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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巨手伸到台子上,第一件事是前去查看放在烧烤架子上的婴儿宝宝,人家说大是大,灵敏度也不低,一触之下,立刻发觉不是真货,霹雳的强度立刻成倍增大,说时迟那时快,台子上一直保持着十分低调,被霹雳烧到毛飞爪子掉都没出声的诸位坐监同仁,猛然间齐齐发一声喊,成千上万的身影飞扑上去,顿时将整片天空遮蔽,那情形完全是魔幻版的蝗灾,巨手显然发现自己上了当,急速抽出,却已经被无数怪东西团团围住,紧贴其上,觊觎搭一趟便车,小气的手一气之下,当场空挥了一个耳光,打出一大片空白,中招的义士们哀号着落地,顿时台子下堆了一大片,没死的翻身起来左右看看,恩,四肢余三,本钱还在,再来再来,扶摇直上,投入战斗。
就在这瞬间,那阵一直在我身后吹啊吹的小风,哗啦哗啦绕了我几圈,跟绑粽子一样,还提了一下看够不够结实。我没来得及抗议太紧,双脚已经离地,化身为一只火箭,以超过所有人,所有雷电,所有手指甲的速度,窜上了高高的天空,与巨手的手背一擦而过,眼前便是一黑,似没入永夜,最后通过眼角余光看到的,就是我屁股之后,一只小拇指在苦苦追赶,一副要把我拈死在当场的姿势,而拇指之后,更多的怪东西,但凡有脸的,都面带喜色,隐约有声音欢呼道:“光行,光行出手了,咱们跟上……”
不知道在黑暗中飞行了多久,一种熟悉的翻江倒海的感觉抓住了我,精确的说,抓住了我的胃,还狠狠的揉了两下,我顿时明白,这是在快速穿越空间了,想我一介凡人,何德何能,竟然能一日两穿,实在是剽悍之极,值得在回忆录里大书一笔,但过程伟大丝毫无损结果狼狈,当我重见光明,就一头载到地上,大喘气。
有人好声好气地对我说:“哎,压到我脚了。”
以我微弱的感觉来看,地面上并无脚一类的东西,但我还是厚道地挪开了一点,却听到另外一个声音,比较不高兴,说:“哎,你压到我的屁股了。”
好吧,我忍了,再移,手一挥,这次有一个好不粗豪的声音咆哮道:“你打到我鼻子了。”
难道穿越了两次空间之后,我的整个物理概念都已经崩溃了吗。要处于何种姿态,我才能悍然压到一个人的鼻子?
勉强睁开眼睛,一只好不端正的鼻子从我眼前雄赳赳气昂昂踱过去,上面的黑头还不少,看来洗得不认真,最抵死是有鼻毛,拖出来跟扫把似的。
其实这不是一只单纯的鼻子,因为鼻子四肢俱全,走得挺快,最过分是身后拖了一只行李箱——鼻子兄你去哪里出差呢。
目送鼻子离去,我艰难地爬起来,坐到地上清醒了一下,发现我好像是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候机厅或者候车厅之类的地方,到处都是座位,旁边旅客打扮的各色物种急急忙忙走来走去,难怪我一掉下来,就压到这个那个。有些我还蛮熟悉的,喏,那边好大一只漆黑的铁天牛,好像施瓦辛格啊,还有人脸上长满了吸管,它吃起东西来挺不方便的吧……
注意力回到自己面前,一双缥缈的眼睛正关切地注视着我,这肯定就是帮我越狱的那位影子兄了,我勉强笑一笑表示感激,说:“你是光行吧。”
它点点头,带着一种台湾艺人到了日本被人认出来那种狂喜和矜持,说:“是啊,你是一只什么东西。”
我被噎了一记,想了半天,只好说:“我是一只人。”
光行很惊讶:“人啊,人很少来这边的。是猪哥带你来的吗。”
它提到后面那个名字,立刻心情很振奋的样子,左右乱看,刮起许多小风:“猪哥在哪里?我好久没看到它了。”
我摇摇头:“我不认识猪哥,你朋友吗?”
