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得有点像高圆
圆,秀眸如秋水般动人,身材修长,骨架纤细,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女生穿了一双人字拖,车内空调开得太低,她冷得脚趾都缩起来了,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给!”罗佳英在他行李中塞了几双未拆封的袜子,他递给她一双。
“不要。”她脸一红,摇手。
“寒从脚下起,会冻着的。”他温和地说,没有收回手。
大概是冻得受不了,她没再拒绝,接过袜子,从包包里掏出钱夹:“我买下吧!”
他失笑:“没这么夸张,一双袜子而已。”
她迟疑了下,起身走开,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饮料、一袋牛肉干,她将东西放在他面前的小餐桌上,“谢谢!”她羞得耳朵都红了。
他耸耸肩,莞尔,公平交易吗?不过,心中多了些柔软,这女生非常自重。
这下,她才坦然地把袜子拆封,脸苦成一团。袜子是蒙着整个脚掌的,鞋是人字拖,穿了袜子就没办法穿鞋。他找了把小剪刀,把袜子前面剪了个口子。她对他一扬眉,面容俏丽。之后,她继续玩游戏。
出站台时,她没什么行李,走得非常快。他们落在后面,很快就错过了。他没有想过会再见到她,茫茫人海,这样的概率太低了,除非有缘。
五年之后,他在咖啡馆相亲,她在邻桌对恋慕她的学生说:“老师今年二十七岁了,对于恋爱没什么想法,我想要的是婚姻,然后马上生一个
孩子,你做好准备了吗?”她问那个恋慕她的学生。
字字句句,他都听在耳里。
他们有孩子了,她怎么舍得离弃?
它坐西朝东,平面呈十字形,是一座仿法国中世纪哥特式建筑,红色的砖墙,白色的石柱,青灰色的石板瓦顶。两座钟楼,南北对峙,高耸入云。周日早晨七点,这里有天主教弥撒。教堂内,信徒已济济一堂。外面,身穿礼服的新人一对一对的,影楼的摄影师对着他们,相机闪烁个不停。
这里是徐家汇天主教堂,上海著名的景点之一,是新人们拍婚纱照必去的地方,也是孤单的灵魂渴望得到救赎的地方。
天刚放亮,苏陌就把童悦送到了这边。昨晚,童悦在公寓里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连同钱燕的几张照片,请华烨托冷寒送进了看守所。为恐犯人情绪变化太大,刑前不允许见家人。如果她想见,可能也有办法。她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她又去了趟商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买了个全,簇新的,都是名牌。彦杰的尺寸,彦杰喜欢的颜色。
苏陌看她趴在柜台前,为个领带挑来挑去,直叹气。
“好多年没见到他爸爸,哥不能太寒酸,不然,他爸会伤心的。”她说时,神情平和,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这一次处决的犯人是同一个缉毒团伙的,周陈也在其中,所以法院格外慎重,审判大会没有对媒体开放。只在进法庭时,
让记者们拍了个侧影。一个个光着头,也看不出谁是谁。童悦没去看彦杰最后一眼。
教堂的门开了,童悦随众人走进教堂。淡黄色的灯光,很温暖,气氛非常肃穆。童悦停了停,缓缓上前,找了个位置坐下。她学那些信徒的样子,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睛。
“上帝您好,”她在心里默念,“我不是信徒,也从来没进过教堂。现在来打扰您很不好意思。我不晓得说什么好,可是如果不说,心里又闷得很。上帝,您应该是万能的,人世间的一切都能看见,对吧?您待的那个地方叫天堂,《人鬼情未了》里说好人死后会上天堂,天堂的阶梯一级级,闪着金光。坏人死了进地狱,被两个魔鬼拖着就走,一点还价的余地也没有。彦杰属于坏人吗?在法官嘴里,在别人眼中,好像是。
“我也有点恨他,他总是伤我的心。我想留上海,他不肯。我喜欢他,他不回应。他总让我哭。到最后,他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我,还是让我哭。可是,在我心里,还是愿意他好。天堂一定很人性化,您也非常仁慈。他的父亲救死扶伤,早在天堂安家,您能否网开一面,让他和他的父亲团聚呢?然后让他擦亮双眼,不要结交坏朋友,要珍爱身边的人,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要让他知道。还要告诉他,不要牵挂我,我会过得非常非常好。
“上帝,絮絮叨
叨讲这么多,您别嫌烦,很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祷告过……”
她与苏陌走出教堂的时候,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摸,全是泪水。苏陌揽着她的腰,她没有推开那只手,不然她就没办法向前迈步。
下午两点左右,冷寒的电话到了。华烨开车送他们过去,那是上海的近郊,稍有点荒芜。彦杰睡在白布袋中,非常安静。灵车在树林后面的小径上等着。在灵车上,她握着彦杰的手,他的手太冰,怎么都焐不热。到了殡仪馆,化妆师给彦杰洗了澡,换上她买的衣服。彦杰非常帅,那种酷酷的帅。
她与彦杰合了影。苏陌把她拉出去。
过了不久,彦杰成了小小的一团,被包在一个小红布袋里出来了。隔壁有个出售骨灰盒的老人告诉她,要买把伞打着,这样子灵魂就不会散开,还认得回家的路。她选了一个深灰色的骨灰盒,里面有假山还有亭台,像古装戏中公子与小姐幽会的后花园。她想笑,嘴一咧,掉下来的是泪。彦杰住在这里,应该会咬牙切齿的。
