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呆住。
车城抹去脸上的水,哀求道:“我只看她一眼,道个别。”
“她不想再见到你,不想、不想……”她说得太急,一时呛住,咳得气都接不上来。一辆黑色的车疾驰过来,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替她轻轻拍着背。
“车总,请回吧,这里有点忙乱,无法招待你。”她听到有人客气却疏冷地说着话。她回头,叶少宁紧紧地看着她。
“你,也滚!”她拂开他的手,低吼道。
他和车城都是
一丘之貉,为了乐静芬母女,先是伤害她妈妈,接着是她。你们喜欢快乐,去呀,没人拦着,干吗装出一副情圣的样子,给谁看?
“我送你进去休息。”叶少宁缓慢地闭了下眼,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你是我什么人?”她冷笑。
叶少宁沉了脸:“我们还没有离婚是不是?”
她沉默。
“那么我现在还是你老公,还是里面冰棺里躺着的那个人的半个儿子,那么我还有义务来料理丧事,是不是?”
她用冷漠拒绝回答。
“如果你着急离婚,等把丧事办好,我们就去签字。现在让你妈妈入土为安,行不?”
她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托住了她。
叶少宁换上孝服,向帮忙的学生们一一致谢,请同来的傅特助带他们去吃饭,一人送一个大的行李箱,上大学时可以用到。他和秘书、其他几位助理迅速把其他事接过来,场面很快有条不紊。
苏陌也来了。一身重孝的叶少宁向他道谢,陪他到江冰洁灵前施礼。他想和童悦打个招呼,叶少宁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得走了。
叶一川和叶一州同时来的,叶一州对童悦说,苏晓岑去北京开会了,不然也要来的。
叶一川爱怜地拍拍童悦的肩,从车里拎下一篮新鲜的水果还有点心,让她不要太伤心,要注意身体。她频频点头。
叶少宁手机响,看看号码,跑出去接了。
“她真的死了?”乐静芬难以
置信。
“这不是乐董一直以来最大的希望吗?”
“我、我是做梦都想这样,可是我……”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响,像是匆忙挂断的。叶少宁收起手机,仰起头,吸进一口气。一阵劲风吹过,树枝沙沙作响,飘落几片叶子。有一片落在他脚下,他捡起捏在手中,细细看着叶上的纹路,久久沉思。
“不需要问了,我刚从殡仪馆回来,她死了。”车城湿漉漉地站在客厅。
“你以为是我做的?”乐静芬愤怒地瞪着他。
“我不知道,你向来不屑于做这样的小事,而且你有不在场的证据。”他说得特别的慢,一个字一个字像声讨般。
她听得后背冷飕飕的:“那你的意思是我暗地指使人干的?”
“我没这样说。”他脚下雪白的长毛地毯上落了一篇水渍,“但我说过,她过得不好,我们肯定会不好。”
乐静芬冷笑:“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要为她去殉情,我会起鸡皮疙瘩的。”
“我是她什么人,没资格那样做。”
“真是遗憾。”
他默默看她一眼,转身上了楼。过了一会儿,他下来了,衣服没有换,手中提着个行李箱。
“你要干什么?”她双眼喷火,冲过去问。
“静芬,我要离开这里。我曾经以为你需要一个老公,欢欢需要一个父亲,可是我发觉我已经是多余的。”那个真正需要他的人,他却弃她而去。
她一时没听明白,愣了半晌,等她醒悟过
来,她笑了,笑得癫狂,笑得冷,“离开几天?”
他悲伤地凝视着她:“我走了。”
“车城,我能原谅你一次离家出走,不代表我就能原谅你的第二次。你已经过了过家家的年纪。”
“我们婚前有过协议,这次不涉及财产,欢欢又已成年,只是签个字而已,非常快捷。”
乐静芬明白了,其实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她从来没有赢过。在她身边的车城,心里始终有着江冰洁。在那个叫作“爱情”的灯塔里,江冰洁站得那么高,无论白天黑夜,他都能看见。现在江冰洁用“死”来让这段“爱情”得以永恒。她闭上眼,仿佛听到空中飘荡着江冰洁得意的笑声。这时,她才懂得车城讲过的,能用钱解决的一切是简单的。
她惶恐地摇头,做最后的努力:“车城,我真的没有伤害她,那只是我的怨言。欢欢刚任泰华的总经理,又遇到这么大的挫折,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车城心中涌满苦涩:“这个挫折不是你纵容的结果吗?你把叶少宁当作接班人培养,欢欢回国后,对他不感兴趣,于是你立马翻脸无情。不动声色地架空他,他手中的事务慢慢挪给欢欢。没想到弄巧成拙,欢欢喜欢上他了。而你得知他的妻子是冰洁的女儿时,你心中起了什么念头,不需要我明说。你不但没有阻止欢欢,你还有点鼓励她,你还有看戏的兴奋,
你想看到她母女俩悲痛。可是你忘了,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车城。欢欢的任性、胡闹造成了恶果,这样的结局,怨谁?”
“你在怪罪我?”
