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却要负了情圣。”
“如果不是飞机的起落架收不上来,我可能还在摇晃之中。可是此刻,我的脑子里只有叶少宁。”
生命的潮水退尽,当死亡的冷锋自指端寒起,他的手仍是我最愿意握住的,人间最后的余温。
地面的建筑物、树木、草坪越来越近,飞机巨大的引擎声轰鸣着。她扣紧安全带,双手平放在小腹上,闭上眼。
“还有五分钟,机身即将抵达地面,请大家做好出舱准备。”空姐红着眼睛通知。
四分钟,三分钟,两分钟……童悦睁开眼,眼泪挡住了她的视线。啪的一声,飞机狠狠地撞击着地面,惯性滑行,火光四射。铺天盖地的泡沫喷了过来,安全门打开,蓝色的充气滑梯长长延
伸着,救护人员用喇叭高声引导着人员出舱。
“小心,这里有孕妇。”空姐叫道。拥挤的人群让出了条道,童悦光着脚,从飞机上滑下来,然后谁拽着她拼命地向旁边跑。她边跑边四处张望,她看到了像疯了一样跑过来的叶少宁,她哭成了个大花脸。
她安全了,她还来得及爱他。
他也看到了她,狂喜的双臂还没展开,瞬间被一种无形的恐惧盖住了。那表情像是半夜被人用针扎了下,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死死地盯着童悦隆起的肚子上。
“少宁!”她哭着向他走去。
他转身就走。
“少宁,你不要走那么快,我脚上没有鞋,你等等我!”
他的肺都快气炸了,他不等,肯定不等,永远不等,但脚步还是放慢了。她小跑着追上他,怯怯地拽他的衣角:“你听我解释。”她知道他在气什么。
她有无数机会解释的,但她放弃了。这么大个肚子,五个月?六个月?该死的!“少宁!”
他甩开她的手,大步流星,不应声。
“叶先生!”
他一闭眼,停下了脚步,身子一转,脸冷着:“叶先生是你喊的吗?”
童悦嘟着嘴,可怜巴巴,“情况能比刚才飞机迫降严重吗?”
“哈,我真佩服你的勇气。知道吗?你这个女人,差点害死我老婆和孩子,你说严重不严重?”他摇晃着她的双肩,眼圈发红。
“我现在把她们还给你。”
“还给我就没事了?那
这错过的几个月,怎么办?她怀孕初期,我不在她身边。孩子到现在都没听过爸爸的声音。说不定还会错把别的男人当爸爸。”
她忙否认:“不会,我有把你的声音录在手机里,每天都给她听。她听到你的声音,就会动动小脚。”她讨好地去拉他的手。
他甩开:“原来你是蓄谋已久。”
她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没办法。其实你也不要担心错过,我有写日记。”
“那能一样吗?”他张开双臂,像挣扎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不远处,苏陌扶扶眼镜,无不伤感地对华烨说:“我真想不通,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专一,人也不差,什么都不缺,为什么她就不能爱我呢?”
华烨耸耸肩:“我也想不通,可能我们就没有爱情的命。”
这个世界上有命运吗?有的人注定了会渐行渐远,有的人注定了相隔再远,阻挠再多,最终都会在一起,一生一世。他认命!
阳光,暖暖的,风,微微的,落叶旋成一个圈,缓缓起舞。机场人员慢慢散去,跑道上很快空荡荡的。
这一夜,童悦住进了医院。从死亡边缘抢回来的命,无论大人和小孩都需要好好地检查下。
医院是钱燕所在的医院,童悦从眼帘下方悄悄看叶少宁。“没事的,交给我。”叶少宁说道。
童悦不吭声,从看到她的大肚子起,他丝毫没有怀疑过孩子不是他的。这样的信任
,让童悦鼻酸。
产检记录,已被她转去上海,所有的资料要重建。童悦只得从生理期暂停的那天说起,在身边陪着的叶少宁,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那个做人流的童悦是谁?”
“让车欢欢怀孕的男人是谁?”
叶少宁瞪她,她感叹:“谁没有一两个秘密呢?”
童悦抽了血,做了B超、心电图、肝功能检查,医生听胎音,丈量腹围,向他们保证了又保证,胎儿和孕妇都非常好,叶少宁仍坚持住院两天。两个小时后,不知他从哪里请来了一位心理医生,和她聊了三个多小时,简直把她当成了问题妈妈对待。心理医生是按小时收费的,而且价格不低。童悦一分一秒都非常珍惜。
傍晚,病房内总算安静下来。童悦正吃着水果,钱燕和童大兵从外面进来了。
童悦还是有点紧张。
童大兵搓着手,看看童悦的肚子:“少宁给我电话,我还不敢相信,呵,我真的要做外公了。小悦你别再任性,为孩子考虑考虑,和少宁好好地过。跑哪里能找到少宁这么好的人。”
一句任性概括了所有,童大兵永远都把自己置于卑微的角度,别人都是高高在上,童悦早就不计较这些小事了。
钱燕有些小生气,埋怨道:“算起来,你们学校体检那会儿,你就怀上了,为啥都不吱一声?是哦,后妈比不上亲妈,怎么做,都不暖心。我这名声反正在医院臭了,
没办法,命苦呗!”
