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魏驭城不想再开车去县城,就在车后座将就了一夜。

次日清晨,六点不到,小镇苏醒。

上回在山坡摘青果的小周揉着睡眼出来打洗脸水,乍一看坪地里停了辆迈巴赫,还以为在做梦。紧接着,魏驭城推门下车。小周惊愕得手一松,洗脸盆“哐当”掉地磕破了两片漆,“魏、魏董???”

魏驭城揉了揉发麻的后腰,平静打招呼:“早。”

小周使劲揉两把眼睛,确定不是幻觉,“您,您您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

小周感觉魔幻。

就算不是昨晚,魏驭城也会过来一趟。和陈刚的合作关系断裂后,经由这边的扶贫小组牵线搭桥,结识了邻市的建材商王启朝。过来进行细节对接,就能直接签采购合同。

这事一直是李斯文部署落实,他和相关部室的负责人于中午赶到了南青镇。再见林疏月,李秘书笑着打招呼:“林老师。”

林疏月亦惊喜,“李秘书。”

李斯文从车上搬了两箱东西,“小衍知道我过来,特意嘱托我带给你的。”帮忙搬上楼时,趁周围无人,李斯文又给了她一个文件袋。

“这是林余星两次的体检报告,结果很好。但魏董怕你不相信,所以让杨医生复印出一份,让你亲自看到才安心。”

林疏月心跳一窒,手指微颤着接过。

这是她最想要的安心。

“李秘书,谢谢您。”

“不谢我,是魏董吩咐的。”李斯文说:“他昨天听到你受伤,直接从饭店走的。路上给我打电话,交待务必办妥此事。”

有公事在身,李斯文将东西送到便走。

林疏月把人叫住:“李秘书,你们这次待多久?”

“顺利的话,明天走。”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很难见魏驭城的身影。上午,先去项目现场视察。中午赶去县城,与王启朝见面。

王启朝年近五十,身材中等,气质稳重。接触之前,李斯文查过这人的背景。白手起家,在广东开过磨具厂,经营不善欠了一百多万。那时的王启朝已近不惑之年,他又去东南亚的工厂找机会,两年还清债务回国,便一直扎根邻市建材行业,稳扎稳打,也积累了不少财富。

王启朝与陈刚不太对付。这样能理解,虽是两个城市,但城市相邻,只一小时车程,哪能没有竞争。外头一直有流言,说王启朝至今未婚,身边也没个女人,是在东南亚打拼时,被人踢废了。

流言蜚语不知真假,但肆意传播的人也别有用心。

王启朝与魏驭城沟通时,逻辑清晰,不卑不亢。他说:“我知道魏董和陈刚的渊源。我就是一个生意人,魏董开得起价,我自然也尽心服务。我们之间谈不上帮与不帮,只要钱到位,我便做我该做的事。”

……

林疏月这边。

周三是走访日,这次是初中年级一些家庭条件极差的学生。留守孩子居多,十三四岁正值青春期,没能正确引导和沟通,很多性格缺陷就是这个时候埋下的。

翻看名单时,林疏月注意到一个人。

“师兄,这个申筱秋是不是昨天帮赵小宇作证的女生?”

“啊,是。”牧青看了眼确定,“她情况更特殊。父母早早过世,爷爷奶奶带着,俩老人没几年也意外去世,现在是她大伯照顾。”

林疏月点头,“万幸,还有亲人可以照顾。”

牧青轻声叹气,“他爷爷奶奶是近亲结婚,生了两儿三女。女儿小时候在池塘里淹死了。第二个儿子,也就是申筱秋的这个伯伯,精神有点问题。”

林疏月皱了皱眉。

“她伯伯还有个儿子,在考上大学之前,没什么异常,就跟正常人一样,成绩也还不错。但后来据说,也犯了病。时好时坏的,还认识了个人,不怎么回家。”

林疏月问:“那他现在呢?”

