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华,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却是真的。诸航她…事实上是我和诸盈的女儿。”晏南飞都不敢正视卓绍华的眼睛。“诸航也是刚刚才知道。”

卓绍华的思绪有一秒的堵塞,但很快便恢复镇定。“大姐,我先送你回去,航航的事我会处理。”

“不用,不用,我们分头去找航航。”诸盈说道。

卓绍华微笑,“大姐,你的脸需要去医院涂点药,我现在不能一心二用,只能先把你送回去。”

“我来送吧!”晏南飞叹息。

“小姑夫,我是晚辈,我送比较合适。”他揽住诸盈的腰,罩在自己的臂弯里。

有的故事,说个开头,说下结尾,中间的情节就不能猜了。唯一让他有点不自然的就是丈母娘稍微年轻了点,但是她孕育了诸航,他能说服自己理解。

后视镜里晏南飞孤单单地站着,卓阳出现了。小姑姑今天形像不太好,妆化掉了,头发也乱了。

卓绍华收回视线,专注地看前方。他的精力有限,过问不了太多的事。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下车时,诸盈哭得已经嗓子沙哑。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等航航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诸盈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在这团乱麻中,他依然淡定若水,她的心奇异安定下来,“好!”

“我一有消息就给你打电话。”

“绍华,我…”

“大姐!”卓绍华突然张开双臂抱了抱她,“不会有任何事,有我呢!”

诸盈眼含热泪,哽咽着。

“航航有两个好朋友。”

“我知道,一个叫宁檬,一个叫小艾。”卓绍华宽慰地挤下了眼。握着方向盘时,才发觉手有点抖。

诸航虽然懂事,但性格刚烈,又被宠爱到大,突然发现身边的这一切都是假相,她的出生这样不堪,必然打击很大。这孩子是性情中人,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

卓绍华害怕了。

这一天,他一直找到午夜,见过宁檬、小艾,甚至还去了怀孕时住过的大杂院、驰骋公司,都没有一丝诸航的消息。手机是关机状态。

一时间,她仿佛是从北京城里消失了。

正文83,心之忧矣,於于归说(五)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诸航默默吟诵,穿过人流,站在十字路口。

春节前的京城,传统与前卫争相媲美,把每条街道都渲染得无比繁华喧闹,各盏霓虹仿佛也比平时绚丽了,仿佛真的与天上的星辰辉映成一片,分不出哪颗是明星,哪颗是路灯。

诸航无心欣赏,她讨厌这灿烂的灯光,讨厌商家喧嚣的音乐,讨厌路人店员脸上挂着的笑,讨厌牵着孩子的男男女女。

这一切都似乎在嘲讽她的孤单。

早晨,她还是快乐的。

宁檬和小艾一大早突然袭击,说要请她吃饭。请这个词听得诸航毛骨悚然,慌忙跑过去请罪。

宁檬和小艾仍然不太相信诸航结婚的事实,尽管诸航亲口承认、周文瑾间接默认。

不要两人开口,诸航主动展示了全家福-----也就是小帆帆满月时拍的那张傻不拉叽像八十年代的那张。

“是那个大哥?”宁檬认出首长,眼睛瞪得像铜玲。

诸航嘿嘿笑。

少不了的斥责和鄙视,幸好她态度好,应允哪天带小帆帆出来给她们玩、首长向她们赔礼道歉,两人气才消了点。至于具体细节,她说自己势利眼,攀高枝,所以移情别恋。

三人逛得很尽兴,血拼一场,收获很大。

接到姐姐电话,姐姐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安。和宁檬、小艾分手后,她想给姐姐再打个电话,手机没电了。她跑去银行,姐姐同事说刚刚有个男人来找诸盈,诸盈先到对面茶室等他了。

她干吗要去茶室呢?

这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引导她去找寻答案。

答案太残忍。

诸航抬起头,牙齿把唇瓣咬出两排白印。绿灯亮了,路人蜂拥着走向斑马线,只有她定定地立在原地。

她蓦地想起安徒生童话里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圣诞夜,站在别人的窗前,看着里面明亮的灯光、美丽的圣诞树,鼻子里是烤鹅飘出来的香气,而她只能划着火柴来烤暖冻僵的双手。

今夜,她也无家可归。

她伸出自己的双手,其实她不觉得冷,她的知觉是麻木的。

又一波人流拥来,她被推搡着挪动了脚步。

她路过一家网吧,玻璃门上雾蒙蒙的,里面暖气肯定开得很足。她在门前立了一会,手抓住门柄,然后又松开。

网吧让她想起晏南飞,他曾在夜晚跑来网吧找她,陪她玩游戏机,那天他就在试探她了,只是她没心没肺,纯蠢至极,没有听出来。

晏南飞这个名字在脑中现在一出现,她就会呼吸困难。

她继续向前,没有目的地,就这么不停地走。

前面聚集了许多人。商家为了搞促销,在露天里搞活动,还有表演。天寒地冻的,演出的艺人只着单衣,个个冻得脸青嘴紫。

有个穿蒙古袍子的女子在拉二胡,是那首《赛马》。很专业,也很投入,在表现骏马纵横驰骋时,头点得像小鸡吃米。

围观的人掌声如潮。

女子欠身致谢,换主持人上来继续宣传产品。

围观的人不依,嚷嚷着要女子再来一曲。女子回眸一笑,朝众人摆摆手。

那笑意可人、温婉,不似蒙古女子的豪情,而似江南女子的风韵。

诸航无由地多看了那女子几眼,看着,看着,她觉得那女子有几份面熟。

突地,血液直冲头顶。

她拂开人流向后挤去。

商家租了辆面包车做休息间,有几个身穿军大衣的堵在车门边。女子呵着手过来,直说冻死了。有个男子拿了件军大衣上前包住她,她仰起脸,亲亲男人的脸,笑道:“谢谢!”

