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衷在齐王宫中踱来踱去,眉宇紧锁,愁肠百结。
中书侍郎郭俊捧着个样式古朴的盒子笑吟吟地从外面跨了进来。见司马衷双手反背,低头沉思,未敢惊动,便悄悄站在一边等候。直到司马衷发现他,才慌忙施礼。
“郭卿,有事吗?”司马衷挽起衣袖,坐在逍遥椅中。
“臣给齐王带了件宝贝。”郭俊堆起一脸的笑,讨好地递过盒子。
司马衷扬起眉毛,接过盒子,只见盒内是一只小巧的金爵,郭俊立刻在爵中倒满清水,只见金爵内壁镂空刻人九条栩栩如生的小金龙,随着清炎的荡漾,小金龙便如活过来一般在杯中游动,司马衷不禁喜形于色,“这真是件奇巧的宝贝。”
郭俊看在眼里,忙说道:“齐王喜欢就留下吧!”
司马衷只快乐了一会,神色又黯然淡了下来。“说来,这朝中与小王走得近的也就是郭卿了。郭卿,你有尝过被吊在空中,上不能靠近梁柱,下不能着地的感觉吗?”
“齐王何出此言?”
“小王现在的处境便是这样。”司马衷四肢摊放在椅中。
郭俊神秘地一笑,“齐王,臣有一爱好,喜卜筮。昨夜臣卜问苍天,晋室下任国主是谁?”
“快快说来!”司马衷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
郭俊压低嗓音,“砂盘指格直对齐王宫。”
司马衷闻言大喜,抓住郭俊的双手,“郭卿,此事可真?”
“臣以性命担保。”
司马衷突地又皱起眉头,象一头被困的野兽在地上走来走去,呼吸越来越急迫,猛地,他站住了,紧锁眉宇对郭俊说:“你会不会算错?”
郭俊摇头。
“可是…父皇他现在没有一点动静,小王心如猫抓般难受。”
郭俊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齐王,臣今日进宫就是为此事。齐王,你想想,就算臣卜错,你名下追随的大臣难道也全卜错?良禽择木而栖。谁不知找棵大树好遮荫。择主也如押宝,押准了便一世荣华富贵,押错了,有可能脑袋搬家。大臣们都算尽心计,最后大多把宝押在齐王你身上呀!太子出宫十年,储君不参政,明摆就是有名无实,何时削去那个封号是早晚的事,而且匈奴离此千里迢迢,有个什么赶回来都来不及了。这一点,齐王不要多虑。”
“皇上为何没有表示,呵呵,齐王,你没有好好思索哦!”
“郭卿快讲!”
郭俊起身离座,将身子弯成一只大虾似的说:“皇上当初为何让太子做人质,而没有选齐王呢?毕竟你们年岁相当,做人质只要是王子便行了。”
“父皇疼爱我!”
“不是的,齐王,而是太子对皇上造成了威胁。太子少年英才,性格高洁且足智多谋,对于朝事,每事必问,很爱大臣们尊重,久而久之,有些事自然先会请示太子而忽视了皇上。皇上刚登基不久,怎容得皇权旁落,稍微动下脑,便把他送得远远的。那时太子才十六岁呀,齐王,从储君到皇上只一步之遥,而从王爷到皇帝刚要费番周折。你现今二十有四,年轻力壮,又有大臣们的拥戴,有朝一日坐上储君之位…”
“父皇防我了!”司马衷醒悟地跌坐在椅中。
“这一统天下的宝座,谁坐着都不愿站起。所谓孤家寡人,那就是只此一个,除非万岁后,不得已离开。齐王,你现在不必焦急,该玩就玩,该乐就乐,偶尔也做些事,有些东西不要太放于表面,笨一点,傻一点没什么,凡事多请示皇上,多做点让皇上开心的事就好。”
“开心的事?”司马衷托起下巴,若有所思。“小王对父皇那可真是费尽心血,什么宝贝都先献给他,大臣们进贡的珍果异物也不敢全占了。”
“呵,齐王,皇上什么宝贝没见过,什么好吃的没尝过,你那些,想博他一笑都难。”
“郭卿,那怎么办?你给小王出个主意呀!”司马衷催促道。
“齐王,人一老,就渴望年轻。如果一具秀丽妩媚的胴体臣服在苍苍白发之下,那种成就感是无法言喻的。”
“美人?”司马衷皱起眉头,“小王这宫中,除了王妃,其他的侍妾都是父皇赏给小王的。郭卿,难道你让小王把王妃献给父皇?”
