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几下,感觉有什么破裂了,啪啪地落在地上。
“他妈的,你怎么开车的,我明明有提醒,你没看见灯吗?”胖子象颗炮弹从车里跳出来,两手插腰,冲到舒畅的车前,口沫横飞。
舒畅摇了摇头,动了动身子,脸上好象有点湿湿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睁眼一看,一手的腥红。
第十四章
是劫,就躲不掉。
下午与卡车擦身而过,有惊无险,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舒畅颤微微地推开车门,抱歉地对着胖子苦笑,“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刚刚还怒火中烧的胖子突然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往后退着,“你的车也有损伤,我们。。。。。。我们就两不追究了。”
说完,他扭身就往回跑,鼓动了两下车。车象个残破的电娃娃,换了新电池,咣当咣当地开走了。
舒畅愣愣的,不明白怎么一回事。扭过身,从后视镜中看到一张血迹遍布的脸,吓了一跳。原来她刚才一涂一抹之间,把脸上的血弄花了。
她从包里找出纸巾,小心地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这才看出额头磕破了个口子,血仍在往外奔涌。
捂着额头,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路灯昏黄,夜色阑珊,舒畅无声地笑,笑纹从她的嘴角扩散开去,像水波一圈一圈地向外荡漾。她曾自信十足地向裴迪文说,工科生最冷静,最理智,不为情绪所左右,在任何时候都能思维清晰,是法治记者的最佳人选。
因为不要负担后果,才能信口开河。
现在,一个杨帆,就成功地快把她逼到崩溃的边缘了。
舒畅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使劲憋住眼里的泪,从来没有觉得自已会这般孤单,这般无助。这个时候,竟然想不起来能有一个能为她收拾残局的人。路上的行人看过来的眼神,要么是好奇,要么是漠然,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友好地问下她可需要帮助。
舒畅命令自已镇定,她绕到前面,看到前照灯破了,车漆被撞掉了几块,保险杠松动,有一块凹了进去。
不心疼钱,不嫌麻烦,她不就流了点血、破了点皮,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就已万幸。
她只手努力地从包中摸出手机,给维修店打电话。幸好奇瑞是大众车,维修点满大街都是。
不一会,师傅就过来了。
看到舒畅这样,师傅先把她送到附近的诊所,然后才把车开走。
“师傅,能不能麻烦快点,我的工作离不开车的。”舒畅追在车后,对师傅说道。
师傅潇洒地挥挥手,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看上去健康、无忧无虑。
很惨,额头缝了三针,没打麻药,舒畅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医生开了包消炎片、紫药水,关照不要碰水,三天后来拆线。
从诊所出来,都已九点了。外面暴雨如柱,狂风怒嘶,树叶漫天飞舞。
于芬打电话来问怎么还没到家?
舒畅在雨声中期期艾艾地说,今晚不回家了,找胜男说说话。
“胜男刚刚还打电话来找你。”
“哦,我们现在碰上了。”舒畅脸一热,怕妈妈再追问,慌忙挂上电话。她这一身狼狈,如果回家,于芬和舒祖康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她暂且找个地方躲躲吧!
