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的一喊出来,我立刻把自己嘴巴掩住,瞄了瞄四周,生怕引起骚乱。但我立刻也发现,其实压根就没有人注意我。像我那么普通的人,想要人注意,还要喊出更震撼的口号才行。

耐心的又等了大半个小时,园门终于开放了,小孩子一个接一个被引出来,上了各色名车,扬长而去。小破的人缘好像不错,好几个漂亮小妹妹临走之前,都上去和他拉拉手作依依不舍状,这个小子完全不懂得真情可贵的道理,表情严肃,神态矜持,点点头后立刻挥手道别,好像在说:“好了,好了,你们的热爱之情我收到了,快点走吧,口水不要把我的衣服打湿了。”真是羡慕死我。

看似有条不紊的常态中,我注意到出来欢送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今天表情特别呆板,笑容僵硬而古怪,好像戴了面具一样,时不时把嘴角往两边扯一下,敷衍了事。同时有一位中年女子没有把孩子接出来,反而被请进了里面,一面走进去一面表情惊疑不定。看来真的有事发生。

小破一出来,我就问他:“今天幼儿园怎么了?”
他欢天喜地掏出一块窝在口袋多时早已惨不忍睹的小奶油蛋糕给我看:“今天的点心好好吃,你吃一点,小破吃一点,再留一点给辟尘好不好?”
我当然说好好好,乖乖乖,紧接着又问:“你说谁出事了?”
他漫不经心往自行车那边走,说:“隔壁班的爱丽思,我们上洗手间看到她的头不见了。”
我毛骨悚然,一把抱起他:“你有没有看到谁干的?”
他想了想:“我没有看见啊。不是自己掉下来的吗?”
我没好气:“当然不是。”
他去摸摸自己的头:“可是我的好像可以掉一掉啊。”
我赶紧把他的手拿开。不然一会儿这里就要变成街头魔术表演现场了。



《猎物者》第二部:悬神引
第四章

 

把自行车推到远一点的地方放下,我带着小破绕到幼儿园的后门处,四顾无人,便跳了进去。里头就是一个很大的儿童游乐场,设备齐全而精美。器材之间以设计巧妙的草地和卡通路线隔开,整体又成为一个趣味十足的迷宫。据说也是一个大设计师的杰作。顺着蜿蜒的彩色软石道路穿过游乐场,成斜平行线排列的三栋大厦矗立在眼前,大厦之间以全玻璃的回廊连接,刻意保持透明原色,强调大厦的独立性。这几座楼,外形与颜色搭配都煞费苦心,力图符合儿童的生长发育需要与心理刺激原理,在小破入学时我作为家长观摩进入其中,发现所有的设施均为不同年龄的学生准备了相应的配套,难怪每年只招收三十名新生,却需要占用这么大的一块地。

小破带我进了他们上学的第二座大楼。三楼小班洗手间,小小的洗手盆,马桶和干手器一应俱全,外观卡通化,颜色鲜艳而柔和。第三间隔间,小破说就是他们看到爱丽思无头尸体的地方。当时其他小朋友全部吓得尖叫哭闹,而小破就若无其事自己上完厕所,还安慰班上的小女孩子说:“不要怕,这是魔术,魔术你知道吗?”大家三岁而已,缺乏起码的辨识力,居然信以为真,当即恢复平静,镇定的回教室去了。

看起来现场已被非常仔细的清理过了,没有任何异状。唯一只剩下空气中隐约的血腥气味,娇嫩而新鲜,令人叹惋一个小小生命的消亡。
有人潜入杀害了爱丽思吗?还是内部的教师某一个是衣冠禽兽?杀害爱丽思是为了什么?求财?那就应该是绑架。针对小女孩而来?她怎么会和人有仇隙?那么只有一种选择,有人与她的父母有怨恨,迁怒于小女儿的身上。

这种凶手真是该杀。我很愤怒。这愤怒要把我燃烧起来了。我喜欢小孩子,喜欢他们天真无邪如珍宝一般的脸孔。抱在手里仿佛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藏。谁那么卑鄙残忍,扼杀一朵花一样美丽的生命?