“齐王…你真会说笑。”郭俊哈哈大笑,“王妃是千金冰洁之躯,应完完全全属于齐王。虽然宫中每年妃嫔更替,但没见皇上专宠过谁吧!”
司马衷点点头。
“那是因为悦目的佳丽不少,但赏心的没有。皇上喜欢清灵秀雅、知书达礼、谈吐不俗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小王也会动心。可为了父皇,小王愿意割爱,可哪里寻啊?”
郭俊在司马衷耳边低声地耳语一阵。司马衷不禁双目溢出讶异,“她?”

第五章,一箭双雕 中

御花园中有一处莲池,栽种的都是从江南千里迢迢移过来的珍品。每月七八月份莲花盛开的季节,满池的绿,把天都映成了碧色。走到池边,扑面的莲香就使人醉倒,隔着半座城,还能嗅到那种青涩的味道。这个时候,后宫佳丽成群结对,徘徊莲池边,游赏玩乐。
三月里一个温暖的午后,柳丝正长,桃花正艳,刚苏醒的莲池也碧色乍现,一洗冬日凋敝之象。
池岸边,司马炎身着黄色锦袍,抚着灰白的胡须,对着一池青莲,略有所思。身后,司马衷含笑站立。
“父皇,这春日莲景,有一种与夏日不同的情致。”
司马炎微微点头,“朕很少游赏御花园,没有留心这些,不过现在看来,真的多了一抹生气。唉,朕这一阵为边境晌银一事真是操心够了。”
“让大臣们赞助点,国库里再拿点,就可以了呀!”
“那只算是杯水车薪,不够填底。看来只有等夏粮秋收后的税银了,朕本想建一座同心阁,可能暂时也不能如愿了。”
“同心阁?”司马衷眼睛一转,“名字很雅,也只有父皇才会起得出这样的美名。”
“哈哈!”司马炎开心大笑,回过头看着司马衷,“你今日说花园中有好景,就是这莲池吗?”
“其实这园中的景年年都相似,儿臣只是舍不得父皇为国事所累,找了个理由让父皇出来走走,活动筋骨,晒晒阳光。”司马衷上前挽住皇帝的胳膊,“你今日就不要想别的,专心和儿臣一起赏赏这满园的春光。”
“还是衷儿体贴。”司马炎微笑颔首,“朕近日有些腰酸,走走也不错。那就走吧!”
父子二人没走几步,便听到一阵阵笑闹声。
花树下,一群身着艳妆的妃嫔有追赶嬉闹的,有三五成群闲聊的,也有坐在石凳上对着花朵发呆的。当突然看到皇帝出现时,个个都忙不迭地修饰自已的装束和头饰。在这群丽人中,虽然个个生得几分姿色,但有许多进宫数年不曾见过皇帝,更别想与皇帝同床共枕了。在这深宫,得不到皇帝的宠幸,便意味着囚禁终身。当皇帝从她们身边走过时,个个都做出种种媚态,期望能博得皇帝的青睐。
静候的人跪立风中,司马炎脚步如常,未曾停留。
行到园中一处凉亭时,司马炎的视线忽然象被什么定住了,一位身着白衣,宛若一树梨花的窈窕女子,亭亭玉立柳树下,轻笑着和储皇后并赏园景。
司马炎心里微微一震,走到她面前,仔细一看,果真婉娴端庄,冷艳绝伦,楚楚动人。
储皇后忙施礼问候,见皇上目不转睛看着女子,轻皱眉间,“皇上,这是匡丞相之女匡似画小姐。”
“小女叩见皇上。”匡似画柔柔弯身,声音温婉如乐。
“免礼!”司马炎轻柔地伸出双臂,扶起匡似画,三魂已失二魂。相伴一边的司马衷也是惊为天人。
郭俊提起匡似画的美貌,他只以为会比别人出众一点,想不到竟是如此惊艳。一双眼睛贪焚地扫视着眼前的美人,毫不掩饰狂涌的心动。
与匡似画相比,他的王妃和侍妾做她的丫环都不配,这才是真正的美人,飘逸、清灵,一生都看不够。
愿舍尽所有,与美人相守朝朝暮暮。
瞧着皇上失态地紧抓住匡似画的玉手不放,他猛然一怔,收回炽热的视线。
