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找个人一起散散步,但不能是苏陌。

她很小就知道,如果回报不了别人的好,无论多眼馋、多心动,绝不能多看第二眼。

如果下去,哪怕什么都不说、都不做,但有些东西就会变质了。她跨一寸,他便飞越千丈,不能臣服于内心的软弱。

月亮挂上中天,她拉上窗帘,朝下看了看,苏陌还坐在桥下。有两个女人与他搭讪,他摆手,没有说话的意思。

她果决地拉严窗帘,脱衣上床。

第二天早晨下了一阵急雨,但很快就天晴了,天空瓦蓝瓦蓝,空气澄净得不含一粒杂质。

夏天逛雪山很新鲜,青台现在也是满目皑皑,童悦决定不去雪山,就在古城好好逛逛。

苏陌也没去,他感冒了。郑治请餐厅给他熬了姜汤,他喝完便睡了,童悦随同事们一起去他房间看望了下,便出门了。

童悦买了不少东西,也拍了不少照片,多是特色酒吧,回去给桑贝提高点品味,别只知挖防空洞。

经过那条街时没有特别留意,只觉着特别窄,紧挨着石渠,路边栽着柳树,树下放着一张张小长桌,碎花的桌布,藤制的椅子,桌上摆放着一个陶罐,插满粉紫色的小花。

她停下脚步,连着拍了几张照片,转身时发觉了那家酒吧,名字是东巴文字,不认得,里面黑黑的,慵懒的爵士乐如水一般流淌。

不知怎么就进去了,吧台上坐着两个外国人,还有一个长头发的男人,酒保络腮胡子,体形健壮,懒懒地抬起眼,看到她低下眼帘,随即又迅速地瞪大了眼睛,手中擦拭杯子的动作也慢了。

“给我一杯苏打水。”她坐下来。

长头发的男人斜了一眼过来,同样怔住,与酒保交换了下眼神。

酒保轻轻点下头,倒了杯苏打水给童悦。“小姐是来旅游的吗?”

童悦只当是人家热情,淡淡笑了笑,“是的,你们这儿真美。”

“有上海美吗?”长发男人端着酒杯,微笑坐到童悦身边。

童悦左眼皮跳了下,她侧过身看看长发男人,有些不解。

“怎么我猜错了,你不是从上海过来的,那么是青台?”

童悦咝地抽了口冷气,浑身的寒毛都竖起了。

 

正文 57,掬水捧月(六)

 

“先生是人还是神?”她故作戏谑地问,太阳穴突突地跳,心已慌乱无章。

长发男子大笑,示意她从吧台下来,挑了最里端的一张桌子。两个外国男人结账出门,酒保警觉地朝外扫了扫,也坐了过来。

“你进门时,我就认出你了,是韦彦杰让你过来的吗?他现在哪里?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上他了。”酒保急切地问。

童悦的手抖到不行,“对不起,你们讲什么,我都听不懂,我要走了。”

长发男子冲酒保瞪了下眼,“看你心急的,吓坏人家小姐了。嘿嘿,韦小姐,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和彦杰是生意上的朋友。他随身都带着你的照片,经常秀给我们看,说这街上没啥美女,只有他妹妹是最漂亮的。”

这不象是彦杰会做的事,也不象是他会说的话。“你们到底要讲什么?”这两人给她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她只想早早离开。

“没有什么,只是有点想彦杰了。你过来时,他提起这了吗?”长发男子放柔了声音,他看出童悦已如惊弓之鸟。

“我是随旅行团过来的,我和我哥也已经很久不联系了,他工作忙,我是无意走进来的。”

“这个很久是多久?”长发男子看了看酒保,酒保脸色沉了。

“一个多月。”

长发男子笑了,“这个彦杰真是不应该,我以后见了面要好好说说他,哪能这样让妹妹担心。韦小姐,丽江都玩过了吗?”

