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总,再见!”车在她家的巷口停下,她低眉敛目,恭敬有加。
裴迪文没有立即掉头,跳下车,“你家是哪座小院?”他很惊奇在这么繁华的城市中,还有这么一个幽静的地方。巷子又深又长,路边花木扶蔬,晚风送来一阵阵月季的花香。
舒畅指了指二层小楼。“那是我家。”
“嗯,我看着你进去。”
舒畅把拒绝的话咽回去,又欠了欠身,“裴总,今天真的对不起,你的衣服。。。。。。”
“洗衣费会从你这月的薪水里扣。”
舒畅悻悻地赔着笑,转过身,觉得腿都僵硬着,就差同手同脚,好不容易走到院门前,回过头,裴迪文仍站在车边。
她摆了摆手。
裴迪文挥了挥手。
关上院门,她捂着一张脸,欲哭无泪。
“当”电梯门开了。
舒畅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办公室走去,“唱唱,快进来。”谢霖的声音从文体部的办公室传出来。
舒畅扭头看去,发现前天在电梯口遇到的时尚美女也在里面。
美女今天穿了身粉紫的职业装,另有一番逼人的青春气息,犹如艳阳下盛开的香水百合。
“我来替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法治部的舒畅,这是刚从《南方日报》重金聘过来的谈小可。”谢霖说道。
“霖姐,别笑我了,什么重金,人家是慕名投奔过来的。”谈小可娇俏可人地笑笑,左手不经意地掩了掩嘴,动人、可人。
“你好,舒姐,我一来就听说你的大名了,以后请多关照。”她笑吟吟地向舒畅伸出手。
舒畅直觉地不喜欢这女孩子的做作,半生不熟的,叫什么“姐”呀!
“你多大了?”她意思地碰下了谈小可的手,问道。
“舒姐多大?”谈小可歪着头笑问。
“二十六。”
“哪个月的生日?”
“二月!”
“哇,双鱼座。”
“你呢?”
“我比舒姐小呀!”
“小多少?”
谈小可抿着嘴咯咯地笑,“我不告诉你。”
舒畅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报社终于来了个和谢霖比拼的人了。
谢霖的年龄也是个谜,今年二十八,明年二十七的,实在被别人逼到不行,就娇嗔地说,“你猜呀!”
只有舒畅知道谢霖已经是过四十的人,但她会打扮,不显老,换男朋友如换裙子,什么时候见到,都是妩媚得不可芳物。
“唱唱,你看―――”谢霖推了舒畅一下,指着谈小可的电脑桌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片白纱般的薄雾似在整幅画面中飘荡,迷茫的青山做远景,远处青翠欲滴的矮树丛层层叠叠,把谈小可裹在其中。谈小可浅粉的旗袍,对着镜头淡淡而笑,笑容优雅而古典,与周边的色彩和气氛融合得天衣无缝。
舒畅一时间真无法把照片中的女子与眼前的谈小可联系起来。
谈小可很得意,“好了啦,再看人家脸都红了。”
“这是哪儿?”舒畅问。
“杭州的西溪湿地。我辞职前,去杭州玩了几天,就在上月。”谈小可弯起嘴角,眼眸柔成了一汪水,“霖姐、舒姐,你们相信缘份吗?”
舒畅差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我信呀!”谢霖是个人精,处变不惊,“怎么,在杭州,你遇到了许仙?”