“齐王,如皇上倾心匡似画,但会碍于匡似画与太子的婚约,不便出手。你一定要玉成此事,助皇上抱得美人。从此后,在皇上眼里,你便是他贴心贴已的王子。一方面,抢了太子的未来妃子,情面上无法交待,自然更不可能召他回国,另一方面,呵呵,匡丞相成了皇上的国丈,当然就无颜天天嚷着让太子回国之类的蠢话了,估计日后连相见都不敢。一出小计,永除两祸患,齐王,你可要好好把握,不能坏事啊!此事一成,这江山就稳稳放在你手中了。”
司马衷蓦地想起郭俊的嘱托,定定心神,小不忍则乱大谋。静待着皇上的举动,以便行事。
匡似画羞愤得满脸通红,可又不敢挣开。
“咳,咳!”储皇后实在看不下去,轻咳一下,小心地说:“皇上,你可记得晔儿与似画小姐的婚约,说来也有好多年,是否该让晔儿回国,让他们完婚?都是不小的年纪啦!”
司马炎眼中只有这抹美艳,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看不到。
“皇上!皇上!”储皇后见司马炎没有理会,不禁慌乱,又唤了几声。夫妻几十年,皇上这样的眼神还是平生所见,象饿了很久的人看到了食物一般。
司马炎这才回过神,不自然地松开匡似画的手,眼神仍不舍转移。
“皇后,你唤朕何事?”
“臣妾说该给晔儿和似画小姐成亲了!”储皇后缓慢而又清晰地说。
“成亲?”司马炎思忖片刻,用略带勉强的口吻说,“成亲是大事,怎能说成就成,朕要细细思量一番。”
匡似画一张玉容霎时没了血色。
储皇后看她一眼,怜爱地说:“似画你进宫也许久了,只怕匡夫人等着急,你先回府吧!”
“皇上,皇后,小女先告退。”匡似画如蒙大赦,急急转身,不防撞到后面一堵肉墙,这才发现在场还有一人。
一双掩盖着深切欲望的眼如弯勾般,直直地看向她。她吓得后退一步,慌忙低下头,“对不起!”
“匡小姐走好!”细目眯成一条缝,让过半身。
匡似画逃一般,跑出御花园。
“皇上,可能是年岁大的缘故,臣妾近日越发思念晔儿,可否让他回国暂住几日?”储皇后走近司马炎,哀婉地说道。
司马炎还没从美人消失的怅然中恢复过来,没好气地说:“一切都以国事为重,不要以妇人之仁坏了大事。朕自我分寸,你回宫吧,朕和衷儿再转转。”
“皇上?”储妃追喊一声,他视作未闻,头也不回走向了园子深处。
一种不祥的感觉让储妃心惊肉跳,一件举世骇俗可怕的事似乎快要发生,而她脆弱的肩无力阻止。
司马炎觉得自已象个初动情愫的少年,浑身提不起力气,所有的心神都被匡似画带走了。
“唉!”他微微叹了口气。记得小时的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孩,怎么大了后会有如此的美,美得象夺人魂魄般。可她为什么要是晔的太子妃呢?
“父皇!”司马衷看出皇帝的隐隐若失,会心地一笑,指着前面一簇怒放的花束,“那是棵桃树,如果冬日让园工在上面嫁接上李子树,来年,便会是一树李子花。谁又会知道它从前是棵桃树呢?”
司马炎眉毛一场,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司马衷并不慌张,微微欠身,“儿臣觉得皇后说得不错,太子该起程回国了。这春暖花开之时,宫中如果有场喜事,真是锦上添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