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下雪呢?下霜的隔天,都会放晴的。

天气怪了,天空阴沉着,大片的雪花席卷着整个都城,视野内,一切都模糊了。

汽车出了大门,下意识地他打了下方向盘,车向回家的相反方向驶去。

收到资料的第二天,他就来过了。

临近年末,她经常加班。他看过她和同事一同出来,向地铁口走去。

他没有惊动她,只远远地看着。

心不规则地狂跳,说不清是悸动还是忐忑。当她经过他的车前,他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有种爱像指甲,剪掉了还能重生,无关痛痒。

有种爱像牙齿,失去之后永远有个疼痛的伤口无法弥补。

他于她,是指甲还是牙齿?

23,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五 )

“雪这么大呀!”同事轻呼,忙竖起衣领。

诸盈畏寒地抿上嘴,拉上风帽。这一天都呆在行里,不知道天气变化这么大。北京今年的冬天,雪密了点,前几次都是下雪,瞧着漫天肆扬的雪花,明天温度不知降几度呢!

“瞧,雷克萨斯。”同事揣了下诸盈的手臂。

“哪里?”诸盈四下张望。

“晕了,你不会不认识吧?”同事朝路边一辆黑色的车呶了下嘴。

诸盈笑了,同事大惊小呼的,她到没觉着那辆车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只认识轿车、公共汽车还有地铁。”

“你太落伍了。诸盈,你们家又不是没有钱,该添辆车了。要是有车,这种天气你就不会在外面冻得像块冰。”

诸盈捂着鼻子,两人是迎着风走,风冷得真像刀子般,吹在脸上生生地痛。“我要让妹妹出国留学,暂时不考虑这事。”

“你可真是个好姐姐。时间过得真快啊,还记得你妹读中学时,你带她到处参加编程比赛。那时学编程,培训费可不低。少说也花了五六万吧!”

“钱赚来就是花的,只要她有出息,我愿意。”

迎面驶来一辆车,对着两人响了几声喇叭。

同事激动地直挥手,“我老公来接我了,我让他不要来的,他还是来了。诸盈,那我先走啦!”

诸盈摆摆手,眨去眼睫上的雪花,听到手机在口袋里响着,呵了呵手,掏了出来。

“姐,晚上又开会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接。姐夫今天也加班。”诸航的声音像脆豆子般,一串似的往外跳。

“那你和梓然吃饭了吗?”诸盈停下脚,张望两边的店铺,想着能买点什么吃的带回家。

“我们叫了外卖。呵呵,我还煮了点粥,给姐姐当夜宵。你现在哪,我去接你?”

诸盈窝心得浑身都暧融融了,航航真是懂事,“姐在行里吃过盒饭,不饿。马上就到地铁口,天冷,不要乱跑。”

“嗯,那我在家等姐姐。”

诸盈拿下手机,屏幕上沾了点水汽,她爱惜地用围巾拭了拭。

“诸盈?”风中送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让同事羡慕不已的雷克萨斯车门边,站着一个男人。漫飞的雪花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脸。

“诸盈!”见她站住,男人向前走了几步。

她看见他落满雪花的双肩、茂密的头发、溢满羞愧与心疼的双眼。心口像中了一枪,一时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手掌攥紧手机,仿佛要把它捏碎般。

她不知道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你认错人了。

其实,他的变化不太大。不然那天在火车站,她也不会在相隔二十三年后还能一眼认出他来。只是从前那张青涩的俊容如今多了岁月的痕迹,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儒雅,而曾经单薄的肩,现在宽厚如伟岸的山脉。仿佛依过去,就足以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流水年华。

“诸盈,雪太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可以吗?”晏南飞恳求地看着她。

她回过神,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又转过身去。家中航航和梓然在等她,那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所谓的故人,早已是过去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诸盈!”晏南飞挡住了她的去路,“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坐坐,那么让我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送我?”诸盈冷冷地问。

“天气很冷,我…也想和你说说话。”晏南飞不敢直视诸盈清冽的眸光。

“这不是北京历史上第一场雪,这个温度也不是北京的最低温度,这条路,我走了近十年,我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今天要因你而改变呢?”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可说的?

二十三年,能有什么掩埋不了?

“我无意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晏南飞急得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你想什么,我需要知道吗?”诸盈缓缓闭了下眼睛,越过他,径直向前。

晏南飞默默地跟上。

她也没有厉声让他走开,自顾走着,当他如街上同行的路人。走下地铁口,她刷卡进站。

他显然在北京是从不坐地铁的,被挡在了关卡前。慌乱的他竟然像个少年般一跃跳了进去,追*。

站台上稀稀疏疏的人流,多数有人同行,头挨着头,低声轻语。她目不斜视地站着,专心等车进站。

“对不起,那一年我没有遵守承诺。”他不自然地低下头,脸和脖子都胀红了。

诸盈侧过身来,看他的眼神像看着天外来客。

“我不为自己辩护,我负你是事实,也不敢乞求你原谅。”

“那你现在在干吗?”诸盈觉得好笑之至。

“我想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在她轻蔑的注视下,他已经完全无地自容了。如果可以,他想尽他所能弥补她。

“和你有关系吗?”