“不清楚,别人也不愿跟这一家往来,”牧青:“听人讲,好像是在精神病院治疗。”

申筱秋的悲惨遭遇,让林疏月对她格外留意。

和牧青分开走访,一人负责三家。

林疏月把申筱秋那儿定在最后一个过去,到时,她正蹲在外坪上洗衣服。门边坐着的应该是她大伯,沾灰的黑外套已难辨它原本颜色,地上散着青菜叶,一部分已经发黄。

大伯对林疏月的到来非常冷漠,一句话都不说,这家门好像谁都可以进一样。

申筱秋甩着湿漉漉的手,怯懦却难掩高兴,普通话不怎么标准地喊了声:“林老师。”

林疏月笑着走过来,“洗衣服呀,我帮你。”

“不用不用。”申筱秋慌忙拦,“这水很冻人,老师你别。我,我先不洗了。”手就在衣服上蹭干,然后把林疏月领进屋。

经过时,大伯仰着头,冲林疏月嘿嘿笑了下,用方言慢吞吞地说:“老师来了。”

他表情有些迟钝,眼神也空泛没有聚焦点。林疏月想起牧青说的,大伯精神不太正常。这房子也简陋无比,黑漆漆的瓦片不平整,哪里漏水就补一块。室内采光不好,日头正午,屋里竟还要开灯。

林疏月看了一圈,发现墙上挂着一幅老式木框,里面乱七八糟镶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照片。林疏月凑近才勉强看清,多以黑白照,最上面的一张应该是年轻时的大伯全家福。大伯和妻子站一起,面无表情抱着个一岁小孩。

申筱秋性子沉默寡言,给林疏月搬了条椅子,“林老师,坐。”

“谢谢。”

申筱秋想去倒水,一转身,林疏月看到她裤子上暗红色的突兀印痕。她很快反应过来,忙把人叫住:“申筱秋。”

“嗯?”

林疏月提醒说:“裤子弄脏了。”

申筱秋反应过来,脸顿时通红,手指抠手指不知所措。

孩子的性教育启蒙在国内做得不够好,这种偏僻乡村更不用说。林疏月轻揽她肩膀,闻言软语地开导:“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就跟怀孕,生宝宝一样,没什么好羞耻的。来月经的时候,注意个人卫生,不要碰冷水。”

申筱秋脸还是红的。

林疏月摸摸她的头,“去换裤子吧。”

申筱秋从一个旧抽屉里拿了个薄薄的塑料袋,然后抽了几张毛躁的卫生纸。林疏月起先没明白,直到她捏着往外面走,林疏月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她的卫生棉。

这么普通的生活必需品,在有的家庭,甚至实现不了卫生棉自由。林疏月忍着心酸,等她换好后聊天,不敢要钱,大伯不肯给,除了量多的时候总是弄脏裤子,总之也习惯了。

并且不止她一个,很多留守家庭的女孩都是这样的。

家访结束,牧青那边还没完,林疏月先回到宿舍。牧青的摩托车钥匙在她这儿也放了一把,林疏月骑着就往镇上去。

……

合同签得顺利,魏驭城心情不错。

酒店订在县城,其他同事自由休息,他与李斯文过来南青镇。李斯文善解人意,看了看时间,“林老师应该也忙完了。”

正巧拐弯,就看见一辆黑黢黢的摩托在路上疾驰。

这不是那种秀气的小电驴,纯正爷们儿款式,气场非常彪悍。但骑手却小小一只,显然不能得心应手地驾驭,像小孩儿偷穿大人的高跟鞋。

李斯文起先觉得新鲜,后来越看越眼熟,油门点了点,追近了些。

两声短促的鸣笛,林疏月车技一般,急刹一抖,摇摇晃晃地停在路边,然后摘下头盔转过头。

而看清人,副驾坐着的魏驭城也拧了眉。

李斯文先推门下车:“林老师?你,你还会骑这个啊?”

魏驭城也下了车,记挂她安全,所以神色不悦,语气也不善:“你干什么去了?”