首当其选的人是穆胜男。
没想到,穆胜男人在省劳改局开会,体贴地问她要不要带点省城特产―――板鸭和水萝卜。
“你看着办。”舒畅苦笑。合上电话,站在诊所的门廊下,她浑身乏力,头昏眼花,一鼻子的酸楚。
“小姐,要车吗?”一辆的士送病人过来,看到了她。
她怔了怔,冒着雨跑了过去,沉吟了一会,说了个地点。
车在雨中,象条船似的游着,在一幢高档公寓前靠岸。
舒畅抹了抹头发上的雨丝,进电梯,直奔十六楼。
“谁呀?”许久,高大的原木门里传来女人慵懒的问话,门轻轻开了一条缝,“舒畅?”谢霖惊愕地瞪大眼,如水的真丝睡裙半敞,露出如雪白般的肌肤。
“如果方便,就留我一宿。如果不方便,我去住宾馆。”
谢霖眨了眨眼,“你发什么神经!”她一把把湿淋淋的舒畅拖进屋内。
迎面的墙上,是一帧大幅的时装照片,取女人整个倾斜的侧面,俏肩蜂腰,微张的盈红的唇,饱满而色泽鲜丽,修长的双腿,迷离的眼神。室内的家俱都是浅栗色的,黑色的真皮少发上,斜搭着一块苏格兰大花格绒毯,拖至地上,沙发下面的整张地毯是玫红碎花的。
一侧的茶几后面,是宽大的龟背竹和花叶橡皮树,树繁叶茂令室内充满生气。
树下,有一个黑色的大挎包,上面印着一行字“滨江电视台”,旁边是架摄像机。
“我。。。。。。我还是走吧!”舒畅说道。
谢霖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羞窘,“矫什么情,来了就来了,我这儿有客房,你睡你的,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太惊讶就好。”
舒畅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一个高大结实有如健美教练、扎长发的男人从卧室走了出来。
“这是于波,这是舒畅。”谢霖为二人介绍,但很不具体。
男人甩了下长发,打量了舒畅几眼,眉耸了几耸,没多说,转身又进了卧室。
舒畅心中一怔,于波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吃饭了吗?”谢霖不提舒畅的伤口,把她拉到餐厅。
舒畅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谢霖给她煮了碗面,心不在焉地瞟着卧室,“吃完去冲个澡,浴室里有干净的睡衣和毛巾。”
舒畅一声不吭地坐在餐桌前吃面,突然嘀咕了一句,“他小你许多。”
“找朋友又不是找老公,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谢霖妩媚地一笑,“如果不想找常期饭票,或想升职加薪,干吗委屈自已找个老头,忍着恶心,盯着一张长满老人斑的脸,早晨醒来,看着流满口水的枕头,幸福呀?我有房有车,有银子,不图男人其他的,只图个年轻、健壮、帅气,错了吗?”
舒畅咬着筷子,无言以对。
谢霖拍拍舒畅的脸颊,等她目光不再发直时才说:“男欢女爱的事,有时非常简单,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你不怕他欺骗你?”
谢霖摊开双手道,“他骗我什么?我又不要他许我一辈子,合则聚,不合则散。”
“那你和他一起,就纯粹是身体吸引?”
“不,我还欣赏他的才气。”谢霖转身跑进书房,出来时手里拿了叠照片。
照片中有皑皑的雪山、苍茫的沙漠、夕阳下奔跑的羚羊、烟雨蒙蒙中的小石桥、春天盛开的油菜花、小溪边洗衣的少女。。。。。。
“这都是他的作品,怎么样?
舒畅不得不承认,照片中显现出一种大味之淡,还一点似有若无的忧伤。
“他马上要建一个自已的工作室,不在电视台呆着了,我准备做他的合伙人。”
舒畅看着谢霖兴奋得象个恋爱中的小女生,淡淡笑了笑。谢霖是个人精,把一帮广告客户玩得滴溜溜转,应该不会上当受骗。
“他。。。。。。都出差很久了,今天才回来,我去看看他。”谢霖指指卧室。
“嗯,快去销魂吧,别管我了。”
“死丫头,”谢霖娇嗔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急如星火地跑向了卧室。
卧室的门“啪”关得实实的。
舒畅一个人在餐厅中坐了许久,才去淋浴,没敢洗头发,找了个浴帽包着,站在蓬蓬头下,脖子像僵了似的,不易转动。
水开得太热了,浑身皮肤淋得粉红色,她才有种额外洁净的感觉,换上睡衣,累了一天,感到体力透去得厉害,躺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舒畅被一阵呻吟声闹醒,她睁开眼睛,清夜如水,可以听见隔壁房间疯狂缠绵的动静。男人喘气如牛,撞击得床都在颤动,女人嘤咛婉转,不时冒出一两声惊叹。
当舒畅反应过来时,不觉脸红心跳,忙把被子蒙住脑袋,不由地想起自已曾经与杨帆的花好月圆。
在这方面,杨帆是温柔体贴的。
两人刚确立恋爱关系,他也是把她宠得象公主。有次她外出实习,说好傍晚到学校。谁知车在半路上抛锚,司机修了几个钟头才重新出发。到了学校,都半夜了,杨帆站在门岗处,头伸得象头长颈鹿。
“你干吗关机?不知道我会着急吗?”一见到她,他就劈头盖脸地吼道。
手机恰好没电了。她没有解释,默默跟在他后面走。经过植物园时,她突然在黑暗中抱住杨帆,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象小猫样柔柔地摩搓着。杨帆叹了一声,把她揽进怀里,低下头,疯狂地吮吸着她的唇瓣。
为什么这样的温柔短暂如烟花呢?