坐在那间小小的奶黄色马桶上,我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收集残存的空间碎片,力图重现当时的景像。看看是什么人下了这么不堪的手。
空白奇怪了。
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以我的能力,最少可以回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景像碎片。为什么没有?
正愣愣的想,本来在一旁百无聊赖吃手指的小破突然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以为想回家了,赶忙俯身去哄他:“宝宝,我们马上就走了~~~”
小破对我视而不见。他的眼睛闪烁出幽幽蓝光,正凝视我的身后,脸色变得冰冷。
脊背上冒出一阵凉气。我惴惴扭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呀。
小破一步步从洗手间外跨进来,向我逼进,我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陌生感觉,眼前的小破,绝对不是我每天抱上抱下,宠爱有加的那个小孩子。他身体僵直,眼色奇异,冷森森的走过来。

我难过的看着他,隔间很小,他好像要去我身后,也不侧身,直挺挺的撞上我,哇,哪里来那么大的力量,撞得我骨头钻心的痛。你是未成年型洲际导弹吗?我让开,他一直走到马桶冲水器旁边,凝视着奶黄色的瓷盖,缓缓伸出手揭开。我冲上去探头一看,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睛,恍恍忽忽的正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咿”了一声,头抬高,再看,真的一双眼睛,就一双眼睛。空荡荡的睁在水里。眼神中没有任何表情,却诡异而灵活的转动,随着水箱中水波微微的起伏,随时会闭上,又张开。

微微的风声划过我脸边,是小破的手指,迅速戳进水箱,径直插进了那双眼睛,我哎呀一声闭上自己的眼睛,止不住念叨起来,惨剧啊,悲哀啊,我这辈子怎么老是所遇非人啊,自怜自伤的当儿,却听见小破打个哈欠百无聊赖的说:“嗯嗯,我饿了。”

饿了?看到一双光突突的眼睛你饿了?江左司徒先生我对不起你,别的不说,他的饮食习惯我是没有搞好的,你把他接回去以后,要是有一天厌食,你就放一双眼睛在他面前好了。

放低遮住我自己眼睛的手掌,水箱里已经一无所有。但是我决不相信是自己视觉功能出了问题,因为昨天晚上已经看到一只手自己溜出来做贼了,今天看到一双眼睛跑到儿童厕所偷窥也不算出奇。说不定什么时候去音乐会还可以与两只爱听歌的耳朵打打交道,讨论一下如何解构巴赫的平衡律呢。现在我可以大致明白历史为什么会有“杀手”这个职业名称的出现,而不是杀脚或者杀脖子,仓颉大人造字的时候,一定也是遇到过一双手到处自己飘荡这种事情的。

背着小破跑上走廊去,一溜房间的原木门上都悬着烫金的名牌,手工室,美术室,游戏室,天色已经渐渐黑下去了,长长的走廊安静无声,显得分外悠远。我放轻步子,正要下楼,听到四楼传来隐隐的争吵声,有个尖锐的女子声音急促的说:“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谁?是不是爱丽思的家人呢?我想探个究竟,向小破悄悄说:“宝宝,不要出声~~”。脸一扭,耳朵上沾上一些粘糊糊的液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小破睡着了,哈喇子流得正欢呢。

从腰间抽出皮带把小破绑牢在背上,我原地跳起,手指抠住天花板上的装饰纹,整个身体贴上去,像壁虎一样开始爬行。迅速越过楼梯,翻到四楼,打开通风口钻进去,即使在这样狭窄的地方我的膝行速度也和普通动力车有一拼,主要归功于平时半夜起身偷东西吃训练有素。刷刷刷来到了刚才有声音传出的区域。从间隙中往外看,下面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办公室。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坐在左侧的沙发上。对面坐的是我看到被请进门的那个中年妇女,她衣饰华贵,正双膝紧闭,身体前倾,说话声音又急又尖,显然极度激动:“我的女儿到底怎么回事,我一定要知道得清清楚楚,你们只是幼儿园,无权阻止我看到她,即使有所谓的传染性重病,我也有私人医生可以确证。不用再说了,你们把我女儿交给我!”

