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前有讲过。”
“所以你拨去所有的药苗,不要告诉我,你的行李也已从楼外楼搬走?”那双俊目,锐如猛禽透析出所有,竟然还面带笑意。
“嗯。”她双手交叠,揉搓着十指。
“这个夜晚也是你的告别方式喽!”他郁郁的像在自问,眸光转成低沉,下掩的睫毛隐住他真正的心情,却在这张俊逸非凡的脸上刷出两道永恒的阴影。
灯火中,阮湛之在街头远远地冲她招着手,他看见了。
“好,楼外楼确实不适合你居住,去吧!”悲痛欲绝的过往令人心神麻木,马晔沉重地低下眼睑,连再见都没有说,快速转身下桥,混入人群之中。
她亦没有回首。
阮湛之跑上桥,轻拍她的柔肩,“千姿,行李我已让人收拾好了,要再逛会再回去吗?还是直接回去?”
她不动。
“千姿?”他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丽容布满泪水,双唇紧咬,手中的鲤鱼灯早已熄灭。

第三十六章,月满溢泪 (一)

孔综从没见过马晔如此阴沉,脸色灰败无比,隐隐有青气流动,看起来十分骇人。回来时少了一人,猜测也知与季小姐的离开有关,但他们几个站得远,桥上发生了什么,却听不清楚。
一个个屏息静气,什么也不敢提,急步回到楼外楼。
“送两壶酒上来。”他低声命道,穿过腰门,就往后院去。
“先生。”楼中照应的伙计听见声响,追出来,“有几位客人正在等你。”
“不见!”他冷冷地一甩袖,抬脚上楼。
“马先生,小王也不见吗?”一声低笑从门边传来。
马晔身子一僵,徐徐转过身,抱拳施礼,笑意极冷,“草民哪敢不见太子殿下呢?”
孔综和钱卫也怔了下,忙进内照应。
“呵,看来小王还是有几份薄面的。”司马衷有些不太自然,瞧得出马先生今儿好象不欢迎他似的。在马先生面前,他没什么优势可言,有事让人家帮呢,而人家口口声声说倚他这座大山,到今日也没真正地要个什么。
“哪里的话,这小店想请太子都请不来呢,太子,请。”马晔谦让着司马衷,两人走进楼内,童尚书与于元帅,还有朝中几位重臣都来了,幸好厅中客人极少,他们又着便服,也无人注意。
孔综等他们相互寒喧后,周到地把各位请到楼上里端的雅间,司马衷打量四周,暗暗暗颔首。
“太子,今日光临陋店,不知有何要事?”马晔看着孔综为众人砌好茶水,挥手让他退下,掩上门。没兴趣绕圈子,直奔主题。
“呵,马先生真是快人快语,”司马衷看看其他人,“上次因捐款一事,害先生惹上牢狱之苦,想想真有点对不住。”
“生意人,什么风浪没见过,那算不了什么。太子有事请明讲吧!”他懒得听那些陈谀恶心的话,扬起俊眉,直刺刺地看着司马衷。
童尚书和于元帅不禁被他慑人的神态怔住了。
说实话,他们在皇上与太子面前,从没敢直过腰讲话,而马先生这样不耐的口气,他们连有这样的念头都未曾有过。
司马衷端起茶杯,诡谲的眼溜了一圈,“唉,上次筹得粮响,没想到让几个劫匪给抢了,现今皇上逼着小王十天之内重新筹得粮响,不然就拿小王示问。小王无法,只得恳请先生帮忙。”
“不帮。”马晔干干脆脆地拒绝。
在座的人全呆了,司马衷脸上立刻就挂不住。“可以问先生理由吗?”他强压住怒火,堆起笑容问道。
马晔漫不经心抬起眼,“太子,如果这次再被劫呢?”