林疏月拍了拍后座绑紧的两大袋东西,笑容娇憨:“买卫生棉。”

“……”

魏驭城还未弄清楚前因后果,只知道她不能再骑这摩托车了。

这一瞬的安静,李斯文预感不妙。

果然,老板开口:“你把车骑回去。”

就这样,李秘书一个从没摸过摩托车的人,硬生生地在这乡村田野中成功解锁新技能。

林疏月这次很顺从,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跟个女汉子似的将两大包东西塞进后备箱,然后像鱼儿似的灵活钻进副驾驶。

魏驭城被她这反应看笑

他一上车,林疏月立刻展颜,身体向他倾,无比关心地问:“你今天办事顺利吗?辛不辛苦呀?”

魏驭城系安全带的手一顿,睨她一眼。

“也是。魏董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巧舌如簧,肯定没问题。”林疏月往后仰了仰,将他认真打量,“哇”的一声:“你今天这身儿真有气质。”

魏驭城平静道:“嗯,我昨晚上来见你,就穿了这一套。”

林疏月不慌不忙,笑得跟花儿似的,从善如流:“好看的人,每天都看不够。”

魏驭城开车,速度慢,一手搭着车窗沿,指尖有下没下地轻敲,忍着笑,一脸平静地问:“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林疏月不好意思,“这么明显?”

“只差没凑过来亲我了。”

“……”林疏月揉了揉脸,认真说:“能不能考虑一下好人好事。”

她把走访的事简要一说,“这还算好,再往低级别的乡村,很多贫苦家庭,根本不会买卫生棉。我能帮一点是一点,但杯水车薪,帮不了太久。”

魏驭城嗯了声,“想让我捐钱。”

看不出他的情绪,林疏月有点没底,她点点头,“你考虑一下吧,不行也没关系,回去我跟牧青商量。”

魏驭城车速加快了些,山田间涌进的风像稻谷干壳扑脸,冬寒犹在,却也能感知到春天的临近。

“你那师兄家里做什么的?”魏驭城忽问。

“嗯?哦,牧青家里做医疗设备的,条件不错。在这边待了一年多。”

“家里同意?”

“他父母开明,是支持的。”

魏驭城语气不咸不淡:“连他父母是不是开明都清楚。”

林疏月扬扬眉,拿手指轻戳他手臂,“还没吃午饭呢,你怎么又吃上西湖醋鱼了。”

魏驭城也缓了脸色,拿余光或轻或重地勾她,“想让我做善事,林老师是不是也要拿出诚意?”

林疏月耳尖挨了烫,阿谀奉承的活泼劲儿一下没了影,没好气地回了句:“要挟。”

魏驭城坦然至极,反问:“那林老师上钩吗?”

……

春深草木萌发,月亮也比往日得要澄圆明朗些。魏驭城走得慢,偶尔仰头看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安逸的夜了。点点繁星如珍宝镶嵌,夜空是绸缎,山林间时不时有惊鸟掠过,树影在月光下迅速雀跃起来。

林疏月对这边地势轻车熟路,在前面边走边提醒:“这儿有个小坑,你注意点。诶,是个坡,别绊倒了。”

幸而走动得快,夜晚冷也够呛的。林疏月像灵活的鹿,背影纤细,长发会随着动作轻晃。魏驭城腿长,走这种山路比她稳。时不时地伸手,默默在身后护着怕她摔。

所谓小树林,其实就是一片野生的果林。胜在地理位置佳,迎东方,背有山,地势又高,一览天高云阔。而百来棵野果树长势参天,上百年的生长互相嫁接变化,已经结不出能吃的果实。枝叶层层叠叠,像是一个天然的野外帐篷。

林疏月经常来这边看日出,很是了解周围环境。在背山右边的隐蔽处,有一个干净的山岩洞。魏驭城一八六的身高勉强弯腰能进,林疏月带了应急探照灯,把里头照得通亮。

魏驭城看着铺在地上的一堆稻草,挑眉说:“林老师,未雨绸缪啊。”

“别想多。”林疏月蹲着,把草堆去一处垫高,“一直就有的。你过来。”她转过头,笑意盈盈地朝他伸出手。

魏驭城被她笑容撩着了,夜如静海,内心潮涨无边。

他把手交过去,林疏月拉着他,坐在了堆高的草垛上,“你看。”

魏驭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明月当空。

洞口如天然取景框,仿若把这世间最好的景色框裱成画。未尽的寒风被阻挡在外,只容得下温柔暖意。

林疏月双手捧脸,幽幽道:“我刚来的时候,最喜欢上这儿看日出,看落日。冬天冷,躲在这里面正好。”她问:“你冷吗?”