面色如土,他黯然地低下眼帘,“我确实没有资格问…我想问那一年你…”

“晏南飞,也许你曾想像过我们应抱头痛哭,或者我对你漫骂指责。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看见你,是让我意外,但我真的挤不出别的情绪。请不要再翻从前的日记本,我们都已人到中年。年少的时候,做过一些傻事,都可以理解,没有人会去当真。理解不代表想去重温,我们不再是任性的年纪了,所以你刚才怎么来,现在就怎么走。”

诸盈话音刚落,列车卷起强大的气流,呼啸着进站。她随着人流*车厢,车门在他面前咣地合上。

他看见诸盈的影子映在车门上,然后越来越远,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人像垮掉的堤岸,立都立不住,不得不扶着旁边的灯柱。

她表现得多么镇定,没有恨没有怨。她说她没有把他的誓言当过真,没有等过他,她含蓄地暗示,让他不要破坏她现在的生活,不要再在她面前出现。

他,狼狈得像个粗劣的笑话。

呵-----

可是他的心现在已经无法保持平静了,他的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让他还怎么走开?

诸盈提前一站下了车,外面虽然很冷,但她还是想吹吹风。

在地铁上,她的腿一直在抖。挨着她的小姑娘好心地问她是不是冻了?也许受冻的是心吧!

年少的时候,做傻事可以理解。但聪明的人很快就能更正,而笨拙的人会站在原地久久地不知所措。

他是聪明的。

她是笨拙的。

誓言于他来讲,是热血翻涌时助兴的呓语。她却信以为山无棱、天地合才可改变的重诺。

那年的爱,纯真质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与他为敌,她仍能坚定不移相信他是世上最值得爱的那个人。

她沿着他走过的踪迹,一步步寻来。

他上过课的教室,温习的图书馆、踢球的球场、吃饭的餐厅、买日用品的小超市、走过的林中小径,她一遍遍地走。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头发被风吹得杂乱,她不觉得孤单,因为他在她的心中。

找到他的导师,和导师谈读书时的他。笑容挂在她的嘴角,眸子如星辰般晶亮。

十二年后,导师告诉她,他早已成家,她才觉醒,有些人是不必等的。

二十三年啦,以为痊愈的疤痕,蓦地揭开,伤口依然血淋淋的。

痛,灭顶般的痛,痛得手脚都已麻木。

落雪的路面走起来有点打滑,她滑倒了两次,好不容易爬起来。滑倒的时候弄湿了头发,发梢竟然结了冰,结了冰的还有从眼角流个不停的泪水,她冷得直打哆嗦。

不远处,也有个人滑倒,连同他手中的车。他爬起来的姿势像只笨拙的熊。

她定定地看着,加快步伐,帮着他一同扶起车。

“谢谢…。啊,盈盈,你干吗没坐车?”骆佳良不顾双膝疼痛,着急地大叫。

“我下错站了。车坏了?”她掸去坐垫上的雪渍。

“车胎爆了。天冷,街上修胎的早收摊了。”

“那找个地方寄存下好了,干吗推回家?”

“我不放心,推车正好不冷。”骆佳良嘿嘿地笑着。

“嗯,回家吧!”她推着后座。爆胎的摩托车如同失去四肢的大象,似有千斤重。

“不用,你先回去,我慢慢推。”

“两个人推省力点,我也暖和暖和。”

骆佳良幸福地咧开了嘴,“还是老婆体贴。”

诸盈无声地叹息。

到家时,梓然已睡下了,诸航在电脑前和宁檬聊天。听到开门声,欢喜地跑出来。一见两人满身是泥的样,忙把两人推去浴室洗洗,快手快脚地端上温在保温瓶里的粥。

那粥熬得并不稠,甚至米和水分得很清。诸航抓抓头,“我和梓然研究了好一会,还上网查了资料,什么米几克,水几克的,家里没有天平,我就约莫弄了下,结果就成了这样。”

“挺好的,我喝了酒,现在喝这个最舒服了。”骆佳良鼓励道。

诸盈默默咽着暖暖的米汤,米还没熬烂,她咀嚼了好一会,才咽下。抬头看着诸航白里透红的粉颊、灵慧的双瞳,心中一时千回百转。

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她哪怕豁出所有,也要替航航留驻。

“航航,你上次说起想去同学合住。那个同学叫什么?”诸盈问道。

诸航一愣,眨眨眼,“就是小艾呀!”

“她那里方便两个人住吗?”

“方便的。”

“那你搬过去吧!”

诸航傻眼了。小艾有男友哎,她原先是想租房的。这几天在姐姐家住得舒适,这念头给打消了。

骆佳良急了,“航航在这不是住得好好的吗,干吗要搬?”

“搬过去能专注看书,在这总和梓然打闹,会影响航航的。和我们离得不远,想去看也方便。”

诸盈的话在这家掷地有声,无人可反驳。

诸航耷拉着头,慌忙冲到电脑前,点开宁檬的Q,“美女,想要人同居么?”

