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慢慢来,好吗?这把钥匙属于你,你收好。其他的事,我要听到你的答复后,再决定告不告诉你。”
“你早就有彦杰的消息了?”
“是的!”
“他、他好吗?”
“你让我不要再过问这件事。”
她低下头:“对不起,上次我话讲重了。”
“小悦,我知道我没办法对你要求什么,因为你没给我任何承诺。等你,我心甘情愿,有时我也觉得这样的等待是无望的,可是总在我濒临绝望时,又有希望的火苗在闪。如果你想知道彦杰的消息,可以,我明天就可以带你去见他,但是我有个条件。”
童悦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我哥挺好的吧!”
苏陌无力道:“你都不问是什么条件吗?”
“不需要问了,因为我没有办法做到。”
苏陌暗自叹了口气,他可以绝望了。她甚至连做个样子考虑下都没有,如实秒回了他的问题。她大概是真的很珍惜她和叶少宁的婚姻,有可能彦杰都排在后面,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计较呢?
他的条件是:小悦,不要哭,不要怕,要咬牙撑住,你还有我,我爱你。
他把在口袋里揣了一
天的信封拿出来,递给她:“这种方式你也许觉得卑鄙,我承认确实不够光明,高尚一点说我不想你被欺骗,龌龊一点说我有了追求你的理由。”
信封的形状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照片。童悦内心不可能波澜不惊,不过她还是平静地打开了车内的顶灯,一张张地看了起来。拍摄的技巧很高超,完全捕捉到人物的表情与神态,明朗得不需猜测就知那时那人那事。
主角是叶少宁与车欢欢。漫天灰尘中,两人头戴安全帽站在建筑工地上,他牵着她的手避开一辆混凝土搅拌车;金色的夕阳下,两人驱车在海滨大道畅游,不时相视而笑;午夜的街头,两人站在车边,她环着双肩,他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这是荷塘月色的大门,没有正面,只是背影,他揽着她走向电梯口,天空上,一轮清月高挂;哦,还有配角出现了,罗佳英提着个食盒,从出租车上下来,车欢欢站在泰华的保安室前,激动地向她张开双臂,叶少宁在一边微笑,眼中都是宠溺……最近的日期就是前天了,希尔顿的室内游泳池里,车欢欢一双白皙的手臂圈着叶少宁,两人贴面拥吻……
“苏局,我该怎么谢谢您呢?”童悦语气平淡,像是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手里捧着的碗,闷缝一点点地扩大,碗裂成了两半。
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扭头看他
,浅柔的灯光下,他抿着唇,表情深沉。
“这好像很专业,一定花了不少钱,按道理,应该我来付!”
“小悦,我并不是想看你笑话,也不想戳痛你,但这样的婚姻还有坚守的意义吗?你可以不选择我,至少要疼爱自己吧!”
她的内心陡然一阵酸楚,是,疼爱自己,她才选择的叶少宁。她记得他们初见,咖啡馆前,她放下雨伞,抬起头,那样明亮的眼睛,那样温和的笑意,她的脸红了。后来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就觉得是他了,尽管他在泰华工作,尽管他的妈妈叫罗佳英。在哈尔滨的冬夜打着点滴,她依在他怀里,以为可以就这样依赖一辈子……
疏星点点的夜晚格外清明幽寂,然而在她的眼中却是一片肃杀。昔日种种,越想越觉得疑惑,是不是她不配被疼爱?闪婚果真是不科学的,人还是得务实一点、传统一点。
心里面的泪水都泛滥成灾了,但她不想在苏陌面前流泪。她不给任何人同情的机会,因为别人的同情只会让自己觉得自己更可怜:“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一切等高考结束后再整理!”
成年男人的优点便是知道什么时候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什么时候润物细无声:“五一小长假,我要去上海见冷寒,你想去就和我联系。你现在情绪不太稳,下来,我来开车。”
“你喝酒了。”她的手一直抖,不谈开车,连路都没办
法走。
“一瓶啤酒而已,何况现在交警都下班了。”
她扶着车门下来坐进后座。远处响起一声闷雷,两道闪电掠过后,起风了,雨啪啦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像追着灯光的飞虫。苏陌拧开收音机听交通广播,这个时间,去哪儿都是一路畅通。去哪儿呢?以后怎么办呢?
苏陌体贴地把车一直开进小区的停车场,转身下车时,看到隔壁车位上黑色的奔驰车门一开,叶少宁朝他扬起一张笑脸。
苏陌淡淡地点了个头,把车钥匙递给童悦:“我走了,再见!”
叶少宁热情地留客,手环着童悦的腰:“上楼喝杯咖啡吧,童悦泡咖啡的水平很高。”
“下次吧,明早有会,不能迟到。”苏陌扶扶眼镜,看了一眼童悦。
“谢谢您送童悦回来。”
“不客气。”
童悦脸色非常不好,白得血管都清晰可见,叶少宁心里面一堆的问题,却一个也问不出来。
开门进屋,刹那明亮的灯光让童悦有点恍惚。叶少宁问道:“你是先洗澡还是先喝茶?”