那个灰白头发的女人咳嗽了一声,站起来,仿佛陷入思考之中,走近中年女人身边,终于开口说:“史密斯太太,我们已经把事情经过讲的很清楚了,令爱身患恶疾,不能见您,既然您如此坚持,我们只好~~”

她说第一个字,我已经觉得不对。这个声音我是认识的。“罗伯特先生,吃饭了。”里奇太太!
一阵危险的预感掠过我的心头,仿佛为了配合我,里奇太太突然向这位史密斯夫人扑了过去,后者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呼,想要跳起来,却被里奇太准确的掐住了脖子,两根拇指训练有素的一捺,按上了她两侧的大动脉。分明是擒拿术的高手。史密斯太太身体一滞,转眼便软了下去,看着就要死个不明不白。此时我当然不能坐视,也顾不得找通风口了,伸手一掌打碎天花板,一跃而下,里奇太太一惊,抬头还没看分明,就被我一拳打得昏头转向。乘她眼黑,我抓起史密斯太太,越窗而去。

在我家躺了两个多小时,史密斯太太才苏醒过来。她走下楼的时候,我正在和辟尘,小破三个一起玩亲子游戏小蜜蜂,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呀,飞呀,我剪刀,小破石头,输了,啪啪,诸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两耳光,打在普通人身上,立马可以打出二级残废,附送终身脑后余震不绝。再飞,啪啪,我下手打辟尘可也没藏私,当然像我那么爱和平的人,不断祈祷的就是平局,小破小嘴一撅,凑过来吧唧一下,我脸都笑烂了。让平局来得更猛烈些吧。

史密斯太太迷惑的看着我们三个,迟迟疑疑的问:“请问,这是哪里?”我正好被辟尘运了半天气后的一记夺命连环掌打得飞出屋子外面,怒气冲冲的爬起身来一头扎过去喊:“再来,再来。”结果流年不利,这次犯在小破枪口下,一头撞来,我仰天一跤发出震响,肘部生生压裂两块地砖。

要不是她及时尖叫一声,我们实在没有哪只眼睛是会注意她的。
小蜜蜂告一段落。小破跑花园里去抓虫子去了,我在他后面嚷嚷:“别吃毛毛虫,不能吃的,不许把花园地下水管全部挖出来~”。
招呼史密斯太太坐下,一时间话不知从何说起,仔细端详她,高鼻深目,眼睛碧绿,似乎是欧洲大陆的品种。虽说落难,风度仍然甚为娇贵,有出身大家的风范。目睹我眼漉漉的看来看去,就是不先说话,她只好开口:“我怎么到这里的?”

把经过略略一说,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摸摸自己脖子,心有余悸。脸上的表情一半惊疑一半沉吟,十分复杂。问到那个老女人为什么要杀她?她大摇其头,反应相当剧烈:“不知道,不知道。她说我的女儿得了传染性的重病,不能回家,又不让我见她~”

我还在犹犹豫豫,辟尘出门送点心给小破,经过时顺便说了一句:“什么重病,你女儿已经死了。”
史密斯太太神情一变,霍的站起来,张了几下口,直着声音说:“我不信。”再看我一脸同情掩之不住,心知所言不虚,情绪极为激动,立时张开喉咙哭叫起来,反复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爱丽思,我的宝贝。”泪如雨下,看了真是为之断肠啊。

我抢上一步,拿住她的闻香,人中两处穴道,轻轻发力,强迫她镇定下来。一面安慰她:“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冷静下来。”

等她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们的晚饭已经吃完了。不错,安慰女人,尤其是安慰悲痛的女人乃是我生平学的最差劲的一门技术,所以黔驴技穷的关键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重操故伎,一拳把她打昏了过去。一天昏两次,一次两小时,这个剂量大了点,为了做一点补偿,我很好心的留了一点香草烧羊排给她,要说辟尘的厨艺不是盖的,这位太太本来悲伤得要死,也硬是来了个中场休息,把羊排吃得干干净净后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