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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后会非常非常有出息的,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的选择?”他哑着嗓子问。
她轻轻地摇头。
“好,我回学校,我会珍惜最后的这几个月时间,但我不要和那个徐亦佳同桌。”
她失笑。
隔着几米的夜色,他冲她挥手,背挺得笔直,脚步轻快。月光洒下来,给他镀上一层清朗的光。海轮缓缓驶离码头,月光下的海微微起伏着,透出一种深邃的神秘感。
“小悦!”有个人站在她的身后。
她立时僵立在那里,感觉自己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让她不敢回头。
“我打电话去你办公室,他们说你到岛上家访了。天都这么黑了,我不放心,便过来接你。刚准备下船,正好看到你上船。饿不饿?”苏陌心疼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夜很黑,乘客中的大部分都进了船舱,甲板上人很少。前面是海,避无
可避,退无可退。不过她了解苏陌,他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她冷冷地拂开他的手,漠然地转过身。他的身子隐在黑夜里,只有船顶微微的柔光,浅浅地落在他的双肩,让他整个人有些模糊,看不清。
“苏局,您妻子刚火化不久,您就如此体贴入微一位下属,就不怕被熟人看到,影响你专情而又伟大的形象吗?”
她讥诮的口吻让他不禁微微蹙眉:“小悦,难道你认为我应该给亦心陪葬,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才是完美的?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这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最清楚。”
“您就是个骗子。”
他一滞,看着她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我唯一的欺骗,就是让亦心感觉我爱她。即使她成了植物人,躺在那里什么意识都没有时,我仍坚持骗她。她这短短的一生都活在我的欺骗中,她非常幸福,非常快乐。这样的欺骗,又伤害了谁?”他苦涩地闭了闭眼,伸手抓住栏杆,“小悦,如果你现在不能爱上我,那么就像这样欺骗我,我也心甘情愿。”
“我没有你那样一颗博爱的心脏。如果亦心现在还没走,您会追过来问我一声饿不饿吗?”她看着甲板上稀疏的乘客,觉得和他讨论这些真的很讽刺。
如果亦心还躺在医院里,他一下班就会过去陪她,再十点回家,继续扮演专情的丈夫。这真的是爱吗?其实他和凌玲一样,是想
把鱼和熊掌兼得罢了。
“不会!”他回答得非常干脆,“你在心里会想我很卑鄙,既要做专情的丈夫,又想做占据你心的恋人,鱼和熊掌怎可兼得?”
她吃了一惊,为他看破自己的心思。
“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会让你受到伤害;但爱一个人,却永远没有勇气让那个人知道自己的感觉,会更痛苦。我成全了亦心,却遇到了你,命运难道对我就不残忍吗?别以为我是舍不得局长这个位置,选择从政,我只是想让自己忙碌一点,不要任由心中的私念肆意疯长,我要用世俗的观念来束缚自己。其实我更想做一个博学的学者,和自己爱的人走遍世界。在亦心没发生车祸以前,我曾经想过和她离婚,但我最终胆怯了。一旦离了婚,你就必须和我一同面对这纷乱的一切。我可以,但你不可以。你千辛万苦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生,就是担心自己会步你妈妈的后尘,那是你心底的阴影。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所以我选择把一切放在心中,只要可以经常看到你,我就很满足了。亦心成了植物人,你为了避嫌远离我,那种寂寞无处安放,我控制不了自己,于是主动找了你。小悦,你看看我,现在的苏陌是自由的,在别人的眼中,他是正直的、专一的,娶了谁都会被祝福。”
她紧紧揪住衣角,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惊恐
。她就像一颗被人强行剥开了层层包裹的洋葱,被迫露出了最里层从不敢示人的心。好半天,她才艰难地说道:“苏局,谢谢您的抬爱,可我已经和别人开始交往了。”
“叶少宁?”
她咬着唇,心疼得绞成了一团。
船靠了码头,苏陌沉着脸一把拽着她走向停车场。这个时间,公交车很少,出租车到公寓也有很长的距离,她不能逞能。车门关上,打开窗吹风,他并没有立即开车,而是深吸了两口气,然后看向她。
“小悦,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好好听着。也许你会觉得我多事,其实是我舍不得你受委屈。叶家祖籍滨江,三十五年前,叶一川大学毕业分配到青台农业局任农艺师,娶当地女子罗佳英为妻。叶一川的弟弟叶一州,现任青台电信局局长,弟媳苏晓岑为青台市委书记。叶一川的女儿叶枫,是北京城市电台《叶子的星空》金牌主持人,女婿夏奕阳,央视《晚间新闻》首席主播。叶少宁,泰华集团总经理。泰华董事长乐静芬,她的老公叫车城,是几家欧美汽车品牌四S店总经理。十多年前,车城曾为了初恋情人的公司,偷刻印章,从泰华的账面上挪走一千万,后被追回,免去牢狱之灾,却被乐静芬扫地出门。他的初恋情人叫江冰洁,现在他们因为想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已复婚。”
他停了下来,静静等待她的反应。
童悦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还有吗?”但颤抖的语气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慌乱。心像是疼痛的,却又像是麻木的。眼前是密不透风的黑暗,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第六章 不是风动
童悦夜里发烧,出了一身的虚汗。早晨起来,她脸色惨白,两条腿站在地上直打战。她强打着精神去了学校,这一天全是考试,她要监考。
李想回学校了,她把徐亦佳和谢语的同桌换了个位置,李想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拿上文具去了第一考场考试。月考的考场是按成绩排的,李想是一考场一号桌。她和孟愚一起监考英语,孟愚巡视,她一直坐在后面,气若游丝。她已经加了件毛衫,仍然手脚冰凉。
餐厅今天的菜式很丰富,她只喝了几口汤,就丢开了餐盘。
苏陌没有来电话。男人一成熟了,做什么事都恰到火候。如果他打来,她是会恨他的。
叶少宁继续没有消息。
她给彦杰打了个电话,不是为了乔可欣,而是她自己想听听彦杰的声音。
“小悦,没上课吗?”彦杰的声音穿越了一千里,听得她鼻子发酸。
“考试呢,我一会儿会去阅卷。”她听着彦杰那边好像有知了的叫声。
她想起彦杰第一次来他们家。彦杰的父亲是个医生,肠胃科的专家,可惜没能治好自己的肠癌,是四十四岁去世的,彦杰当时十六岁。钱燕是骨科护士,老公的病把家里的积蓄全花光了。她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儿子非常辛苦,后来别人就给她介绍了童大兵,她是领着彦杰过来相亲的。
那时也是夏天,路边的知了叫个不停。
钱燕一进门就一个个房间参观,童
悦站在厨房门口,彦杰站在客厅里。家里没有空调,彦杰头上的汗像雨滴一样滚落。她从冰箱里拿了汽水递给他。他看看她,右手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旋转,瓶盖却怎么也拧不开。她又递给他一张面纸,“咔嚓”一声,瓶口四周的纸巾湿了一圈。
他喝了一口后递给她,她接过去,也喝了一口,再递回去。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一瓶汽水喝尽的时候,钱燕笑吟吟地过来了。
“彦杰,你喜欢这里吗?”