“算是吧!”谈小可笑盈盈的。“那天下雨,我打车去西溪,路上司机捎带了另一个人,他也去西溪,我们就一块坐船游玩。我不小心淋湿了裙子,他向船娘帮我借了件旗袍,然后他给我拍了这张照片。”
“接着呢?”谢霖鼓励她说下去。
“接着我们一起吃了饭,去了龙井山庄,买茶叶,买丝绸。”
“没逛西湖?”舒畅问。
谈小可娇羞地一笑,“晚上逛西湖,才能感觉到她的幽美。我们沿着苏堤慢慢地走,边走边聊。虽然才相识了一天,却感觉象认识了很久。”
“就散步?没来点别的?”谢霖追问道。
谈小可吐吐舌头,“霖姐,人家难为情呢!我们。。。。。。牵手了,也接吻了,真是好浪漫哦,在西湖边,柳树下,对于我来说,他还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他也不知我的名字,做什么工作,我们任凭心的吸引,自然地拥在一起。”
“我该回办公室了。”舒畅被谈小可说得浑身发麻,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舒姐,你知道吗?”谈小可双手合十,“当我们分别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是滨江人,而我刚好被《华东晚报》招聘过来,不久也要来滨江,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是上帝的安排,是妙不可言的缘份。”
舒畅一怔,停下了脚步。
“我没有告诉他我要来滨江的事,我们留下了彼此的手机号。”谈小可笑得象朵花似的。
“于是你们见面了?”不知怎么,舒畅的心狠狠地撞了两下。
谈小可点头,“前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敢相信。我骗他说是特地赶过来看他的,他感动极了。不过,他的心情有点不好。”
“怎么了?”
“这个保密。”谈小可晃动着一头秀发,神秘兮兮的。
谢霖与舒畅走出文体部。
“十三点,二百五。”谢霖恶心巴拉地耸耸肩。“多大年纪,还一脸卡哇依,骗谁呀,扮纯情。”
“我还以为你和她很熟?”
“我逗她呢!她一来,喊他哥,喊你姐,处处讨人欢喜,我到财务处调她的资料看了下,其实她和你一般大,不过小了几十天而已。编这种故事,真让人吃不消。”
如果猜得不错,舒畅想谢霖这酸溜溜的语气,一定是妒忌了。
“也许人家是真的碰上艳遇了,缘份,天注定。谢霖,你是不是也想来个艳遇?”舒畅开玩笑地问。
“我才不稀罕,我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那找个不错的结婚吧!”
“结婚?唱唱,这婚姻呢,就象加入黑社会,没加入的不知其可怕之处,加入进去的,不敢言说其可怕之处。我哪一年绝经了,才会考虑嫁人的事。”
舒畅皱皱鼻子,不敢附合,却也觉着有几份道理。
她和杨帆,都加入了黑社会,一下就感觉到其可怕之处,于是,出逃。她自嘲地一笑,心突然一沉,上个月杨帆不是也在杭州的吗?会不会―――
她暗骂自已荒唐,杭州乃人间天堂,上月正是旅游旺季,滨江的旅行社每天都在团发过去,不可能是杨帆一个滨江人的。
“你去过夜巴黎了吗?”
“别提夜巴黎!”舒畅一个头二个大。
“你去过了?”
“去是去过了,照片也拍了,稿件连夜写好,已经发到编 辑的邮箱,今天该见报了。”
“唱唱,我真是爱死你了,你的效率太高了。”
“得不偿失呀,我在夜巴黎醉得一塌糊涂,恰好吐了总编一身。”舒畅苦着个脸。
“上帝,那张死人脸拉得象马脸了吧!”谢霖有些诡秘地问。
“唉。。。。。。。”舒畅作一言难尽状,“我是损失惨重,以后再无翻身之日了。你让你朋友把银子准备好,我去看看今天的报纸出来没有,一会一手交钱一手交报。”
“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
舒畅把包包送到办公室,立刻就去了发行部。搬运工人正在把一扎扎的报纸往车上搬。
“给我一份。”舒畅向清点报纸的工人说道。
工人随手给了她一份。
她随翻到法治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几个来回,没有。不可能呀,从她开始独立写新闻,没被退稿过呀!昨晚,她是顶着乱嗡嗡的脑袋,当夜把稿子和照片一并发到编 辑的邮箱,正好可以赶上今天发表。
她又看了看报纸的日期,是今天,刚出来的,散发出油墨的香味。
她扭头就回法治部。
“李编,你收到我昨晚发的邮件了吗?”她问昨天的值班编 辑。
李编点点头。
“稿子呢?”