她不说话,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少宁。他有多长的睫毛,脸上哪里有痣,鼻尖上哪里有个黑头,她都清清楚楚,可是怎么越看越模糊呢!车欢欢在医院里问他,如果她和童悦同时出现,他会先喜欢上谁。他说没有如果。何必遮掩呢,坦白面对自己的心不好吗?难道他担心那个婚前协议?真是的,那协议是她故意
气罗佳英才去签订的,她从来没当真。如果婚姻没了,死皮赖脸地争来几个钱,不管用来买房买衣,都有原先的影子,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自由?
“童悦,我和你说话呢!”叶少宁加重了语气。
“太晚了,明天再说吧!”几粒话梅,酸到现在,胃里翻江倒海,她想躺下静一会儿。
童悦这爱理不理的口吻成功激怒了叶少宁,他忍不住讥讽道:“不是时间晚了,而是说话的对象不对,换作是苏局,又是工作,又是心情,怕是有得聊呢!”
童悦淡然道:“和趣味相投的人说话,确实察觉不到时间。要不怎么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哦,原来苏局不只是你的领导,还是你的蓝颜知己。”
碗裂了还不够吗,再用炸药轰炸下,怕是连痕迹都找不着了。“明智的人都知道要和上司处好关系。”她想投降,输就输吧!
“怎么讲得这样俗气?”
“俗气的东西才能长长久久。”
“那作为你的丈夫,我明天是不是要买两瓶酒两条烟,去苏局府上致谢一番,感谢他对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感谢他屈尊亲自送你回来?”
童悦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撕裂一般的痛,却又有一丝好笑,贼喊捉贼,他在心虚,所以倒打一耙?“苏局日程很满的,想去拜访,大概要打个电话预约。”
“你对他很了解?”
“知己嘛,当然不一样。”她的视力明明
不错,怎么会以为他是个温和好相处的人呢?
时间突然像混凝土搅拌机,滞重而缓慢。叶少宁的脸色阴沉、冰冷。
“童悦,你当我是死人吗?”
迟疑了半秒,她回道:“没有,你活着。”活得很好,就是有点纠结。
“谢谢你没有忽视我的存在,那么我好像有权利要求你给我个解释,我觉得你与苏陌的来往超过了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是不是当初你们互有好感,碍于他的病妻,你们无力挑战伦理,于是选中我做一个中转站,现在,他自由了,你也该买票上车了?”这时候的叶少宁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高高在上,浑身长满了倒刺。
“你一直在下很大的一盘棋。我妈妈说得没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好运,路边的李树挂满了果子,为什么别人都没看见,偏偏留给了我,哦,原来果子是酸的。”他逼视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这些话在他心里压了多久,终于说出来了,这是他的心声,她听到了。难怪别人不看好他们的婚姻,就连他们自己都在质疑。脆弱得就是不堪一击,不管外表看上去多么逼真。如果她现在拿出斑点内裤,拿出照片,是不是一切就定格了?
“你想今天要一个结果吗?”为家庭琐事争执,那是鸡毛蒜皮,他们的弓已张满,下一个动作,就是放箭。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此,水归水,
山归山。
“你等不及了吧!”
她想对他说何必如此步步紧逼,顾及点体面!有些话太难听,意会就行,何必说破呢?
刚想开口,不知怎么被口水呛住了,她咳了起来,越咳越紧,每一声都沉闷得仿佛从胸腔里直接震出来。喉咙口一阵翻涌,她捂着嘴跑向洗手间,先是一口清水,然后是几口黑汁,最后连胆汁都吐了。
叶少宁站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伏在马桶上的童悦后颈骨突出来,背部的线条非常的明显,那是一个弯到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但大多时候,都强硬到无坚不摧的弧度。
他真的有点恨她。
他在专柜替她挑了小礼服,还配了首饰和鞋,给郑治打了通电话,为她请两个小时的假。郑治一口就答应了。她没有来,他独自一个人去了酒店,舒畅也随裴迪文一同过来,还带着少公子裴浩然,问童悦呢,他悻悻地笑着,说身体不适。这个理由有多蹩脚,一听就听出来了,他脑中空空的,实在没有精力去编。裴迪文夫妇体贴地没有多问,宴会的气氛很热烈,他是众星捧月的主角,可是他就是开心不起来。十点一过,他就回来了。红色君威的泊车位上空落落的,他没有上楼,独自埋头在车里吞云吐雾,不知过了多久,两束炫亮的灯光照过来,他眨了下眼,红色君威泊在了他的旁边。
“是不是怀孕了?”他皱着眉问。
“怎么可能?
”童悦断然否定。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叶少宁接了杯温水递过去。
“我没有……”童悦又趴向马桶,这次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不住地干呕。不会怀孕的,她的胃坏了,和她的心情一样。
“不管有没有怀孕,明天都去医院查下。”叶少宁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即使有了,我也不会要。”他抱过别人之后再来抱她,又不是爱的结晶,只是生理发泄的胚胎,没有必要留下。难道要再看到一个小童悦孤孤单单地长大?
叶少宁像看着魔鬼般看着她,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胸中有如巨浪般急促起伏,他慢慢攥紧拳头,下一秒,他转身离去。他不敢再留在屋里,他担心他会控制不住把拳头落在那张苍白、却平静得可怕的面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