魏驭城眸色深了深:“冷。”

林疏月眼睫轻眨,“那我抱抱你吧。”

眼见她倾身过来,魏驭城却忽然后仰,双手往后撑着草堆,一个明显拒绝的姿势。他眼色压低,问:“只想抱?”

四目对视,暧意疯生。

林疏月抿唇一笑,搂住他的脖子低头献吻。

魏驭城今儿特别磨人,不主动,不回应,像个懒骨头的混账公子,等着女孩儿来取悦。林疏月嘴唇都麻了,笑着推他,“木头人呐。”

魏驭城懒懒嗯了声,“林老师诚意不够。”

“无赖。”林疏月笑骂。

“亲一下,捐一万。”魏驭城得寸进尺。

林疏月眼神变温,像春雨洗礼,柔情泛光。她直起背,自上而下望着他。胆怯散尽,矜持也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在这个男人面前,做自己似乎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林疏月像只山野小妖,不当回事地挑衅:“那魏董做好破产的准备。”

之后的一切,如枯柴遇火星,在温情与疯野之间回旋。

林疏月发现,这男人是越来越难招呼了。

总之一直皱着眉,板着脸。一手捏住她后颈,不对劲了就往上拎拎,轻了就往下拍拍她脑瓜子。

最后一步时,林疏月看他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拿出一盒东西。她边咳边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魏驭城不想腾出手,侧开脸,牙齿咬着锯齿状包装袋一下撕开,声音有些急:“来之前,从李斯文那拿的。”

林疏月震惊,“李秘书出差为什么会随身带这些?”

“他上次用剩的。”魏驭城皱眉,不想她这时提别的男人:“专心点,别待会又哭着掐我。”

灯影灼灼,人间月色无双。

魏驭城舒缓说:“小树林名不虚传,依山傍水。”

林疏月累得像条溺水狗,眼睛都睁不开,没多想地指出不对,疼着嗓子嘀咕:“这里没有河,也没有湖,只依山,不傍水。”

“胡说。”魏驭城低声笑,佻薄浪子一般,“林老师刚才,明明凿了条小溪。”

“?”

“溪水哗哗响。”

“……”

第44章 鸳鸯

夜空黛蓝, 月亮随着时间移挪位置,退却在眼角之外。

林疏月枕在魏驭城胸前,头一直往下低, 调整着角度想去找月亮。头发丝蹭得人痒痒,魏驭城的手指缠着她的一缕头发玩, 松开再绕紧, 像极了刚才某动作的频率。

“头还往下?”魏驭城故意曲解:“嗓子好了?”

林疏月拧了把他胳膊肉,“下流。”

魏驭城把自己的外套披去她身上, 起身去找裤子。洞里窄小, 他身高体长不得舒展,微微弓背, 肩背的线条便格外明显。林疏月的目光不加掩饰, 将他从上扫到下, 最后停在他腰间, “魏驭城, 你有腰窝。”

宽肩窄腰, 比例刚刚好。

魏驭城随手套上长裤,平静说:“有腰窝的人怎么?x功能比较强吗?”

林疏月登时无语, 这男人绝了, “就跟脸上有梨涡一样, 很好看,很特别。”

“嗯, 想夸我特别好看就直说。”魏驭城拿眼神烫她,“是不是还有特别好用。”

林疏月把外套丢过去,“别说话, 衣服穿上。”

魏驭城笑着走近, 重新将她搂进怀里, “别动,这个角度能看见月亮。”

林疏月投眼远望,果然,能看见西移的明月半隐半现在林间树梢里,周围是散落的星辰以及如烟的薄雾。月如波光雪亮,山野之夜盛满清风。洞穴内温度适宜,像是提前置身初夏。

林疏月没来由地提了句:“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魏驭城淡声,“不清楚。”

“钟衍会帮你记得的。”

“那小子喜欢弄这些有的没的。”魏驭城话虽嫌弃,但语气是温柔的。他有这份心,就不是冷情的人,这也是魏驭城欣慰的一点。

说到钟衍,就提到他上次帮林疏月操办生日会的事。

魏驭城早有疑问,“你为什么从不过生日?”