“是的,还有别的事吗?”童悦站了起来。

“一块吃午饭?”

她摇头,匆匆告辞。出了门,突然发觉找不到来时的路,到处都是石渠,都是店铺,都是柳枝摇曳,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先的地方,她急得都快哭了。

偏偏又来一场急雨,她在雨中拼命地跑。

“小悦!”苏陌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一把抓住她,两人站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

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他吓住,也蹲下。

她抬起泪眼,*苍白没有血色,“你打彦杰的电话,快,快!”

苏陌看看她,“好的!”

“他关机了。”他皱起眉。

“再打一遍。”*哆嗦个不停。

他又打,“还是关机。”

“你手机信号不好,打我的。”她把包包递给他。

他摇头。

她捂着脸,痛哭失声。

“小悦,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局,彦杰不见了。”她慌乱地抓起他的手。

他发着低热,越发感到她指尖冰凉。“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他可能在开会或者手机恰巧没电,你不要着急。”

“你不懂…你不懂…”泪水迸流,仿佛天地在旋转。

她有过预感,可是她不敢想,不敢…

苏陌沉吟了下,“你别哭,我们下午去上海,去看彦杰。”

她止住哭声,“可以吗?”

他迟疑了下,轻轻把她揽进怀中拍了拍,“当然可以, 我会陪着你。那边我也有许多朋友,会替我们安排。我现在就去订航班。”

她象木偶似的由他牵着回酒店,路上,他给郑治打了电话,只说有事先走,童悦同行,郑治也没敢多问。

还好,抢到了两张机票,晚上八点的。

两人回房收拾行李,下楼时,她的眼睛都红肿了,午饭也没什么肯吃。

他怕热度上升,去医院打了个吊瓶,她陪在一边,人象是傻傻的。他和她说话,她都会受惊地跳起来。只是手一直紧紧地攥着他,他怎么捂都是冰的。

灵魂已被惊散,留下的只是靠意志强撑的躯壳。

下午四点,酒店替两人叫了出租车送他们去机场。

一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酒店前。叶少宁背了个挎包走下车,唇角飞扬。

“请问青台市实验中学的老师们是住这里吗?”

总台小姐点头,“他们今天去玉龙雪山了。”

“童悦住哪间?”

总台小姐讶导地抬起头,“她刚退房离开。”

“回昆明了?”他呆住。

“不是,和苏先生一块去上海了,我替他们打的机票。现在他们应该还在机场。”

他拎起包转身就出来了,拦了出租车,说了两个字:“机场!”

心怦怦乱跳,慌乱不已。无由地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只害怕晚一秒,就看不到童悦了。

掐着时间,悄无生息地来丽江,他是想给童悦一个惊喜的,还有他内心里需要童悦的帮助、需要童悦的配合,一起来断了车欢欢的念头。他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喝退车欢欢,她那种女孩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是只要童悦紧紧抓住他的手,两个人坚定不移,别人插不进缝来,也就会有惊无险地跨过去。

车欢欢带给他新奇感,仿佛血液的流动都加速了,但他知道那不是爱,不是,是冒险,是刺激,是疯狂。真正的爱是宁静的、祥和的、温馨的、柔软的,像绸缎,像微风,像星辰,像细水长流…

“师傅,麻烦你快点!”他催促。

暮色渐浓,山路并不好走,又下了雨,师傅摇摇头,“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他的脸色愈发地白,是什么事让童悦突然要与苏陌离开大部队去上海?如果他不来,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也许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做?

心瞬间跌落万丈深渊,但理智让他立刻否决了后面的猜疑,童悦不是那样的人。

夜晚的机场航班极少,进了门,不用费太多时间就看到了他们。

脚象被铁钉钉住。

他们正在办登机手续。

苏陌托运好了行李,牵着她的手往安检处走去。她一直低着头,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看上去她好似非常依赖苏陌。苏陌拍拍她的肩,让她等一会,她便立住,眼睛追着苏陌的身影。

苏陌不一会过来,手里端着热饮与西点,这应该是他们的晚饭吧!