她捧着骨灰盒,苏陌撑着伞,她将盒子寄存在公墓管理处。等假期里,她到上海买块墓地,才能让彦杰入土为安。为了钱燕,彦杰不能回青台。她看了又看彦杰冷着脸的照片,然后恋恋不舍地走了。
在青台的钱燕,过不久就会收到一张彦杰在机场出发的照片,那也是PS过的。以后,彦杰就
定居国外了,定期寄照,定期汇钱。
多想这是真的,她深呼吸。
华烨带他们去吃饭。苏陌一口没动,他无法吃得下,彦杰曾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令他意外的是,童悦居然喝下一碗汤,虽然过了一会儿又吐了。
傍晚必须要回青台,高考在即,作为强化班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童悦要对羊群负责。
“苏局,那套公寓的手续我办好了。青台的事,等我六月份过去再说。”华烨对苏陌说。
“好的。”
进了候机室,苏陌淡淡地说道:“我把你那公寓对面的房子买下了,现在开始装修。那里离交大不算远,上班比较方便。”
她听不懂。苏陌笑了笑:“我已接到交大的聘书,下学期就会过来执教。”她垂下眼帘。他是成熟男人,做什么样的决定,她无须多话。这世界,没有什么人可以真正地为别人放弃自我的。人性,是自私的。
“我先过来安排一切,这样子你生孩子时,我就能照顾你了。”
她不能克制双手的抖动。他怎会知道?“我一个人可以。”
他笑而不语。话讲多了,就矫情,让人怀疑诚意。付诸行动,才能融化一块冰。
她没有要他送到实中,自己从机场打车回去。他叮嘱她注意身体,每天电话联系。
天将黑未黑,学生们去饭堂吃饭。校园内还有一抹橙色的光,她在这光中,迈着千斤重的腿走回宿舍。她需要沉睡,需要吃饭。奇
怪,门是掩着的,她记得走时锁得好好的。难道谢语又来了?谢语住在这里时,她给过谢语一把钥匙。
推开门,首先闻见一股烟味,一盏灯微弱地亮着。叶少宁坐在她的床边,整个人困在烟雾之中。
“去哪儿了?”他盯着她,语气乍听很平淡,然而平淡中却隐藏着狂风暴雨。她瘦得很夸张,好像纤细的身子上顶着个大头,双目无神,嘴唇苍白。
“外面。”她放下包,立即去开窗。
他把烟摁灭了,全身的精力仿佛都聚在一双眼中,而那双眼此时正目不转睛地凌迟着童悦:“你阿姨告诉我,你在她们医院做了个小手术。”
她闭上眼,没有回头。
只觉得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你技术再高明,掩饰得有多成功,永远都不会存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在某一个肉眼看不见的角落,总有一双你看不见的眼睛在看着你。但你看见的都是真实的吗?他还是不了解她。这段婚姻,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这个孩子,她想要就要,想弃就弃?
他这是来责问,责问她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不,他已做了父亲,恒宇与泰华联姻,让多少人叹服。他是来找突破口,冻结的冰面裂开了条缝,先是苏陌,再是孩子,呵,他可以了无牵挂地华丽转身。
“嗯!”她疲惫至极地点了点头。
“这样子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牵扯,你是铁了心地
要离开。你做得很对,没有一个疼爱自己的母亲,不如不要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刺般戳过来。
童悦想让他闭嘴,小姑娘在听、在看,眼前是她的父母,她不能像自己那样自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恐慌之中,时时都没有安全感。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他哑声问,唇边带着讥讽,惊涛骇浪的目光已经收起。此时的他更像一只刺猬,仓皇地面对伤害他的人。
“没有。”她说得再清晰不过。
屋子里安静下来了,过了很久很久,她听到他站起身,走向门边。在出门的那一刻,他回了下头:“童悦,如你所愿,我们离婚吧!”

8:琉璃月
先是何也提出来的,周日下午他不想回家,他也不是想请童悦辅导,他想去童悦的家做作业。“不知为什么,只要老师在身边,就不慌了。”
考前综合征,不只是学生,老师们也是,神经绷得紧紧的,走路都一脸凝重。杨羊每天大惊小怪,嚷得别人看到她都绕得远远的。和她一起,紧张系数会飙升。童悦有点为难,她现在的家是实中呀,宿舍巴掌大,何也又是个大男生,怎么办?她还不能拒了何也,他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了。她找郑治商量,借了个小会议室,又向保安借了个简易的灶台,勉强算是家了。
周日下午,会议室里放着轻音乐,何也在做作业,她在走廊上做饭。过了一会儿,李想来了,然后是班长,后面跟着谢语。又过了一会儿,赵清领着一帮汗津津的男生朝她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童悦看看食材,幸好买得多。大大小小十二个人,男多女少,这分量得做多少呀?
西葫芦切得薄薄的,裹上鸡蛋和面粉,用素油炸,三盘。牛肉切成丁,熬成酱,待会儿浇在凉面上面。大虾直接扔清水里,水一开,捞上来,剥好,蘸点醋,这才是海鲜的本味。汤就是平常的西红柿鸡蛋汤。童悦怕不够,又做了几锅鸡蛋饼。
她一扭头,看到何也站在后面:“老师,是不是女生结婚后都会这样做饭?”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