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鹰很想过去问问这个年轻人是谁?他没有过去问,只因为他已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来历。

  眼见着他已经要走了,忽然又回过头,跟潘其成说了一句话,潘其成迟疑着,好像正在考虑应该如何答复,就在这时候,年轻人忽然抽出了一柄短刀,雪亮的刀锋,一下子就刺入了潘其成的心脏。

  潘其成的脸立刻因惊讶而扭曲,很快的又由惊讶变为恐惧。

  年轻人仍然安静的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居然没有逃走的意思。

  他难道不怕卜鹰来追查询问?

  这时候潘其成全身都已痉挛扭曲,想呐喊呼救,连咽喉的肌肉都已在抽搐,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扭过头用乞怜求助的眼光看着卜鹰。

  在这种情况下,卜鹰如果还不闻不问,卜鹰就是个死人了。

  奇怪的是,那年轻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很客气的招呼:“卜鹰卜先生?”

  “是的,我就是卜鹰。”

  “卜先生看我刚才刀伤人命,居然还好像没事人一样,一定觉得很奇怪。”

  “是有点奇怪。”

  “卜先生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杀人之后还能如此逍遥自在?’’

  “不知道。”卜鹰说:“非但不知道,也猜不出。”

  “我能够从容杀人,只因为我的身份。”

  “哦?”

  “我姓凌,名玉峰,是刑部的捕头。”凌玉峰说:“我杀人是合法的。”

  这个年轻人就是江湖公认的六扇门第一高手,刑部总捕凌玉峰,卜鹰丝毫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本来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可是刑部的捕头,好像也不能随便杀人的。”卜鹰说:“公门中人杀人犯法,一样要抵罪。”

  “那也得看杀的是什么人。”凌玉峰说:“杀的若是通缉要犯,非但无罪,反而还有功劳。” 

  “潘其成是两榜出身的四品官,他犯了什么罪?”卜鹰说:“就算犯了罪,也该在审讯之后,再明正典刑。”

  凌玉峰也不回答,只拿出了一张看来非常正式的海捕公文。

  “追缉要犯潘一飞乙名,本名潘其成,毋庸审讯,即时就地格杀勿论。”

  公文上盖的不但有名州道府悬的照会,还有刑部的大印。

  “这样子够不够?”

  “足够了。”

  “潘其成虽然是两榜出身的进士,文采甚佳,另一面,他又是纵横在黄河一带的独行盗,武功和水性,都是第一流的。”凌玉峰叹息着道:“这个人文武俱佳,实在可以算是武林中少见的奇才。”

  卜鹰也在叹息:“只可惜他若是和另外一个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另外一人是谁?”

  “是你。”卜鹰淡淡的说:“他如果比你强,怎么会死在你的手里?”

  说到这里,话已说不下去了,再说也只有两个字可说:“再见。”

  可是凌玉峰却偏偏还要再问一句。“这里的事,好像已经办完了,卜先生还要到哪里去?”

  “我还要去看一个人。”卜鹰说:“一个无名的人。”

  凌玉峰笑了笑:“无名的人,好像通常都要比有名的人更可怕。”

  “那就得看了。”

  “看?”

  “看那个无名的人是谁,”卜鹰说:“有些无名之辈,往往会在迷糊之间死于沟渠。”

  “那也得看了。”凌玉峰说:“看那个无名之辈是谁?”

  他说:“我就知道有一位无名之辈,曾经在顷刻间将十三名名震江湖的高手斩于刀下。” 

  卜鹰盯着他,很缓慢的问:“你说的这位无名之辈是不是你呢?”

  凌玉峰笑了。

  “我只知道当今天下最可怕的无名之辈,只有两个人。”

  “哦?”

  “据说赌局的三位大老板中,就有两名是无名之辈,都可以在挥手间杀人于俄顷!”

  “哦!”

  凌玉峰又笑了笑:“幸好这两个人都不是你,你是个有名的人,非常有名。”

  卜鹰大笑:“你说的都对,看来刑部的档案的确非常完整,只可惜有一件事你还不太明白。”

  “什么事?”

  卜鹰的笑声停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有名的人,也一样可以杀人的。”

  凌玉峰不说话了,卜鹰也闭上了嘴,两个人互相凝视着,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可怕的肃杀之意,可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却仿佛阴沉了下来,那一棵孤零零的梧桐,被风吹得簌簌的响。

  也许这就是杀气,削铁如泥杀人如草的利器,才一出鞘,就会有一种慑人的寒气逼人而来,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可以令人心胆俱寒,全身悚栗,四肢不能移半寸。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凌玉峰才长长的吐出口气。

  “不是现在,现在不行。”他说:“高手交锋,也要选时候的。”

  他说:“不占天时,不得地利,都不能出手,没有杀机也不能出手。”

  卜鹰同意。

  “不能出手而出手,必败无疑。”

  “幸好迟早总有一天的。”

  “哦。”

  “江湖中人都知道,卜先生一向极少出手,二十年来,出手不过三次。”凌玉峰道:“可是我总有让你出手的法子。”

  第二十九回 推理

  现在已经是正午,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休息,这个无名的灰衣人脸色已经好得多了,黯暗的额角,已经有了光亮。

  他正在吃饭,他的食物都是经过谨慎选择的,不能太油腻,也不能太没有油水;不能太滋养,养分也不能太不足;肉类和豆类不能吃得太多,可是也万万不能缺少。酒类更是连碰都不能碰。

  肝病实在是种很麻烦的病,他一向很少出入江湖,就因为终日都在和病魔挣扎。

  对于他的饮食,卜鹰完全不感兴趣,他常常奇怪一个人怎么能靠这些东西维持生命。

  无名的灰衣人却吃得津津有味:“如果你认为一样东西好吃,这样东西就是好好的。”这就是他的原则。

  卜鹰来了,他才从一碟冬菇炒粉丝和一样四季豆之间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见到了程小青?”

  “见到了。”卜鹰说:“只可惜他好像没有见到我。”

  “圆圆呢?有没有她的消息?”

  “完全没有。”卜鹰说:“可是我见到潘其成和凌玉峰,还有销魂小青衣,居然也出现了,她的易容术,果然不愧为海内第一,我怎么看也看不出她本来的真面目。”

  这些事都没有让灰衣人觉得意外,但是他却忽然问了个让人觉得很意外的问题。

  “潘其成呢?”他问卜鹰:“潘其成是不是已经死在凌玉峰或者是小青衣的手里?”

  卜鹰是个很难吃惊的人,这次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潘其成已经死在别人的手里?”

  灰衣人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该死的人,就非死不可,知道得太多的人,就是该死的人。”

  他又说:“潘其成和圆圆都是知道太多的人。”

  卜鹰当然要问:“他们知道些什么?”

  灰衣人不回答,却反问:“你知道些什么?”

  卜鹰开始沉吟,过了很久才回答:“我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不但看错了人,也走错了路。”

  “说下去。”

  “我们一直认为程小青和红红两情相悦,只因为三姑奶奶的阻扰,所以红红才嫁给别人,嫁后又遭到不幸,万念俱灰,伤心绝望至于极点,所以就人了青楼。”

  “她为什么没有去做别的事,要做妓女?”

  “那意思就好像出家为尼一样,都是自暴自弃,想远离红尘。”

  “这么样说,倒也可以说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