她接过,走了几步,仿佛不稳,她低下头,原来是鞋带松了。她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他,他笑笑,自如地蹲*,单膝着地,替她扣上鞋带。然后重又牵住她的手,把证件交给安检人员。

叶少宁看着他们慢慢的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他没有冲上去喊住她,也没有拿想手机打电话假装查岗。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晕眩而又恍惚,仿佛空白一片,一个问题象魔咒似的缠着他:她为什么要嫁他?

 

正文 58,月晕而风(上)

 

彦杰突然的就这么消失在人海中。

那个法国品牌的红酒代销商在一年前就已换人,彦杰的手机号新年过后已注销,童悦按照印象摸到那家高档小区,物业管理员称这里的业主没有一个叫韦彦杰的,租住房子的也没有这个名。

童悦打电话问乔可欣,在彦杰与她分手前,她来上海与彦杰住在哪里,彦杰做什么工作,乔可欣支支吾吾半天,不太情愿地说:她在上海都是住酒店,给彦杰打电话后,彦杰过来找她。她没去过他的公司。

钱燕是个体贴的妈妈,说彦杰工作忙,不能打扰他,他在上海几年,钱燕从没来过。

所有所有的讯息都是来自彦杰之口,从来没有人想过去证实。

童悦想起上次来上海,他也是领着她住的酒店。

但是一年之前,她一次次地过来,确实有过那么一间窄小的旧公寓,确实有过一些温馨甜美的记忆…

难道那是她的幻觉?

夜晚,上海飘起了小雨,这座国际大都市都笼罩在一团团水气之中,雨滴持续打在屋外的铁质栏杆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她不能入睡,精神已经接近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就是稍微闭一会儿眼睛,也是恶梦连连。

隔壁房间的苏陌点燃一支烟,白色的烟雾中,俊眉蹙着,他不敢对童悦说多,但他知道,彦杰再也不是他们眼中的那个彦杰了。

他陪她去了那个小区,找到那间公寓。门是新换的,敲了半天,开门的是对面的邻居,大概还在睡着,情绪非常不好,恶声恶气:“敲鬼呀,对面没住人。”

童悦恳求地看着他:“请问之前租在这里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什么时候搬走的?”

“莫名其妙,这房子什么时候租给别人过?是人家的住房,现在刚装修好,油漆味没散,过几天才有人住进来。”

“砰!”房门又关上了。

童悦抬头看看门牌号码,对苏陌说:“我没记错,肯定的。”

苏陌拍拍她的肩,“我们去物业问问吧!”

物业公司经理性格挺牛,死活不愿提供业主资料。苏陌找到房管部门的朋友,他才勉为其难地说道:“那房子一年前易主了,现在的业主叫童悦。”

童悦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儿童的童、愉悦的悦?”苏陌托住童悦,问道。

“这里面上千户人家,我们哪可能全记得,这个名字好听,所以有点印象。房子去年秋天重新装修,暂时还没住人。”

“你见过童悦吗?”

经理白了苏陌一眼,“我见过她男人,很帅,不太爱笑。”

不太爱笑,是因为心里面悲伤太多,笑不出来,然后就习惯面无表情了。

那是彦杰,不是她男人,是她哥哥。

她曾经想到上海工作,也想方设法想要个上海户口,彦杰让她把身份证留下,说他来想想办法。她刚好换了新身份证,旧的也在有效期,就把旧的留给他。后来她在青台教书,这件事都给忘了。

彦杰是拿那个身份证买下这套旧公寓的吗?

“好笑吧,户主居然没有进屋的钥匙!”她站在伞下,抬头打量着那幢旧公寓楼。

他为什么要买下这套公寓?

他为什么要用她的名字?

他这一年多到底在做什么?

…。。

多少问题要彦杰出来解释,但是他人在哪里?