舒畅一把拉掉蒙头的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已瘦骨伶仃的肩膀。
泪,又一次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好容易捱到天亮,舒畅轻手轻脚地梳洗好,回来叠好被子,又坐下来给谢霖留了张纸条,谢谢她的留宿,一会报社见。
她早早离开了谢霖家,是觉得一会儿三个对坐餐桌,面面相觑,实在是太难堪了。
雨后的早晨,空气清新,树木葱绿,大街上还没有上班的车流,现在去上班有点早,舒畅想去修车厂看看自已的奇瑞。
正站在路边拦车,手机响了。
“舒记者,好消息,台湾那边配到舒晨的肾源了,晚上就可以送到我们医院。”吴医生激动地说道。
“天啦,这真是太好了。”舒畅开心得叫起来,引来行人丢来一记白眼,“那就麻烦吴医生赶快安排手术,我今天就把手术费送过去。”
“好的,我人在上海,下午回滨江。”
舒畅随即就给家里打电话。
家里的座机没人接听,她又打舒祖康的手机。
“唱唱,你起床啦!”舒祖康的声音慈祥中带着疲惫。
“爸,你没休息好吗?”
“凌晨眯了一会。夜里没惊动你,晨晨。。。。。。昨晚昏迷了三个小时。”
“现在呢?”舒畅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
“唱唱。。。。。。”电波里传来一声舒晨喃喃的低唤。
第十五章
舒畅来不及听父亲细说,直接打了车就奔医院。进了医院,看着舒晨坐在床上,啃着包子,象平时一样,吃得嘴巴鼓鼓的,眉开眼笑。她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浑身发软地瘫在椅子上。
“爸爸,你干吗说得那样吓人?”她哭笑不得地问舒祖康。
舒祖康苦笑,“那是你没看到那情形。唱唱,你的额头怎么了?”
舒畅心虚地捂着额头上的纱布,呵呵笑了两声,“这不是被你吓得,一着急,碰破了点皮。”
“晨晨揉揉。”舒晨伸着一双油腻腻的爪子直接按了过去。
“唔。。。。。。”舒畅疼得呲牙咧嘴,抬起头,发现舒晨脸红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掌心发烫,可他的精神出奇得好。
再扭头看父亲,如被霜打过的秋茄,整个人都灰暗暗的。
舒畅的话,舒祖康没往深处想,也许是没精力去想,他看看儿子,叹息道:“真是神奇,晨晨前几天下床,腿都在打颤,今天乍这么精神?”