“这是你的事,别问我。”彦杰可能刚过变声期,声音嗡嗡的,不太好听。
“你不在上海?”童悦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彦杰一愣:“嗯,我在外地。”
“是去推销红酒吗?”
“有推销,也有别的生意。小悦,这里信号不太好,我以后再回打给你,好吗?”
她收了线。身后的学生一窝蜂似的冲出教室,个个脸涨得通红。这堂是考数学,赵清咬牙切齿地说他下了猛药,看能毒死几个。
三天后,总成绩的排名就出来了,依然是李想霸占鳌头,徐亦佳考得也还不错。苏陌给童悦打来电话,以家长的口吻向她道谢,没有逾距。这也是他惯常的把戏,只要她有一点松懈,后面的文章必然是洋洋洒洒的。
又一次从浴缸里站起,水温包裹着她的身体,额头上被蒸出一层薄薄的汗。
泡澡是很费时间的事,她并不喜欢,但为了能让自己睡得好,她一般隔
一天泡一次,水里还要滴上安神的精油。
上课,下课,辅导课,三点成一线,生活井然有序,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十天没有消息的叶少宁终于出现了——是从周子期口中得知的。
她上完晚自习回到租处,凌玲乐不可支的笑声摇曳着从门缝里传出来。她推开门,就看到周子期坐在餐桌边,凌玲坐在他的腿上。看到她,凌玲立马站了起来。
“我们在等童老师呢,一块去吃夜宵吧!”周子期说。
《水浒传》是童悦很不喜欢的一本书,因为里面有潘金莲和西门庆,但他们还不是她最讨厌的,她最讨厌的是替他们望风的王婆。她觉着自己此刻就像那王婆,有她在,周子期与凌玲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来往了。
“我还要备课,你们去吧!”她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顺手把门关上。
“你不去,凌玲肯定也不会去的。童老师,去吧,我打电话叫上少宁。”周子期在外面好声好气地说道。
她的心一紧。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谁呀?”凌玲眨眨眼。
“是我!”是孟愚那好听的男中音。
凌玲忽地推开童悦的门,一把将她拉出来,周子期泰然自若地坐在桌边。凌玲像个没事人似的打开门,关切地问:“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我家里联系好了装修公司,电话里说不清,我就过来了。有客人呀?”孟愚看见了周子期。
“童悦的朋友周总。”
孟愚向
周子期点了点头,周子期回以颔首,夹在肉缝里的一双小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我们别打扰他们了。”凌玲娇嗔地拉着孟愚的手走进卧室,再关上了门。
就在这一刻,童悦决定,就是以后节衣缩食,她都要搬家。
“昨晚我和少宁喝酒来着,青台扎啤,吃的火锅。几个北京的朋友过来,大家聚了聚,非常开心。”为了帮凌玲圆谎,周子期真和她聊起了家常。
“周总酒量大,这点酒是毛毛雨吧!”她心不在焉地应道。
“哈哈,没那么夸张,少宁倒是喝醉了,还是我送他回的公寓。他吐了好几次,我想打电话给你,他不让,说你要早起。看看,多知冷知热啊!童老师,要好好把握啊!”
她是想表示感动一下的,可说出口的却是:“很晚了,别让你太太担心,我送你下楼。”
周子期看看她,呵呵一笑,也是个聪明人:“那你一会儿替我跟凌老师打声招呼,我就不打扰人家小两口了。”
她只把他送到楼梯口,然后回到公寓,没进房间,而是推开洗手间的门,她也吐了。
海浪声由远及近袭来,带着鸟类拍打翅膀的声响,然后是轻扬的吉他声飘荡在屋内。这是童悦的闹铃声,是专辑《我的海洋》的主打曲。《我的海洋》是台湾第一张本土海洋唱片,听海、看海、玩海,在海浪声中聆听幸福的感觉。
彦杰去上海工作前,他们一起到沙滩
上玩,他显得有些惆怅:“真的不想离开青台,这儿的天空都比上海的要蓝。闻不到海的气息,我不知道会不会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