上海太大,一个人犹如沧海中的一个肉眼都看不出来的小生物,到哪里去找?哪里去寻?

结婚那天,彦杰眼中的泪,是舍不得她出嫁,还是预知从此后再无见面的机会?

唯一的欣慰是那些记忆不是假的。

苏陌神色很严峻。

雨仍在嘀嘀嗒嗒地下着,处处泛着湿气。这种慑入骨髓的寒冷,比漫天大雪还要令人畏惧。

她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句:“小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世界真小,那个人是叶少宁在金茂大厦一起喝酒的朋友。

“这位是华烨律师,青台人。”苏陌替他们介绍。

华烨颌首,目光在她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他有可能已发觉她是面熟的,只不过她不提他亦不会多语。

三人约在咖啡馆。

小雨,地道的蓝山咖啡,清灵的音乐,应该是一个可以闲适的下午,童悦的左手紧攥着右手,感到呼吸有些障碍。

苏陌把彦杰的情况说了一下,没有什么重点,资料非常散碎,华烨严峻地听着,没有插话。

听完,华烨沉思了一会,说道:“你们有没发现他从一年之前就开始慢慢地抹去和他有关的痕迹了?这就说明这一天并不是突然发生,他是有准备的。”

“春节前,他从上海给家里寄了明信片和钱。”童悦道。

“没有地址吧?那随便找个人办下就可以了。”

“那他现在人在哪?”童悦自言自语。

华烨条理的分析:“一,他已离开上海或仍留在上海,但是换了一个身份;二,人已不在这世上;三,人被警方扣留,但属于特殊嫌疑对象,所有资料封锁,在抓到共犯时,才会通知亲属。”

“这不可能,彦杰不会做犯法的事。”童悦慌乱地辩白。

华烨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办法打听吗?”苏陌问。

“我接触的都是经济方面的案例,和刑事方面不太熟,想打听,要费很大的周折,一时半会不会有答案。童小姐,你还有没有别的资料?”

童悦摇头:“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啊,有一个男人,叫冷寒,他那天和那人在一起。”

“冷寒?”

童悦找了支笔,在纸上写下“冷寒”两个字。

华烨看了看,嘴角不易察觉地僵住了,“我有什么消息,会和苏局长联系的。”

三人起身,就在咖啡馆外面分了手。

“小悦,我们留在上海也没什么帮助,先回青台吧,今天十一了,学校已开学。”苏陌道。

“好!”她点头。这是那帮栋梁的最后几个月,她不能懈怠。

留下来,也是大海捞针,只有等待。

两人坐火车回青台,苏陌去买票,回来时看到童悦痴痴地盯着站台,满脸是泪。

火车开动,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坐下来后很诚挚地向苏陌道谢。这件事,她不能和童大兵、钱燕说,也不敢和其他人提,所有的恐惧她一人在担,要不是苏陌撞见,她估计已撑不下去了。

“小悦,又说傻话了。我一直都喜欢彦杰,也非常珍惜他。而且我还知他在心中的位置,他好了,你才会好。”苏陌道。

她把*咬出了两道白印。

再坚强的人,心里都需要一座可以休憩、依赖的大山。

怎么会是苏陌呢?不应该是叶少宁吗?

不知为什么,她的脑中就没闪过叶少宁的身影。

她还不敢深依他?

她想,苏陌是彦杰的老师,苏陌了解她对彦杰有过的无望的单恋,所以不需掩饰,不需隐匿。

换作叶少宁,他能理解吗?

只是,欠苏陌的越来越多,怎么还?她懊恼地闭上眼。

火车进站是傍晚,青台街上狂风肆虐,大海上,海浪一重又一重,穿了厚厚的羽绒,仍感到寒气逼骨。

苏陌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刚过年,多少事情都等他决定,晚上市政府还有个饭局,宴请所有部委办局的法人代表,他必须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