“这个没有可能,本帅这次定派精兵强将押送,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于元帅一拍胸,大声说道。
“呵,”马晔讥讽一笑,“难道上次元帅就没有派精兵强将吗?好不容易筹来的军响,太子没叮嘱,你不知慎重?”
于元帅想反驳,却无词,黯然叹口气,闷坐在那里。
“所以说什么事都不能太绝对,总有个万一。太子,你不能事事总想着应付一下,总那么被动,总被别人操纵,今日我可以帮你补下,明日呢,后日呢?似乎听说太子还承诺下追查郭大人的死因、皇上的遇刺,你真的有明目了吗?那些你又找谁来帮你应付呢?”
“小王…我…”司马衷被他一席词说得无言以对,张口结舌,“那么你说小王应该怎么办呢?”
“你不是还有十天的期限吗,好好想啊!”他把玩着杯盖,懒洋洋地一笑。
童尚书深究地看着马晔,象悟到了什么,侧身凑近司马衷的耳朵,低语几句。
“弑…君…”司马衷慌乱地打翻了茶杯,水流了一桌。
所有的人全吓住了。
“嗯!”于元帅微微点头,“下官也觉得唯有此路了,太子,你那天在朝庭之上许下重诺,皇上一定会揪住不放。上次为军响一事,差点让太监打死你,这后面,你若交不了差,皇上只怕…”
司马衷打了个冷颤,“不…不…小王可以迫他退位。”
“退位?”童尚书摇头,“他只要在一日,那江山就不可能真正属于你,有许多忠于他的臣子一定不会容纳你这个新皇上,会千方百计推翻你。除非是继位,才能光明正大地登基。”
“太子,下官知道郭大人和你走得近,上次在棒打你之后,大人就遇害,这只是巧合吗?下官一直在想会不会也是皇上所为。”另一位大臣插嘴道。
“对,对,不提这事,我到忘了,那天大牢看守的士兵说,有位什么娘娘持着皇帝的令箭进入大牢,说问话马先生,郭大人跟进去,出来后便死啦,马先生,你有见过什么娘娘吗?”童尚书说。
“我未曾见过任何人。”马晔倨傲地抬起眼,慢慢地说。
“你看,你看,一切都是皇上的计,逼着你中计,然后…”于元帅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司马衷一看,吓得“吱溜”一声钻进桌下。
“太子,太子!”众人齐手把他拖上来,劝慰道:“不必担心,你还有我们呢!太子,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你一句话,我们跟定你了。不然十日后,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齐被皇上掐死得多。”
司马衷狐疑地看看,“真的能行吗?”
“太子,你看呀,我有兵权,童尚书是刑部,赵大人分管礼部,李大人是户部,还有其他大人,你也知,对你是忠心得很,至于钱财方面…”
“马某全力支持。”马晔淡淡地开口。
“天时、地利、人和,太子,你可不能错过呀!”
司马衷心中对这样的想法早就有过,他也信誓旦旦地讲过,但从来没敢去实施过,看众人这一嘴一舌,他的心也被点燃了,摩拳擦掌,眼露凶光,“要是这样,那小王就不能辜负大家的厚望了。”
“对,对,太子,放心吧!”
“那今日就好好合议一番。”司马衷激动地站起身。
“诸位,我插一句,”马晔放下茶杯,扫了众人一眼,指指门外,“此处是楼外楼,人多眼杂,以防隔墙有耳,大事换个地方议吧!”
“嗯,有理,有理,去兵部。”于元帅兴奋地站起身,豪爽地一抱拳,“今日要不是马先生惊世一语,我等还蒙在鼓中等死呢,本帅在这多谢先生。”
“不必如此,各位有用得着马某之处,尽管开口。太子,放心做你的事吧,我会尽力而为支持你。”
司马衷感动地握紧他的手,“等小王登基那日,一定重赏先生。”
“好,那马某等着了。钱卫,送各位大人下楼。”
钱卫应声进来,引领着众人鱼贯而出,孔综含笑在楼梯相送,瞧不见身影了,忙闪了进来。
马晔背手朝墙,冷冷一笑,“我原以为会等个几年,没想到现今只要十天,哈哈,天不诛人人自诛。”
“定下来了吗?”孔综小心地问。
“嗯,那个蠢货哪里有脑子思量,满心都是做皇上的念头,如今,老皇上又容不下他,狗急都跳墙,何况他呢?”
