么不提一字?”

“我只是受她委托,她说你看过这协议就自然会明白的。”客人不住地拭汗。

给他一说,卓绍华又拿起那几张纸,看了又看,“这个你先放这儿,我考虑好给你打电话。

“行,行,她说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签都可以。”客人如蒙大赦。

“哪个律师事务所的?”成功视力好,隔了两个位置,纸上抬头处的五个黑体字“离婚协议书”,他看得非常清楚。

“驰骋公司的法律顾问。”卓绍华神情很平静,仿佛没受什么影响。

“汗,那只猪…”成功咂嘴,斟酌着语句。

卓绍华淡淡地笑,“稍等。”他出去了下,又进来时手里抱着帆帆。

帆帆今天有点无精打采的,任成功怎么逗也不笑,就那么伏在卓绍华肩上,一动不动。

“每天晚上都和诸航闹,一时间,有点不习惯。”卓绍华轻拍着帆帆,眼中浮出浅浅的忧虑。

“到底出了什么事?”成功向帆帆拍拍手,小家伙眨眨眼睛,不知是不是听到诸航这个名字,嘴巴直扁。

哎哟,这小模样,让成功也心疼。

“婚姻想要幸福、想要到老,总要经历一些痛苦和曲折,我们会挺过来的。”卓绍华疼惜地亲亲帆帆,“猪猪比我们辛苦,我还有帆帆陪着,她呢?”

“她这样子,”成功朝离婚协议呶了下嘴,“你觉得她还爱你吗?”

卓绍华偏过头,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

“除非她特别在意这个人,不然她不会肯受一点点委屈的。”这孩子有掀风作浪的本事,但她妥协了。

心,暖暖的,*的。

成功耸肩,笑道:“我本来还想落井下石,现在,啥都不说。绍华,有啥需要我做的,说一声。”

“谢谢,不过不需要,我们一家三口足够了。”卓绍华说得无比坚定而又自信。

正文10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二)

北京城的春色在一阵细雨之后,突然浓了起来。街头的花坛、公园的角角落落,迎春花和一株株红梅开得蓬蓬勃勃,河水流起来是哗啦啦的,周日的广场,放风筝的孩子又跑又是笑。

小帆帆也脱去厚重的外套,小胳膊可以自由他舞动,他甭提多开心。院子里的树吐出绿芽儿,唐嫂早晨都要抱着他去看一下。他出牙了,小小的米粒一般,才露出个头,口水流得比从从前还要欢。卓绍华一回来,他就张大嘴巴,要爸爸看一看。

父子俩仍然睡在客房里,睡前,帆帆会看着他,说“嘟嘟”,他说:不是嘟嘟,是妈妈。

诸航人在哪里,他没有一点消息。离婚协议书不知塞在那个抽屉中,没人催,也没人提,那似乎就是个形式。

帆帆打預防针那天,他去过诸盈家。诸盈呆呆地坐着,脸上却没有悲伤神情。她说,她同意他们离婚。在卓家,航航太委屈。他沉默地在那儿坐到深夜。他查了一下,诸航没有出境证明,没有信用卡使用记录,他反到不慌乱了。

诸爸爸诸妈妈是开春之后回凤凰的,他送他们去的机场。寡言的诸爸爸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即使航航离开了,但是她的心一直都在这儿。

这个春天,特别繁忙。几大军区建立网络奇兵分处,是他负责。联合国也成立了一个网络安全组织,共同对付网络上的恐怖分子,各国都派出了人员。前几天刚刚破获一帮印度黑客团伙,联合国向中国发来贺信,说中方人员表现最杰出。这个人员不是从网络奇兵是挑选的,目前他所有的资料属于绝密。他听政委飘过一句,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从几百人中考出来的。

出差的日子,帆帆由唐嫂带去诸盈家。血缘的关系,帆帆没多久,就喜欢上诸盈。骆家良烧得一手好菜,六个月之后,小孩子可以吃点奶粉之外别的饭菜,他买来幼儿食谱,把个饭菜调理得有滋有味,帆帆看见他,嘴巴就张得大大的。梓然虽然对帆帆没个笑脸,但是谁都看出他不知有多紧张帆帆呢!

帆帆越来越爱赖在诸盈家了,唐嫂晚上带他回家成了件艰苦的事,每次他都要闹腾好一会。

吃过晚饭,诸盈和骆家良总会抱着他到外面散会步,对他说:我是外婆,骆晏家良接过话:我是外公。

晏南飞去了加拿大的温哥华,在一家电子公司做主管,他和卓阳正式离婚了。没有孩子,财产又没要,两人就是去签了个字。

人生其实不复杂,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东西。婚姻是非常脆弱的,轻轻一碰撞,就会裂开。

卓阳成了个空中飞人,她像找不到支点,只得在空中飞个不停,回北京,她停留不到几日就要走,她说这座城市让她心烦。

欧灿也被她说得心烦,慢慢就倦了,由着她去。她想分点心给卓绍华,卓绍华工作出色,孩子照顾得好好的,她去一趟大院,往那一站,不要外人说,她都觉得自己很多余。

她知道诸航向绍华提出离婚了,人也走了,可是绍华不同意,她要是开口劝一句,卓绍华脸色立马铁青。她挑不出诸航的刺,儿子又不能说,她失落了。

她向卓明抱怨,她是一个不被别人需要的人。

卓明说:你就没反省下自己吗?

她觉得自己没错,是为儿子好。卓明叹气:卓阳那件事你没吸取一点教训,离婚真是她想要的吗?如果你当时不是纵容她,而好好劝慰,她至少过得比现在快乐。晏南飞是对别人犯了错,对她可么咋地。一个男人突然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有个孩子,他无动于衷,你觉得他还是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