“如果是杰伦兄或者周师兄,我会考虑!”宁檬流着口水。

“切。告诉你,你不从也得从。”

“凭啥我娇滴滴的大美女要屈身一只猪。”

“你个酸溜溜的果子有人要就偷笑吧!”

“咦,你要来强的?”

“完全正确,小妞,等着吧!”

24,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六)

周五,宁檬开车来接诸航。

果绿色的小QQ,里面挂满了布偶,看着有点幼稚,也算挤身有车一族,这女纸混得不错。

诸盈特地请假回来与宁檬打声招呼。她去过诸航的宿舍,认识其余的二宝。宁檬如今又是一身职业正装,很精干俐落的样子,比小艾成熟,她放下心来。叮嘱诸航房租要分摊一半,不可以揩人家的油。

宁檬笑得高深莫测,“大姐,放心吧,她想揩也揩不了。”啪地一爪子直奔诸航袭来,“上车吧!”

诸盈淡粉色的唇抿出一抹微笑。

她原先平静的家如今有点波涛起伏,她不想航航受到波及。希望航航能静下心来好好温书,过了年把试考了,然后出国。那时,就是惊滔骇浪,她也无惧。

租处在十楼,公寓半新,电梯里挺整洁,诸航已有了几份喜欢。

宁檬开了门,从左侧房间里探出个头,一双冷漠的眸子牢牢地攥住诸航,“就是她?”这句话是问宁檬的。

宁檬让过身子,把诸航推到前面,“满意吧!”

“我无所谓,但我有两个要求,一,我喜欢安静,绝对的安静;二,不要带男人回来。”说完,冷漠的眸子缩了回去,门关上,轻轻地,不是用力地摔。

“变态!”宁檬对着房门吐了下舌,回头看着诸航唇语。

诸航对北京的租房的市场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么好的公寓,宁檬说的那个价格,她就估计要与人合租。

她是合群的人,没什么可担心的。

推开相邻的一个房间,诸航懵住了。房间里有桌有椅,还挨着个袖珍的小阳台,阳台上砌了水池,水池边放着小电锅,这么个温馨得不像样的房间独独少了床。

宁檬理直气壮地接下她的询问:“我认床,所以我把床给带走了。”

“你不住这?”

“我住这你会恐慌,为了你,我搬了,把这儿挪给你。”

“什么叫我会恐慌?”

宁檬贼笑着摸摸她的头,向外指指,“第一手的消息,周师兄也租在这个小区。”

见她那样,诸航忍不住语重心长和她说了句人生:“宁小姐,花开易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开折枝。如果我和师兄欲发展奸情,又何须等到分别时呢?”

“两情若在久长时,不在意那一朝半夕。你俩境界高呗!”

“去你的。”诸航翻了个白眼,“送我去买床,钱你出一半。”

“凭啥?”宁檬母老虎似跳起来。

“安静!”诸航嘘了一声,小心看了看外面,“我走后,这床带不走,留给你,行了吧!”

宁檬想了下,觉得合理,“行!买了床我带你去做瑜伽。”

两个人去了“宜家宜居”买床。

按照购物指南,两人直奔房区。明明买的是大件,诸航还推了辆购物车。她扶着车,快跑两步,身子吊在滑动的购物车上,溜出去一截,车停下,再欢喜地快跑两步,吊上去。

宁檬受不了的与她保持五米的距离,假装与那只猪不是一伙的。

只是临时睡睡,挑最便宜的就好。诸航订了一张木质的单人床。一转身,诸航看见了一张特别漂亮的童床,四周带栏杆,原木花纹,极天然,极安全。

她不由地想道小帆帆睡在上面的样子,先是平姿,然后翻身趴着,后颈朝上,过了一会换成侧着的姿势,小脸枕着松软的枕头,闭上眼睛,嘴巴像吸奶瓶般,嘟呀嘟的。

她笑出声来。

“猪,你不会想买这张吧?”宁檬刷好卡,走了过来。

“这是汉克斯的童床,新年期间,我们有活动优惠的。买张送给宝宝吧!”店员热情地向宁檬介绍。

宁檬脸哗就绿了,如受了奇耻大辱般吼道:“我看上去像已婚妇女吗?”

店员脸一红,“不是的,我的意思是现在买很划算。”

“划算就要买?你没毛病吧!”

“女士,你不买可以,请不要骂人。”店员急了。

宁檬指着他的鼻子,“请叫我小姐,我不是女士。”

她的音量太过尖税,四周不明所以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诸航拉着她跑出大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宁檬没好气地瞪瞪她,尔后也笑了,“猪,你到说说看,我俩明明同龄,我看上去比你显老很多?”

“不是显老,是你太过女人,浑身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害人家误会了。”

“切,和你没共同语言。”宁檬一脚把诸航踢进车。

诸航回头又看了看,想着新年真有优惠,可以把那床买了送给小帆帆。小帆帆是男人哦,要早早独立,不能总霸占首长的床。

首长的床以后有一半是要留给…

手指叩着下巴,她歪着头,想像那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一定要美如月光般,才配得上首长那颗璀璨的星辰。

到了瑜伽房,换了衣服进去,已有三四个女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