“何时动手?”
“我不要知道。”毕竟…唉,毕竟是亲生父亲,他可以等待,却不想参预。一切都将有分晓,他却没有一丝快乐。
“我们要做什么吗?”
“通知金陵沈先生,水阁中的将士可以分批往洛阳出发,还有把赫连王子送出洛阳,请匈奴王十日后出兵,楼外楼照常营业,不要有任何异常。”冷漠的声音中隐含着不容退缩的意志。
“是,我这就去安排。”
“明日,准备点礼品,我想去匡丞相府看看。”说完,他拉开门,出去了。
无意识,他跨进了后院,瞧着空落落的院子,心抖地一沉。轻轻蹲下身,拨弄着泥土。
“大哥,先吃完饭,再去杀人放火好不好?”
“大哥,当你心情不好时,过来帮我种药材,专心做一件事,就会忘了所有的烦忧。”
耳边依稀听到千姿的说笑,他狂喜地站起身,四下寻找,除了长长的身影,哪里还有别人。
天上的云到散了,月亮终于露出了全脸,清清冷冷的,几颗寒星缀在两侧。这样的夜晚,如果千姿在,说不定会抚琴一曲,也会讲些很美丽的故事。她总说不爱读书,什么都忘了,可好几次,她娓娓的话语里,总包含着许多精妙的哲理,催人觉醒。
在他几次最难受时,她的轻言俏语轻易地就带走了他的痛。
如今呢,他快要成功了,她却离开了。是主动走的,似乎怕他遗忘,还特意选了中秋,在共赏灯后,告别的。
心口裂出一道伤痕,马晔告诉自已别在意,这是一时的不适应。可心却不由自主一阵阵疼痛,得到了江山,失去千姿,一切好象都没有意义了。
说不配,说给不起,说不敢苛求,其实都是自欺欺人,不知不觉中,心早已沦陷,而他至今只是不敢面对。
面对又怎样?她对他有那份心吗?她小他十岁,对他只会是兄妹情谊吗?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解释不清,仇与敌,一切都不简单。
他是真的不配拥有她的。
唉,大战之前,居然还如此儿女情长,他苦笑摇头,情到深处人无力。

第三十七章,月满溢泪 (二)

独立于阮府僻静的一隅,以原木搭建的一座小屋,是阮湛之特别为千姿辟开的一处天地。细心的他,深知她不太愿与人交结,体贴地只拨了位能干的丫头,其他任何人都不准打扰于她。
竹篱围成的小院,没有其他树木,只几杆修竹。虽叶落纷纷,但那份幽静仍在。屋内素净,简单的卧具和装饰,除了一张琴架有些名贵。
千姿环视四周,精致小巧的木屋自有一股山野清淡幽雅的韵味,她淡淡一笑,回视正期盼着她赞许的阮湛之。
“满意吗?”阮湛之低声一笑,欢喜地凝视着丽容。
“太破费了,阮大哥,”她有点承受不住,迟疑地站在院中,不肯走进,“你明知我只是小住,等哥哥一成婚,我便回积云山,不需要这样的。”
“哪里是破费,只是一间小木屋,值得你那样讲吗?”他太在意她了,做一点点都让她这么不自在,幸好没敢突兀地送她任何衣物。“不管是小住还是长住,都想让你感觉象家中一般。”
千姿不自觉淡出一丝动容,“阮大哥先是为我留下稽宅,现在又收留我,真的过意不去。”
阮湛之无可奈何地微叹,“要是有一日你对我不必如此拘泥,我心中会更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