“被总编删掉了。”
舒畅瞪大眼,“什么?”
“总编说这篇稿子压一压,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他说如果你有疑问,可以直接问他去。”
舒畅怔然。
这算不算打击报复?
第九章
舒畅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总编办公室。
进报社三年,她算是这权威之地的熟客了。但每一次来,一样出汗、腿软,心跳如擂鼓。
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怕裴迪文,不是因为昨晚吐了他一身。她总结为,端着人家的饭碗,如履薄冰。
“总编在接待客人。”裴迪文的秘书莫笑指指一边的椅子,让舒畅坐下来等,顺便从抽屉里摸出一粒阿尔卑斯奶糖递给舒畅。
舒畅脸一红,好象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有这癖好,唯独与她最亲密的杨帆不清楚。
杨帆,杨帆,杨帆。。。。。。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感觉遥远如天边。
“是什么客人?”她随意问,打发时间。
莫笑原先是社长的秘书,裴迪文过来后,她便调到了总编办公室。一年四季,都是干练的短发,青色的职业装,她极受每一位领导的器重。除了工作内的话,其他飞短流长,她从不沾边。
报社里的人戏说,莫秘书那张嘴,简直比瑞士银行保险柜还要牢。
人如其名,莫秘书很少笑。她的女儿比舒畅小两岁,在日本留学,看到舒畅,她难得弯起嘴角。
“电视台的,想要裴总接受采访。”
“肥水不流外人田,裴总愿接受采访,也得先上咱们晚报呀!”舒畅想起裴迪文身上那一团团谜,也生起了好奇心。
“报纸太平面,不及电视的立体感。”
舒畅眼睛一亮,“裴总答应了?”
莫笑正要回答,身后的大玻璃门开了,裴迪文陪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男人上了年纪,有点矮,皮肤黑黑的,女子却是很令人惊艳的美女,美得端庄、大气,用谢霖的话讲,有一种震慑人的气场。
裴迪文瞟了眼舒畅,把客人送到电梯口,握手道别。
女子侧过身,美目流盼,“裴总,你别急着下结论,再考虑一下,如何?”
裴迪文微笑,“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气上电视,我会把这个机会留给乔小姐的。”
电梯门打开,他用手臂挡着电梯门,另一只手对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总有这么胆小,要不要我借个肩膀给你依?”女子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公然调笑。
“我怕引起滨江市民的公愤!请走好!”裴迪文轻笑颔首,好似没听懂美女的暗示。
女子不太甘心地噘起嘴,电梯门缓缓合上。
“那位美女有点眼熟。”舒畅急忙收回目光,对莫笑咕哝了声。
“滨江电视台的乔桥呀!”
舒畅一拍额头,想起来了,号称滨江市花的综艺女主播乔桥。她一向注意新闻节目,偶尔调台时碰巧看到综艺节目,见过这位乔主播。
“电视台下血本啦!”竟然让美女主播亲自出面来请裴迪文,裴迪文面子好大。
“那要看请的人是谁。”莫笑淡淡地挑了下眉,看到裴迪文进来,恢复一脸的敬业。
“进来吧!”裴迪文看了下舒畅。
舒畅跟着他走进办公室,莫笑拉上玻璃门。
房间里的烟味和女子的香水味有些呛鼻,裴迪文冷着个脸,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这才坐回办公桌前,神色如一张没有内容的白纸。
舒畅心悬悬的。
真正凶悍的人不一定长着一脸屠夫相,裴迪文不言不笑,就很吓人。
“有事?”言短意骇。
舒畅吞了下口水,“裴总,我有篇关于夜巴黎客人吸食摇头丸的稿子。。。。。。”
“是我撤的。”裴迪文微闭下眼,拿起水笔开始在公文上修修改改。
一股无名火从舒畅的心口往上突突地窜,“那篇稿子有什么问题吗?”音调一下高了八度。
“新闻是以事实说话,而不是道听途说。”裴迪文没抬头。
“我有照片为证。”
“那不够。”
“那什么样才叫够?当场搜出摇头丸、白粉、大麻?”舒畅冷笑。
裴迪文慢慢抬起头,神情冰冰的,“你很在意那篇稿子?”