“快进去暖和暖和!”男子拉开车门,推女子上车。

女子的手臂被追过来的诸航抓住。

“干吗?”女子皱起眉头。

“你不认识我吗?”诸航盯着她的眼睛。

女子眨了眨眼,“你认错人了吧?”

诸航笑了笑,“你不仅没礼貌,而且记性很差,一年前,你不辞而别…”

“呵-------”女子一怔,随即捂住诸航的嘴,对身后的男子笑道,“以前的校友,一时没认出来,我们去喝点热饮。”

不等男子回应,拖了诸航就走。

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她松开手,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告诉你,那件事和我们无关,都是你朋友一手安排的。”

“是吗?”诸航面包车方向看了看,“你朋友呀,怕他知道你为别人代孕过?”

女子跺脚,“美女,我真没骗你。我根本不是那公司的,他们请我来演个戏而已,只要让你信以为真就行。”

诸航攥住她的手臂,太过用力,女子痛得直叫唤,“你给我从头说起,少一个字,我现在就去你男友面前揭穿你。”

女子哭丧着脸,直点头。

“我在大学就是学的表演,二胡是我副修的。有天我同学说有个活,问我接不接,耗时有点长,但人家给钱多。我大四了,课业不重,有的是时间,于是就接了。那家公司确实是代孕公司,我同学卖过卵子,才和他们熟悉的。我到那的时候,你朋友已经到了。那应该是你和她来过之后的第二天。我以为要我代孕,当时就拒绝了。你朋友说只要我装个代理孕母,越逼真越好,具体情节按照她写的做就行。她走后,我问那个公司的经理,她为啥要走这个弯路,直接找那女孩不就行了。经理说,她对代理孕母的品质不放心,必须要自己了解的。那女孩,她接触很久了,智商高,健康,而且纯真,面貌端正。她摸透了女孩的个性,对诊下药。不久,你和她一起来了,签订合同,什么订金、手术呀,都是假的,你朋友真正付的钱只有十万,我得二万,公司得八万。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女子怯怯地看向诸航。

大概是站的位置朝着风向,诸航感到从里到外都像站在冰河中,“我看上去品质优良?”牙齿在打着战,嘴巴张了几次,才说出话来。

“你…真的替她代孕了?”女子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该生了吧,男孩还是女孩?”

诸航倾了下嘴角,“生了一对龙凤胎。”

“哇,她付你多少钱?”

“一百万!”六十多万的存款加三十二万的手表,这个账没算错吧?

“真的?”女子露出羡慕之色。

诸航耸肩,转身而去。

她特别想笑,但肌肉冻僵了,不听她使唤。

下午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一个错误的结晶。

此刻,她知道自己还是一件质量上等的工具。

父母是假的,姐姐是假的,朋友也是假的。

为佳汐代孕,她真的满怀道义,不然也不会在成功面前那么理直气壮。

她当佳汐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作为朋友,她舍不得佳汐流泪,舍不得佳汐消瘦,舍不得佳汐失落。

得知佳汐过世,她泪如雨下。

和首长结婚,为小帆帆尽职,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佳汐。

只是后来…

后来又怎样?

她也是假的,是首长的假妻子,是帆帆的假妈妈。

有朝一日,帆帆得知真相,会不会像她今日这样呢?

一个人承受秘密的能力是有限的!

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她在街上疯狂地奔跑,仿佛后面有恶魔在追赶。

她想摆脱这一切,她要忘记这一切,她还做从前那只快乐的猪。

当她再也跑不动时,她发现她站在了北航的校门前,保安室里透出灯光。

“找谁?”听到外面有动静,保安探出一个头。

她居然还能想出导师的名字。

“都放假了,不知在不在里面?”保安看看她,嘀咕道。

“可以借个电话打一下吗?”

保安点头,把座机推给她,扭过头又看电视去了。

初到北航的两年,她最最快乐,她有小艾还有宁檬,后来有周师兄。

大二那年,她曾和周师兄踏遍了北航的角角落落,吃遍附近的小餐馆。

拨号的手指有点颤抖。

“喂,找谁?”接电话的是个女声。

诸航闭上眼,屏住呼吸。

“为什么不说话?喂,喂,喂…”

“你干吗接我电话?”男声出现了。

“响了很多遍,我顺手接听了,是个座机号。”

“以后请尊重我的**,不管是什么号,不管响多少遍,和你没关系…喂?”