“我这做爸的,不是也不知道吗?”童大兵用胳膊推了她一下。钱燕撇嘴。
叶少宁拎了一个大包,从外面进来,接话道:“这不是才六个月,孕期还有三个月,后面还要带孩子什么的,特意来阿姨的医院,阿姨有的是机会表现。”
“就怕小悦不信任我。”
“锅不热饼不靠,阿姨待童悦如亲生,她怎么会不信任阿姨呢?”
钱燕表情一僵,笑得讪讪的,童大兵也是一脸羞愧。
童悦连忙转移话题:“爸、阿姨吃过晚饭没?”
“吃过了,我们就是过来看下你。明天,我们再来啊。小悦,你好好休息。”童大兵没有脸久待,拉着钱燕急急走了。
叶少宁请傅特助送人,回到病房,看到童悦手托着下巴,在灯下出神。她已洗过澡,换上了舒适的睡衣,头发还没干透。他站着,鼻子一阵阵发酸。童大兵和钱燕的注意力只集中在突然冒出来的孩子上,没有人问一声她好不好,她今天差一点就消失在天空中。这些年,是不是她一直习惯这样被忽视,所以才时时穿着厚厚的盔甲?
“怎么了?”童悦见他呆呆地站着。
他跑过去,轻轻抱住她:“你顾及阿姨是彦杰的妈妈,又可怜你爸爸,处处忍着。以前是我疏忽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晚辈应该孝敬长辈,但长辈也得有个长辈的样子。”
“你以为我怪罪你吗?没有,
其实我很感动,有人在他们面前这么维护我,我都有点受宠若惊。”感觉自己被捧在掌心中,是那么珍贵。
“男人不是生来就顶天立地,要经过许多磨炼,才能做到真正的成熟。你教的都是学霸,所以要求特别苛刻,连个缓冲的时间都不给我。”想想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准爸爸了。
“喀,我又有点饿了。”这人是教导主任上身了,动不动就小鞭子直挥。
童悦吃饱喝足,躺下休息。叶少宁把顶灯熄了,只留下一盏柔柔的壁灯。一场虚惊,耗神又耗力。童悦头沾着枕头,眼皮就打架了。叶少宁的手臂从被下伸进来,一只握着她的手,一只颤颤地摸上隆起的肚子。那手像悬了空,只敢指尖接触,不敢用力,生怕压着里面的小娃娃。
童悦侧过身,面向他。“别说话。”他闭上眼。今生与他生命不能分割的两个人,现在都在他的掌心中。他差一点失去,现在,他抓住了。童悦先前还一脸温柔地凝视着他的俊容,渐渐地,眼皮就合上了。好像打了个盹,眼睛费力睁开,发觉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叶少宁还是原先那个姿势,眼睁得大大的。
“几点了?”她的手给他握着,都冒汗了。
“十二点多。”
“怎么不睡?”
“我怕我一闭上眼睛,你又跑了。”
午夜里,听着这有如梦呓的指责,心特别的柔弱。睡意也没了,眼中泪水盈眶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你总说不能信任我,其实我也不敢信任你。如果你不能彻底悔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童悦无语。这是要她写保证书?
“你抱着我睡,好不好?”秋夜凉意逼人,她只能采取折中的办法。虽然床小,但紧贴着,应该不会掉下去。
“我们离婚了,不应该睡在一张床上。”
她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不睡在一张床上,却可以上下其手?“你到底想怎样?”不会就这么坐到天亮吧?
“我不知道。”他恨恨地瞪着她。
从医院回书香花园的当天,叶少宁就出差了,那天是五号。童悦本来想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说工作的事,学校九号开学,她最晚在八号回上海。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有点难以启齿,可是又没有办法。他没说去哪儿,也没说去几天。
他前脚刚走,李婶跟着来了,笑得眼睛眉毛挤到一块:“童老师,我真替你和少宁高兴。你们天生就该是夫妻,棒打鸳鸯都打不散。”李婶勤快,进了门就收拾屋子,她想搭把手,李婶都不肯。“我告诉你,童老师,少宁那天态度才叫狠呢,他妈妈给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啥都没敢说。”李婶直起腰,放下抹布,清了清嗓子,学着叶少宁的样,“‘妈,童悦怀孕了,已经有了六个月。不管你怎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你这个时候都不可以随便打电话给她,更不可以
跑去书香花园找她,除非你想以一个婆婆的身份发自内心地关心她。孕妇这时候最不能受委屈,也不能憋着气,不然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宝宝。’哈哈,少宁妈妈那个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都成猪肝了。童老师,我真是佩服你,来这一招母凭子贵,就将了她的军,让她哑口无言。”
童悦心下流过一种熟悉的感动,轻浅却很温柔。她也要努力了,罗佳英毕竟是叶少宁的妈妈,她和她关系太僵,难做人的是叶少宁。如今的他,真的是成熟了,处处把她放在首位,顾及她的尊严,顾及她的情绪,双臂张得大大的,她在他的怀抱里感到很温暖。
看电视看到睡着,睁开眼,外面已是华灯初上。这几天的天气都是晴好为主,晚上,窗外多了些蚊虫,桂花的香气越来越浓。李婶做好晚饭已回去了。她在屋中转了转,打开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她的衣服在上海,他的在荷塘月色。拧开床头柜上的台灯,随手又拉开抽屉,一怔。里面有个粉缎的盒子,她再熟悉不过了。一对戒指紧紧相依着,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她记得离婚时,她把戒指还给他了。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