“我当然在意,不然我干吗要在那种贵得要死的地方呆着。”说完,舒畅有点心虚,好象那晚的账是某人结的。
“我还真看不出你的在意。一个称职的记者是不会在新闻素材前,把自已喝得醉醺醺的。”
舒畅抿紧唇,深呼吸,“是的,昨晚我是失态了,我会赔偿裴总的衣服。但裴总不应纠结在这件事上,而随意否定我的稿子。”
裴迪文默默看了她一会,看得舒畅背后凉嗖嗖的。
他失笑摇头,“你以为我在纠结你吐在我身上这件事?”
舒畅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裴迪文站起来,走到窗口,背转舒畅,“舒畅,你做法治记者也有三年了,你接触过毒犯,你应该知道从事毒品生意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夜巴黎是滨江第一夜店,里面从事摇头丸买卖不是个新闻,圈内人都心照不宣,为什么能秘而不发呢,你想过没有?”
舒畅嘴巴一张一合,答不上来。
裴迪文回过头,“记者不是猛士,要懂得保护自已。惩恶扬善是美德,但要量力而行。”
“可。。。。。。那是一条轰动性的大新闻?”
“我不稀罕。失去一条大新闻与毁掉一个我辛苦栽培的记者,哪个重要?”
舒畅呆愕。
裴迪文笑了笑,“舒畅,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没让你去娱乐版或者综合版吗?那两个版趣味性很强,要求也不很高。咱们晚报不是阳春白雪的专业刊物,要迎合大众,要雅俗共赏。相比较而言,新闻版和法治版专业性就强些。你一个门外人,却进了法治版,对于你,对于我,都是一个高难度的挑战,你没有让我失望。舒畅,我很珍惜你。”
“我。。。。。。我。。。。。。”舒畅张口结舌,脸一下红,一下白,不知说什么好,整个人象踩在云朵上,很缥缈,很恍惚,她甩头,忽视沽沽冒泡的怪念头。
“那就让那些人永远逍遥法外?”她义正辞严地反问。
“过来!”裴迪文回到办公桌前,操纵着键盘鼠标。
舒畅站在他身后,俯下身,两个人的气息很近,是真正的近在咫尺。
舒畅屏气凝神,僵直着身子。
裴迪文回过头,一张放大的俊容,带有薄荷味的干净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她惊吓地往后一闪。
“看到了吗?”
裴迪文点开了一个网页,舒畅看到了自已拍的照片和写的稿子,回应的人已很多了。
“不要忽视网络的力量。如果这是你要的结果,开心了吧!”
舒畅直起身,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耳中听到白花花的银子一锭锭落水的声音。
五位数的稿费,随风而逝了。
“谢谢裴总,我下去了。”她有气无力,神色黯然。
“舒畅?”裴迪文叫住她。“谁给你这个消息的?”
“现在还有必要说吗?”舒畅苦笑。
舒畅的样子让裴迪文拧起了眉头。
“这个周五的晚上,把时间空出来,带上一部分书稿,我们和长江社的柳社长一起吃个饭。”
舒畅不解,“不在我们报社出吗?”
“在书籍方面,长江社的名气大一点,他们知道如何宣传和推荐。”
东方不明西方亮,舒畅的心里面算是透进了一点曙光,下楼时,气才好喘点。
但,还是沮丧。却,无法埋怨裴迪文。
偶然会想,如果没有裴迪文的指点,现在的自已会成为一个称职的法治记者吗?
回到办公室,谢霖两手插腰,怒目而视。“舒畅,你和银子过不去吗?”
舒畅冲她一摊手,“错,我爱慕它们如三生有约的恋人,只是有人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