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畔的清泉湾。

  清泉湾的湖水仿佛自成一区,口阔三里,湾九里,湖水澄澈,寒光照人,照着这个吃鱼的人。

  这个人的肩广腰窄,顶秃如鹰,穿一身宽大而柔软的黑色长袍,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比猎鹰更锐利,此刻却像是只鱼鹰般在吃鱼。

  “太湖白鱼冠天下”,他吃的正是白鱼。

  这个人仿佛永远都有最好的东西吃,仿佛天生就应该拥有一切最好的。

  就连他的仇敌,都是最好的仇敌。

  他常常跟别人说:“一个好的仇敌,往往比十个好朋友更难得。”

  ──这是不是因为朋友可以由你自己选择,仇敌却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

  不管怎么样,他总算活了下来,生命如此美好,能活着已经足够了,何况还有鱼吃!

  能被他吃的鱼也是运气,因为他的人虽粗豪,吃鱼却吃得很仔细,吃完一条鱼,一整条鱼骨头还是好好的摆在那里,连鱼刺都没有断一根。

  ×   ×   ×

  这是张临窗的桌子,桌临着窗,窗临着水,水临着天,水天一色。

  卜鹰在吃鱼的时候,正在看一份资料,那个厚厚的卷宗封面上,写着的是“紫丁香”。

  紫丁香三联十八舵。

  天字第一堂:联营。

  堂主:韩浪,男,四十一岁,风流倜傥,擅使一对“莲花白”,江湖人称“莲花浪子”。

  目标:以营利为主,经营太湖四周苏州、无锡、宜兴、吴兴等城镇之各种营利事项,下设八舵,八大舵主皆为江南著名之花花公子,不但精于武功,嫖赌弹唱,亦为高手。

  地字第二堂:联杀。

  堂主:金玉侯,男,五十七岁,武功家数不详,家有“藏剑阁”,藏名剑十余器,乃浙东巨族,资财亿万,江湖人称“富可敌国”。

  目标:杀人。

  顺我者生,逆我者杀。

  下设分舵六支,舵主皆为杀人的高手,手段毒辣,经验丰富。

  备注:金玉侯近日病危。

  人字第三堂:联成。

  堂主:钱东权,男,六十三岁,江湖人称“老谋深算”。

  目标:负责内部组织,分配调集人手。

  下设分舵四。

  这就是“紫丁香联盟”整个组织的大略情况,唯一的遗憾是,有关他们总盟主的资料,居然连一点都没有,这个组织就好像根本没有总盟主存在。

  卜鹰喝干了他的第三壶酒,掩起了卷宗,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人,正在看着他发怔。

  这个人是个女人,清清爽爽的一张鸭蛋脸上,完全不着脂粉,满头黑亮的青丝,也只随随便便的挽了个孀妇髻。

  但她却不是个寡妇,一个还没有嫁过人的女人,是做不成寡妇的。

  如果她年纪再年轻几岁,如果她脸上稍稍抹一点胭脂,如果她不是整天都锁着眉头,到哪里才能找得到这样的美人。

  卜鹰在心头叹了口气,脸上却展开他独有的明朗笑容,再一次举杯饮尽,忽然说:

  “卓二姐,我知道你不会伤心的。”

  “什么事我不会伤心?”

  “如果我问你有关韩浪的事,你一定不会伤心的。”

  “会,我会伤心。”卓二姐幽幽的说:“只不过近年来我已经不怕伤心了,我只怕没有伤心的事可以让我伤心。”

  “那么韩浪──”

  “韩浪是个浪子,可爱又可恨,也不知伤过多少女人的心,我也是其中之一。”卓二姐说:“可是我并不怪他,因为我本来就知道他是个这么样的人,如果我不让他伤我的心,也许比现在更伤心。”

  ──情之一字,为什么总是这么多复杂的解释,总是让人分不清。

  卓二姐反问卜鹰:

  “江湖中最赚钱的两样事是什么?”

  “一样是赌,一样是娼。”

  “完全对了。”卓二姐说:“我们见过的男人中,没有人比韩浪赌得更精的,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女人,所以让他来负责紫丁香的联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金玉侯也是武林世家,又是亿万富豪,谁也想不到他会是紫丁香杀手的首脑。”

  “对。”

  “紫丁香不但行动机密,组织严密,用人也用得正在节骨眼上,本来应该日渐庞大才对,可是近年来反而逐渐没落。”

  “那是因为这两年来他们连续做错了好几件事,在好几宗大生意上都失了手,损失的人力和财力都不少。”卓二姐看看卜鹰,微笑着说:“再加上你们‘赌局’突然崛起,韩秀在你们那里又送掉了不少,再加上‘财神’南来,紫丁香的没落就不能算奇怪了。”

  卜鹰深思着:

  “他们损失的人,是些什么人呢?”他好像在问卓二姐,又像是在问自己:“凌玉峰、潘其成、铁罗刹,这些人本来会不会是紫丁香的人?”

  “这些人现在是不是都已死了!”

  “是的。”卜鹰说:“近年每一件案子被破之后,至少都有一两个人被杀死灭口,留下了一大票赃银,不知下落,追查不着。”

  “所以就有人怀疑紫丁香?”

  “不错。”

  “你想想,这些案子如果真的是紫丁香在幕后主持的,他们还会这么穷吗?”

  “装穷是人人都会的。”

  卓二姐叹了口气:“看起来最近你的疑心病好像越来越大了。”

  “疑心病最大的绝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   ×   ×

  “是程小青。”

  ×   ×   ×

  这句话不是卜鹰说出来的,是一个距离这间木屋还有很远的人,可是说完了这四个字之后,这个人已经在窗口出现了。尖尖的脸,亮亮的眼。

  聂小虫!

  卜鹰居然分得出谁是小雀,谁是小无,谁是小虫,所以只问:

  “你是不是已经跟小雀先通过了消息?”卜鹰问:“他那边的消息如何?”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我先听坏的。”

  “程小青果然来了,金玉侯果然病得很重,魔教中又有人出现。”聂小虫说:“我先说这三样够不够!”

  够了,这样的坏消息,只听一件就已经足够,卜鹰先问比较不太坏的一件。

  “你怎么知道金玉侯一定病得很重?”

  “因为他没有来,来的是他女儿,也就是那位外号人称金大少的金大小姐,带着她特地请来的大保镖。”

  “大保镖?”卜鹰说:“江湖中最大的保镖,当然就是那位诸葛太平。”

  “对了。”

  “金大小姐金碎心呢?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从我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在不停的做两件事。”

  “哪两件事?”

  “咳嗽和杀人。”

  不停的咳嗽,不停的杀人。

  “她弱得好像连一阵小风都受不了。杀起人来,有如割草。”

  “有没有人要杀她呢?”卜鹰问。

  “有。”

  聂小虫说:“要杀她的人,好像还是紫丁香属下的人,和他们请来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