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便走!”女人珠泪强忍的眸子,在盈盈水光中绝望,“只当……你我从不相识!”

对端,鸦黑残旧的袍子被风卷起,暗红的血渍藏于袍下冷光凛凛的铁甲之上,伤口已经结痂的大手,紧握腰间金线绕柄的长刀。

“君有命,臣从命。此生,你我注定殊途。”

男人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引来长长的沉默。

“你说,待你从此役凯旋而归,我定要披了嫁衣在此等你。”娟丽惊世的脸庞,净透如飞雪化水,倾国之貌只因他一句话,失色于无边无际的凄凉冷笑,“而今,嫁衣如新,人心不故。呵呵,皇命与我,终究还是我败下阵来……你走罢。”

浓重一声叹息,五光十色的世界,瞬间染成沉郁的灰白。

白底雕花的细瓷瓶从他怀里掏出,在粗糙若砂纸的大手间犹豫捻动。

“你最爱的紫清酿。”红色的瓶塞被拔开,甜而醉人的芬芳教人心迷意乱,他的嗓子开始黯哑,“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酿的酒。饮罢,你我恩尽情绝。”

纤纤手指停在半空,却只是短暂的一瞬,转眼间已将瓷瓶握入手中,一仰头,无色的液体灌入丹红小口,洁白细致的喉咙,在不断的吞咽中鼓动。

饮下的是酒还是泪,此刻谁能分得清楚。

空空的瓷瓶被倒转过来,一滴不剩。

“你可以走了。”空洞漠然的眼神投射到他的脸上,扣住瓶子的手赫然松开,“你我之间,从此干净如这酒瓶,空无一物。”

瓶子摔在泥地上,没有碎,在骨碌碌的滚动中压弯了无辜的草,停在大青石下。

大手一挥,袍子朝旁撩动,高窈健硕的身影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呼呼风声下,没留半点不舍,只有一地踏碎人心的脚印。

所有力气在他的背影消失于这片苍苍草原后,化为乌有。

瘫坐到青石上,撑住身体的手掌紧压着冰凉的表面,微微颤抖。

“嫁衣,只为你一人而披。”

凝结纠缠于眼眶多时的泪,终于滴落,在石头上流成一条浅浅的印。

鲜红的群摆,颓然拖在地上,盖了绿草,盖了生机。

“君中有我,我中有君……”浅浅笑声回旋而起,又嘎然而止,“可惜,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长恨绵绵,誓无绝期。

八个字如魔咒般冲击着大脑的最深处,幻影颠倒间,恍然见到坐在青石上的女人,痛苦地捂着心口,匍匐在石上,脆弱的指甲紧紧抠在石缝中,随时有断掉的可能。

熟悉的痛觉扯动自己最纤弱的神经,痛的人不光是她,还有自己。红色嫁衣,倾国美人,草原天际,在这声声乎远乎近的咒念声下被剖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唯一残留的记忆,是一张绝美的脸,还有一个决绝而去的背影,以及,心口上完全相同的痛。

君岫寒猛地睁开了眼。

背脊上的汗被从窗口灌入的夜风一吹,冷得寒心。

自己又做梦了吗?!

她惊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寻找并确认所有熟悉的场景与物品,深怕是陷入了另一场恶梦。

桌椅书柜,歪摆的电话,挂在门口的抹布,加上在手背上的重重一掐,君岫寒确定自己已从那怪梦里醒来。

心口的疼痛依然,但,似乎没有回到之前不能忍受的程度。她起身关上窗户,再坐回桌前,无处可去的目光愣愣瞪着那张画。

女人的脸,秀美的双手,在画中那空荡荡的嫁衣上渐渐浮现,像有高人提笔正往上精雕细琢一般。

君岫寒用力眨眨眼,哪里又见什么女人脸女人手,嫁衣依然孤单于草石之上,固执地守候。

时间一分分过去,君岫寒了无睡意,从来记不住梦境的她,出人意料记住了梦中女人的模样,尽管只是恍然几眼,可若她真出现在人群之中,必可以一眼将其认出。然,她记住了女人,却记不住那男人。准确说,她根本没看到那男人的容貌,纵是离得那么近,近到可以看到他手掌上的伤口,却依然无法看到他的脸。

为什么呢?!

追究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多么荒谬而可笑的举动。君岫寒明知道这点,但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探究之心。无法解释的混乱,彻底占据了她的身体和思维。

“小君!小君!”和蔼又有些焦急的呼喊在耳边回响。

君岫寒缓缓睁开眼,朦胧中,老秦的脸在面前晃动,旁边还站着个矮矮胖胖的人影。

馆长?!

睡眼惺忪的她忽地坐起来,紧张而局促地看着另外两人,桌上老式闹钟的指针正指向早晨十点。

自己睡着了?!还睡到这么晚?!

“小君,你没什么事儿吧?”向来严肃的馆长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病了就不要死撑,我可以放你病假。”

“馆长我没事啊!”君岫寒站起来,慌乱地摆手,她并不怕休病假,她怕让她休长假,非常时期,她断断不能丢了这份工作。

馆长狐疑地瞅了她半晌,咕哝道:“嘴唇都泛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