它很失望,嗯了一声不吭气了,我想说不定那个叫什么猪的人是它心爱的伴侣,否则怎么这么伤心呢,忙岔开话题:“你干吗被关在监狱里啊。”
它振作了一下,说:“我去卧底的。”
哇,卧底这么拉风,卧来干什么?它耐心地解释:“帮大家越狱啊。你知道那个监狱的防护非常严厉,所有空间和时间入口都被强大法力封锁,每次开关时间又特别短,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够利用那几秒种穿越出来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大家那么HIGH,原来发现光行是卧底了。看来逃了不少吧。
光行好开心:“是啊是啊,嘿嘿,我把空间入口撕开,大家都跑得差不多了。”
想必那只手会很生气吧。光行耸耸肩:“不知道,说不定会被剪指甲吧。”
想非人世界就是那么温良恭俭让,监狱大动乱,管理人员就是被剪剪手指甲而已,在这里讨生活容易多了。
和我聊了一阵天,光行好像想起了什么,对我挥挥手,我没来得及问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它已经叮一声不见了。
你又不是微波炉,为什么要叮一声,何况听到这熟悉的动静,我油然怀念我家厨房,想小二一天两次准时前来,在里面忙忙碌碌,那场景温馨美好,直到失去后我才深深体会,拥有一个同时用十几二十只手备料和炒菜的厨师,是多么值得感谢上天的一件事。
有些人类的功能,是上帝玩笑的一部分,譬如缅怀,以及后悔。愤怒可以缓解压力,狂喜可以振奋精神,而念念不忘的唯一作用,是令人生呈现迷惑的温柔之色,仿佛当时光真的倒流,我们会消除那些愚蠢。
呆呆地思考了一阵哲学,再没有黑格尔为我解除心中的迷惑,我怅然注视这熙熙攘攘的大厅,发现在东北角上有一个小卖部。
小卖部倘若生意要好,首先须有一个样子过得去的姑娘当售货员,十八世纪的法国巴黎,某个沙龙要吸引名流墨客,前提是主持的贵夫人风情万种。美貌和食物,是人类的永恒诱惑,植入基因,融入骨髓。就算到了一个非人做主的所在,照样发挥强大作用。
因此,我发现那个小卖部,首先是因为里面有疑似方便面的东西陈列,第二是站柜台的那个女孩,实在非常迷人。她的三个头,个个都非常迷人。
我走过去,靠在柜台上,招呼:“请给我一包方便面?你们提供热水吗?”
女孩向我凝视,眼睛真美,象初升于天上的星。她缓缓摇头:“对不起,没有方便面。”
我的视线越过她,投在货架上,那里有一盒一盒的东西,上面还印着好像牛肉蔬菜一样的图案,勾引我多少乡愁,一嘴口水。我毫不顾尊严,整个人趴在柜台上苦苦哀求:“给口吃的吧,给口吃的吧。”
女孩子转过一个头,以另一个头对着我,之前是温柔的,现在是冷漠的:“走开。”
被人拒绝,理由都没有一个,这种失恋最为让人心碎。我悻悻从柜台上爬下来,正要另寻生路,女孩子轻轻问我:“你要去哪里。”
她之前那个头又转回来了,眉目间满是关切之色,一瞬是天使,一瞬是魔鬼。即使如此她都比我认识的所有女人更坦白,最少全部写在脸上。
我看看大厅,也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又不见出发到达地点的指示牌,乃摇摇头:“不知道。”
一边摸出我的指南,在里面输入:“候车厅。”
果然出了监狱以后书都要生猛很多,哗啦哗啦,干脆利落出来一大段。第一个解释是——
候车厅:集中失恋的地方。凡是最后结果不能生小孩子的恋人,都选择在这个地方分开,主要是方便跑路,免得事前不知道自己会被抛弃的那一方发动攻击泄愤。某一年厄运之蝉与火影龙鸟分手,导致全部主体建筑焚毁,重修资金筹集到现在都没成功……
显然这个不是我现在所处的地方,但是在重修成功之后,我很有兴趣去蹲点观摩,连凤凰鸟都要失恋,这个事实可以安慰我那颗不再相信爱情的老心……