“不喜欢。”林疏月答得快。

顿了顿,魏驭城:“不想说就不说。”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缓过来的这会时间,喉咙比刚才痛感更强了。她抿抿唇,“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还是跟我妈有关。”

安静片刻,林疏月的视线从月亮上收回,低声道:“我妈当年,不想把我生下来。她发现怀孕的时候,还成天喝酒蹦迪,也不想去医院,自己托人买了打胎药吃了。结果我生命力顽强,这药没把我打下来。 ”

魏驭城一怔,缓缓低头看她。

林疏月的脸很小,掩在他手臂间,就更显稚嫩。长密的睫毛稍遮眼睛,看不出她的情绪。

“后来我爸知道了,发了火,我爸老实,第一次要跟人同归于尽的架势吓到了我妈,没办法,只能把我生下来。”林疏月吸吸鼻子,“可能这就是我妈一直不爱我的原因吧。”

辛曼珠是典型的野够了找个老实人接盘。从广东打工回来后,找了老实的林至业结婚。刚结婚半年还算相敬如宾,可辛曼珠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想要赚大钱,迷恋灯红酒绿,喜欢追寻刺激。她又开始出入声色场所,交了一大堆狐朋狗友,今天陪这个老板朋友谈生意,明天陪那个富太太朋友泡酒吧。

林疏月出生那天,辛曼珠生完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大肚子终于没了,不用再缠束腰带了。

为追求漂亮,她在怀孕期间一直想尽办法让肚子显小点。

每次林疏月生日,辛曼珠都会以一种非常傲慢的语气跟她说,我以前是不打算要你的,是你那个死鬼老爸拿刀子威胁我,我没办法才生的。

心情好的时候,语气只是刻薄嫌弃。

心情差的时候,尖酸,羞辱,无止境的打击,凌骂。

“她用我的生日,提醒我,我是一个多么不堪的存在。我从懂事时候起,就特别害怕过生日,一到零点,我妈就会推门进来,对我冷嘲热讽,哭诉着她的生活有多不如意。”

林疏月眼睫眨了眨,目光眺向某一点。

她以极平静的语气,将过往疮疤与生命之痛复盘描绘,默了默,她转头看向魏驭城,眼里是渺渺水雾,像一只被欺负到不敢嚎叫还手的可怜小狗。

“魏驭城,我自杀过。”

魏驭城忽然后悔了。

后悔问她这样的问题。

他伸手,猛地将林疏月抱住,压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完全贴实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到温度与心跳。

“嘘,不说了。”他一下一下轻拍女孩儿的背,“都过去了。”

“你不是想听故事吗,没事,说完吧。”林疏月轻轻叹了口气,“我7岁那年,我妈跟人去了美国,说那边能发大财,再也没了消息。没两年,我爸车祸过世了。肇事者赔了钱,我就靠着这笔钱继续生活,考上大学。我20岁的时候,她带回了林余星。”

林疏月仰起脸,“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心理吗?”

对视两秒,魏驭城说:“我知道。”

想好好活着。

林疏月就像阴暗夹缝里奋力生长的野草,经历暴风雨捶打,却仍向着太阳努力生长。

这一秒,魏驭城做了定论。

这个女人,这一辈子都不要放手了。

洞穴内的那点余温随着夜的延长而逐渐蒸干,两人往回走。来时是林疏月带路,这会她慢吞吞地跟在后头,小声要求:“慢一点好不好?”

魏驭城平声正经:“慢一点你还怎么凿得出小溪。”

开车上瘾了是吧。

林疏月可怜兮兮地抓住他的手,“我腿软。”

魏驭城笑,在她面前蹲下,“上来,背你。”

下山路不好走,魏驭城依旧走得稳稳当当。林疏月箍着他,“魏董,快36了吧?”