诸航默默挂上电话。

她忘了,周师兄已是过去式。

她没有惊扰保安,悄悄离开了。

校园里一片寂静,她顺着林荫道往教学楼走去,然后再去宿舍楼、机房、球场,她相信,她会把那只快乐的猪找回来。

正文84 心之忧矣,於于归说(六)

黑暗像一只巨大的血盆大口,把整个世界一点点吞没进去,再抿上,所有痛楚只留下无助。

诸航在校园中走走停停,徘徊不已。每一处熟悉的景物都使许多往事扑面而来,然后当她看着路灯拖长的孤影,情绪又黯然了下来。

走了一圈,诸航累了,她倚着一棵树,疲倦地闭上眼睛。

教学楼还是那幢教学楼,楼前的路灯总是半睁半闭,食堂还是那个食堂,门前的布告栏贴着大大小小的纸条,提供各种各样的信息。但诸航还是意识到一切还是变了。

从前的诸航绝不可能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一颗星星出现在夜空,云有点多,它并不灿烂,要用心看,才能发现它的存在。

诸航眯起眼,球场方向飘过来一点声音。

她穿过小树林,看见有几个男生正在脱衣,显然刚到。大概是职工子女,球场四周的灯亮了几盏,足够进行一场比赛了。

“算我一个。”诸航哗地拉下外套的拉链。

几个男生被冒出来的诸航吓了一跳,再看是个女的,都笑开了。

“姐姐,一边看着,这不是你玩的东东。”一个男生笑道。

诸航默不作声地看看她,扯下外套,抢过他手中的球,运到球筐下,突地手臂一扳,球从背后投进了筐中,诸航再稳稳接住,“带不带?”

几个小男生你看我我看你,姐姐很有范儿呀!

“行,算你一个。”

才跑了几个来回,诸航已汗湿衣衫。她很久没有这种痛快流汗的感觉,虽然体力有点吃不消,但她不想放弃。比赛中的她,一切烦恼全跑了,她所有的人生就是那只球,把它抢到手,放进筐中,就是圆满。

“姐姐,你是不是校队的?”和诸航分在一组的男生问道。

“专心打球。”诸航抹去脸上的汗。

不知哪个男生的手机响了,非常执著。男生骂骂咧咧跑去接,是女友找人。

“*,打个球都不放心,都快赶上我姥姥了。”男生不太情愿地捡起衣服,“下次再约吧,我要是不去,她会没完没了。”

时间也不早了,其他几个男生打趣着也纷纷捡起衣服,不想再继续。

诸航运着球,从这个球筐跑到那个球筐,没有停下的意思。

“姐姐,你把球扔保安那里,早点回去哦!”

诸航摆摆手。

终于一点气力都没有了,诸航抱着球,整个人湿得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她慢慢走向场边的观众席。

一道黑色的身影向她靠近。

她眨眨眼,抬头。

“来啦!”她气喘吁吁。

“这次要罚什么?”周文瑾掏出手帕递给她。从前,两人约好见面,谁迟到谁主动受罚,一场电影或一碗牛肉拉面。

诸航摇头,寒风吹过来,汗收得很快。她胡乱用衣袖擦了擦,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是我早到了。”

周文瑾低头看了看,也在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球,拍了玩。

“在这里,你可没少输给我。”他用下巴朝球场挪了挪。

“我也有赢的时候。”诸航骄傲地抬抬眉。

“嗯,赢一次就把尾巴翘上天,嚷得满校都知。”

“因为不容易呀!”不管怎样,男女体力是有差别的。

“猪,”周文瑾扭过头看她,“为什么今天约我来这?”

她沉吟了下,想说拨错电话了,但这个理由说不过去。

“周师兄,你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很多事。”

“男人的世界里没有后悔这个词。即使是错的,也要承担错的后果。”他捡起地上的外套,替她披上。“你呢?”

“我也不后悔,药店里没有后悔药卖。”

“猪…”周文瑾的声音突地放低,低得风一吹,很快就散了。“回到我身边来。”

诸航眼睛刺痛,她低头把鞋带解开又重新系好,“怎么回?”让时光倒流,回到大二的时候,然后重新理牌?

“你…离婚,我和姚远分手。我可以辞掉现在的工作,我们两个出国或者去上海、广州,找一份工作很容易。”

诸航按住胸口,心跳已经恢复平静,“周师兄,我不做小六的。”

“小六?”周文瑾蹙起眉。

“两次小三,不就是个小六。”诸航自嘲地笑。而且部队不比地方,大概不是想辞就能辞的,周师兄昏头了。

“你在意?”

“我在意的。”

“为了他?你嫁他是因为你爱他吗?”

诸航站起身,朝他伸出手,“周师兄,陪我打场球吧,最后一次,让我们师兄妹在这里划个句号。”

“猪,你找我来其实还是为蓝色鸢尾那件事?”周文瑾有点动怒了,“你在害怕?”

“打不打?”诸航抢过球。

周文瑾突地双手扳过她的肩,“猪,你不明白我那样做的意思吗?我不在意你是不是黑客,我都会张开双臂等你。但别人做不到。我就是要证明给你看,谁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