继续往下看,候车厅之二:
非人移民计划委员会的附属机构,为想去人间体验生活的非人成员创造的快速通道,最大的好处是省略了一切非人界与人界衔接所带来的磨合问题。副作用是导致人间出现过多天才,提高了人类在自然界的适应值。
这次应该没错了。我收起书,仔细打量这个候车厅,入口只有一个,大虽然大,也大不过非人民工的热潮,我刚才就倒在附近,难怪那么招人不待见。但是对面的出口就非常非常之多,一字排开,密密麻麻,简直数不清,每个出口上方都贴着一个标签:植物学……烹饪术……数学……算命……音乐……格斗……举重……
各行各业基本上都被覆盖了,每个出口之前所等候的队伍有长有短,最短的那队,是关于思想的,凡事都可以速成,以及拜托上帝赋予天资,但思想这码事,不先花个十几二十年被生活玩得你死去活来,决计不会强大,连是否存在都是问题。最长的那一列,专业是舞蹈,排队的显然彼此都有亲戚关系,而且都在三代以内,人头蝶身的美丽怪物,翅膀长长短短,光色绚绚烂烂,彼此挨挨擦擦,在几平方厘米的所在跳跃,旋转,款款伸展柔软肢体,等待成为下一个人类中的舞蹈天才——数量直接组成国家舞蹈团都绰绰有余。
我问售货员姑娘:“干吗要一堆一堆过去啊?最近人类世界很缺少舞蹈演员吗。”
这个问题好象需要损耗多一点的脑细胞,所以姑娘的两个头转来转去,凝神静思,都得不出结论,没奈何,出动了储备能源,最后一个头终于从背后隆重地转了过来,我一看之下,忍不住吓了狠狠一跳,差点没跪倒在地高呼:“夜叉,小的下有儿女上有高堂,还要留一条烂命养家糊口,求求你放过我吧。”
那张青面獠牙,对我的反应表示相当的不理解,爆开血盆大口,道:“你干吗。”
既然还有商有量,那么就没有想象中凶险,我打了寒战,勉强说:“没事,没事,受了一点小惊吓。”
夜叉姑娘点点头,我费力地分辨嘴角上扬和眉头微皱这两个表情代表了什么,理论上应该是善解人意,但怎么看怎么象不怀好意……
不管她对我有什么意,人家好歹还是回答了问题:“最近三年之内,会有数次大规模的天灾和人为灾难在人界发生,据说因此会有很多个舞蹈家和演员死掉,而且是一批批的死,你们人类娱乐活动本来就不多,一死那么多人,说不定会憋得来找我们麻烦,所以给你们添点数。”
我大吃一惊,一批批的死掉,听起来极有魄力,倘若不是第二次文化大革命,那一定是百老汇和好莱坞同时被雷劈,而且劈的规模还有点大——你知道其他天灾还有点救,只有这玩意一击致命,有时候连人带衣服化为乌有,省掉多少后事。
对好莱坞我没什么兴趣,这是长期和麦当娜厮混所带来的结果,是正面还是负面很难说。有时候我看了一部电影,心情为之激动,觉得台词经典,布景宏大逼真,叙事流畅,节奏张持有度,演员演技虽说毫无瑕疵,但及格有余,结果刚刚激动了两分钟,麦当娜到我家来,放一张重拍版给我看,内容就是我刚刚看的那部电影,在一模一样的演员,台词,场景基础上,最完美的效果可以去到哪里。一旦我对这个版本的来源表示兴趣,麦当娜就用两个字封锁我的好奇,他说“电脑”,意思是全部用电脑剪辑制作出来,考虑到我拥有一个软件开发和多媒体设计的博士学位,迷信十年之久,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
说话间舞蹈那个门开始放行,蝴蝶们神情淡然地依次离去,对于到人间做天才这个任务,表现得不算特别热心。我冲到面前想看看门后有什么机关,结果眼前一黑,被一阵无形的力量弹出老远,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非合格物种,请自动退后。”
以人的标准来说,我向来觉得自己不是特别合格,但考核范围一放再放,直接宽到物种本身都没过最低标准线,我家二老生我之初,是不是稍微马虎了一点。