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魏驭城大气不喘,淡声说:“嗯,36也能让你腿软。”

“……”

“林老师,26了吧?”

突然觉得是陷阱,林疏月闭口不搭话。

魏驭城把人掂了掂,“26就要我背,到了36,做完岂不是要用担架抬。”

“……”

“还有一个问题。”林疏月迅速转移话题,“为什么你要问李斯文要避孕套。”

“因为型号一样。”

“你还知道李秘书的型号?”

“汇中集团的第一行政秘书,没有隐私。”魏驭城说得正儿八经:“包括伴侣,一周几次。”

“……”

魏驭城先把林疏月送回宿舍,自己再开车回了镇上宾馆。回明珠市的飞机是次日下午,汇中的工作团队上午又过来了趟工地现场。扶贫组热情,中午留他们吃了简餐,林疏月正好忙完回来,乍一看李斯文坐在外坪吃饭,想起昨晚魏驭城的话,顿时不太自在。

“林老师。”李斯文温和打招呼。

“李秘书。”

李斯文吃惊,“你感冒了?嗓子哑成这样?”

身后的牧青随口一说:“能不感冒吗,昨晚她好晚才回来,得有12点了吧?”

李斯文反应过来。

昨晚魏董也好晚才回宾馆,嗯,挺巧。

傍晚,飞机降落明珠机场,繁华城市高楼霓虹连片,不分黑夜白昼。魏驭城出机舱后走在最后,低头给林疏月发短信。

偏远的南青镇已渐渐休眠,亮灯的住户都少之又少。偶尔几处昏黄灯影,镜头拉远,村庄宛如蒙尘的美玉。

Wei:平安。

月:嗯,晚安。

日子好像没什么改变,两人都忙,也不是腻腻乎乎的性子。魏驭城这个位置,要跟毛头小子似的调情腻歪,也挺变态。他们之间很好地互补,分寸感拿捏得刚刚好。自小树林那晚后这半个来月,林疏月算是摸清了魏驭城的路数。

他不喜欢打电话,通常是一个视频直接弹过来。

要么是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要么是刚洗完澡穿着浴袍懒懒散散,总之没个正常场景。有一次更过分,直接在浴缸里泡澡。

那次晚上有事儿,临时开了个会。林疏月坐在会场后排,手忙脚乱地挂断视频,情绪激动地发信息:我在开会!

魏驭城:我在泡澡。

林疏月:那你好好泡。

消停了。

五分钟后,手机震:

魏驭城:手酸了。

林疏月乍一看没明白,回了个“?”过去。

魏驭城:出不来。

林疏月背一僵,顷刻脸如火烧。

正好旁边的一个年轻小姑娘凑近,“刚刚小强书记说的是哪句话呀?”

林疏月猛地坐直,手机一盖,把小姑娘吓得直退缩,还以为她不好相处呢。

有的男人,骚一次就够了,足够让人刻骨铭心。

又过了几天,林疏月和牧青一起去参加了图书馆落成活动。这是南青镇第一座图书馆,建得大气漂亮,当天很多媒体都到场报道,南青县也正好借此契机宣传。活动不仅邀请了各级领导,还有各路捐赠赞助的企业家。做好事又能留名,喜闻乐见。

中午吃饭的时候,认识的扶贫组领导把牧青和林疏月都叫上。设宴芙蓉楼,一个包厢开了两桌席。林疏月本觉得无所谓,到了之后,竟然看到了陈刚。

林疏月的步子放慢,牧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以为她忘记了,“那是陈总,上次在学校,你见过的。他给图书馆捐了三万册书籍,还有主体建材也是他负责的。”

迎来送往,陈刚在本地的声望颇高,在包厢门口很多人跟他打招呼,笑声朗朗。

“走吧,我们也去打声招呼。”

林疏月把人叫住,“师兄,我没胃口,我不去了。”

“啊?”牧青意外,“那少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