车城深吸一口气:“这个挫折虽然大,但也好,欢欢以后就会收敛自己的行为了,这世上不是什么都抢得来的。我没有离开她,我永远是她爸爸。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和我一起住。”
说来说去,他的人生里就是没有她的位置,乐静芬悲痛欲绝:“你哪里是我老公?处处都站在别人的角度说话。”
“你何曾把我当过你老公,我只是你战场上的一块领地。”他没有再看她,一步一个湿脚印,下台阶。
江冰洁今天正式下葬,天空灰暗,空气又闷又热,一动就是一身的汗。叶少宁买的墓地,在半山坡上,环境非常美,四周的邻居非常安静,她一生都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
到最后一刻,童大兵都没出现。童悦不忍讲父亲什么,毕竟逝者已去,而活着的人还要面对现实。人生,总得向现实妥协。
连续守灵几夜,身体与精力都透支到极限,从墓地回市区的车上,她一挨椅背就睡沉了。
从梦中醒来,她发觉自己居然躺在书香花园的卧室中,已换上了舒适的睡衣。身边还有一人,手臂横过她的身子,将她圈得实实的,仿佛怕她会逃跑似的。身体已经不习惯这样的亲密,肌肉一下子就僵硬了。她屏住呼吸,
想慢慢翻过身去。
突然黑暗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没敢动,继续装睡。身边的人慢慢坐了起来,轻轻地解开她睡衣下方的几个扣子,温热的手慢慢摸上她的小腹。没有继续向上,也没有继续向下。他的手就停留在她的小腹上,指尖一寸一寸轻柔地抚摸、丈量,像在确定那里面藏着什么、有过什么、失去过什么……
9:公转自转
叶少宁起床的时候,童悦刚好走到楼下。她穿了件灰色的裙子,那种灰很像窗外的天色,灰里面透着若有若无的蓝色,让人想起黎明时分的大海,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忧郁。
她做好了早饭,收拾了屋子,客厅的茶几上放着那块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一沓照片,还有一句话: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别人的一段回忆,所以我们要努力使之变得美好。
柯南·道尔说,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这沓照片,大概就是所谓的真相。真相出来,就必须伏法吗?叶少宁抹了把脸,突然,他有种杀人的冲动。
这次来上海,童悦是坐的高铁,一个人,她要给彦杰买块墓地。她买了份报纸打发时间。头版头条上,在大西洋上空,一架从巴黎飞往古巴的飞机坠毁,机上一百多人,无一生还。那些人,也是别人的儿子、女儿、爸爸、妈妈、恋人。在这地球上,每天都会发生悲欢离合。活着多么幸运。
一出站台,居然看到华烨,他接过她的包:“我的车在那边。”
“你怎知……”
“苏局拜托我的。”
她只是在出校门时,保安问她去哪儿,她随口答了句“去上海”,那是苏陌的眼线?
华烨替彦杰在松山公墓买了块地,听着那价格,她真怕彦杰从小盒子里跳出来,说她败家。
彦杰终于也有
一个家了。那地方面江背山,风景很好。
时序正在步入盛夏,早晨一起床,地上就如着了火般,去了趟农贸市场,回来时人像从水中捞出来般。在路上,不小心撞着了一位老太,老太对着她用上海话吼了一大通,她怔怔地站着,一句都没听懂。
饭又做多了,只得倒掉。对面的公寓在装修,白天吵得无法在家里待着,她只得避出门去。无论是公交车还是地铁,都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专卖孕妇服的柜台里有件米白色的孕妇裙,其实她现在还用不上,驻足,习惯先看标价,长叹一口气,轻轻放下。
买了奶茶坐在外滩的树荫下看江船,四周不是情侣,就是举家出行的游客。巡警过来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帮助,她讶然地抬起头。巡警笑笑说,如果不太开心,找家人或朋友来陪陪。
去附近的医院办产检证,医生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掏出身份证、结婚证、房产证。
“你们两口子都在青台工作,为什么要到上海生小孩?上海不是香港,在这儿生孩子,不代表就有上海户口。”
她听得哭笑不得。
这个小区有所中学,不属于精英学校。校园是新建的,条件还不错,正在对外招聘老师。她去见了校长,真的如彦杰所言,校长热情地对她张开了双臂。听说她怀孕,忙不迭地替她算预产期,暑假后还能上几个月的课,然后连着寒假算产假,明年春
学期后面几个月也能上课。
学校需要她的工作简历、一些工作成绩证明、得奖证书。这些她得回实中办理。
十天后,她要回青台。明天,高考分数出来,她得和羊群在一起。
她给律师打电话,问协议拟好了没。律师非常抱歉地说人在外地出差,过几天才能回青台,协议拟好了。
华烨开车送她去火车站,她看到后座上有个行李箱。“我去青台也有点事,我们同行。”
华烨是个安静的旅伴,不是埋头看文件,就在电脑上忙碌。手机响了,她拿了去走道上接听,是座机,青台的区号。
“童悦女士吗?”是个男人,很礼貌。
“是的,请问你是?”
“我是太平洋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明天请带上身份证,九点到我办公室来下,我们谈谈江冰洁女士保险理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