后来,舒畅才知道这不是神奇,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那是因为我是晨晨最好的良药。”舒畅好不自大地吹噱,向爸爸说起肾源的事。
舒祖康喜坏了,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就给于芬打电话。
舒晨胃口很好,吃了两个包子,仍嚷着要。舒畅对他摇摇头,“一会,唱唱带你出去吃别的。”
换肾手术,是项极其复杂而又耗时很久的大手术。手术后,舒晨会在无菌室里呆几天,看有无排斥反应。没有的话,舒晨可能也要很久只能服用流食,不能吃重口味的食物。舒畅心想着一会带舒晨回家洗个澡、修下头发,然后好好地吃顿美食。
她心里还有一些不敢启口的担忧。任何手术的成功率都只有百分之五十,她盼望舒晨是幸运的。
进报社三年,舒畅没休过年假。舒晨做手术,前前后后有许多事要过问,舒畅决定好好地休几天年假。
吴医生已经给助手打了电话,安排舒晨今天做全身检查。
护士把舒晨领走后,舒畅先让舒祖康回家休息,然后她给报社的人事处打了个电话,说了年假的事,休假结束,再补请假条。
舒晨的检查到中午才结束。舒畅先带着他去吃泰国菜。
餐厅虽然是路边形式,但是品味不低,服务相当地道,侍者是老年男子,雪白的衬衣上打着黑领结,笑容是从容而宽厚的。每张餐桌的中间都放着一支瓷意开放的天堂鸟。音乐永远是洗涤心灵的钢琴曲。
舒畅很少来这样的餐厅,承受不起令人咂舌的价格。有位她采访过的律师请她来吃过一次,吃完才知道,贵。原来不是无缘无故的。这家的咖啡蟹和海鲜沙拉,偏酸辣,非常美味。她想着哪天发了奖金,一定要带舒晨来尝下。
舒晨换下病号服,穿了件蓝色的T恤、灰色的运动裤,很乖地坐着,看着侍者端着盘子,不住地咽口水。
舒畅看了偷偷地笑。
这顿午餐,舒晨吃得很愉快,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好的胃口。舒畅只动了几筷子,其他的全被他一扫而光,小小的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线。
侍者们可能没见过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着一脸孩童的天真,餐后又送了一碟黄桃,舒晨一样吃得精光,站起身时,不住地打着饱嗝。
舒畅怕他撑着,领着他在街上走了会。跑累了,路边有家小理发店,两人走了进去。
“他是?”正午时分,理发店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打着瞌睡,听到门响,起身迎接。看着舒畅体贴地替舒晨洗脸、整理衣服,不禁好奇地问。
“我是晨晨,她是唱唱。”舒晨又抢先回答了,一脸骄傲。
“是我哥哥。麻烦帮他把头发剪短点。”舒畅笑着说。
小姑娘被舒晨的憨样逗得直乐。不知是小姑娘笑的样子很可人,还是小姑娘剪头发的姿势很优美,舒晨直直地盯着人家姑娘,眼眨都不眨。
舒畅看着,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一辈子,舒晨都不会体会到情爱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在理发店磨到下午三点,舒畅带着舒晨去了公园,公园里有几个孩子在玩球,追得一张张小脸红通通的。
别看舒晨啥都不懂,他还是个篮球迷。
体育频道有NBA的比赛,他能在电视机呆一两个小时。可他却是个没立场的球迷,谁进球,他都兴奋得掀起衣服,高声欢叫,乐得在屋子里转着圈。
他房间的墙壁上也贴着几张NBA大明星的画报,他爱穿的衣服是宽大的运动装,于芬也给他买了只篮球。
巷子里的孩子常逗他,故意在院子外面高声拍球。一听到球声,舒晨就能傻傻地跟在后面跑。
自从生病后,他都很久没看到球了。
看着孩子们嬉闹的样,他两只眼睛都闪光了。含着指头,巴巴地跑过去,眼睛随着球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转着。
舒畅自已找了块树荫,离舒晨不太远,手托着下巴,微眯上眼养神。
裴迪文的电话就在这时过来的。
舒畅看到手机的电已不足一格,身边又没电池,暗暗叫苦。
“为什么现在休年假?”他的口气充满质疑和不满。
报社的职员极重个人隐私,很少有人聊家长里短的。舒畅避重就轻,温婉地回道:“从广东出差回来,一直很累,想给自已放几天的假,休息下。”
“我给你的工作重得你喘不过气来?”
“没有,没有,”舒畅忙否认,耳边响起手机即将关闭的提示音,她咬了咬唇,“裴总,对不起,我手机快没电了。。。。。。”
“你现在人在哪?”
“我在公园。”舒畅有些心虚。
“哪座公园?”
“呃?人民广场对面的街心公园。”裴总编要查岗吗?
没等裴迪文回话,手机“嘀”地一声,宣布休息。
舒畅把手机收回包中,看到舒晨已经被孩子们接受,加入到玩球的行列,快乐得人都站不稳。
“晨晨,不要跑太快。”她对着舒晨挥挥手,担心他跑到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