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我挽起自己的袖子,一口气冲到大厅的尽头,抬头一看,第一个门,文学。好吧,在这个方面我灵感不足,但是基本功是很好的,但丁的神曲,我读的可是原文。往前一站,立马摔个屁墩,尾骨生疼,听到一样的提示:“非合格物种,请自动退后。”
文学不行,我到隔壁美术那道门去,到面前一个急刹车——送死也不用这么积极,我一辈子鸡都没画像过一只。
跳到第三个门,钢琴,看看自己的萝卜手,这又是一个弃权项目。
第四个稍微乐观一点,气味。有一年我出差到美国,从芝加哥城市广场硬是闻到了我家公寓二楼D座易牙家里做佛跳墙的味道,虽然后来华佗说我是典型的饥饿综合症,但我坚信那一刻感受的真实。
有这么正面的记忆支持我,我义无返顾投身过去,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成功了,身体似乎正在经过一个柔软的犹豫,我对天祈祷,还没准备好要祈祷什么,风云突变,故事重演,这次跌得更惨,直接就是一个狗吃屎,落在一个熟人——一个熟鼻子面前,刚刚那位投诉我阻碍交通的仁兄瞪了我一眼——用他寄居在鼻梁左右的眼珠子,雄赳赳走进了门。闻名天下的香水调配师即将诞生,但愿他在人间的比例会有所改善。
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看,具体经过我就不表了,总之行程刚刚到大厅中部,我已经需要预约骨科和皮肤科医生会诊,倘若万幸不至于粉碎性骨折,亦必有部分肌肉组织坏死。好消息是,为此倍受受煎熬的人不止我一个,当我从建筑设计那个门前被弹开的时候,通知我检查结果的声音已经经历了一系列强烈的感情变化,从世界如此美好,我等下收工洗澡,到你这个小王八蛋不要烦我好吗,然后到神经病我上辈子欠你很多钱吗……到了眼下,直接已经抓狂到十三级,每个字念出来的口气都意味着:“要是可以的话,我一定要抓住你克隆一百个,再用一百零一种方法杀掉你和你所有的克隆。”
要是在平时,我一定发挥我善良的天性,一早放过他了。但是今天不行,不试到最后一个门,把自己全身骨头撞到变成蓝色,我是绝对不会死心的。
一定有一个门,背负着宿命的等待,矗立原地,永远翘首,盼望,我,撞它个对心穿。
只要有信仰,就不会被神抛弃。
总能找到故事,证明这个道理的正确。
当然也总可以找到故事,证明相反那个道理的正确。
以人类那么羸弱的生理条件,最后却成为世界上最危险的物种,是因为人类从无不二原则可言。
我终于成功地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专业,或许,是那个负责拒绝的人已经因绝望而死掉,总之,在某一个门前,我得到了进入的许可,穿越一片昏黄的微光,似沐浴于日落余辉,身体懒洋洋的,要融化在这温暖感觉中,我神志清明,但眼前模糊,所挂念的仿佛有无限辽远,异常重大,但又不知道确切是什么。那状态活象和小二在家里对酌,喝罢八瓶二锅头之后,欲醉不醉,将死未死,往事接踵而来,前途轻如片絮,这一刻比什么都醇厚,强烈,无可比拟,愿意永恒沉醉。
除非有人当头泼你一盆冰水,或大力拉住你皮带后腰,来个过肩摔。
我现在就处于后过肩摔时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刚才一瞬的成功好似南柯一梦,我此时景遇与在前两百道门前如出一辙,并无任何改善,除了身上还坐着一个人,正嘀咕着什么——这是祸是福,无人可以判断。
我定定神,认出身上这位,正是小卖部的售货员,身段十分婀娜,颇可赏心悦目,只是被俯视我的夜叉头一抵消,我的绮念立刻化为分子状态。我苦笑:“姑娘,可否换个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