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吃了一掌,心道:“师父传我金刚掌之时,曾经言道,这套掌法刚猛无伦,学成之后,容易犯只顾攻击敌人,不顾防御自己的毛病;张丹枫也曾经屡次指出过我这个缺点,怎的临敌之时,却又忘了?”一旦省悟,掌法立变,一掌护身,一掌击敌,攻击之掌,有如巨斧开山,大刀劈石,威不可当;护身之掌,则有如铜墙铁壁,难以逾越。摘星上人用尽了办法,都没法迫近他的身前。
转眼间已过了五十多招,摘星上人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汗如雨下,心中想道:“这样下去,我只有给他累死!”牙根一咬,恶念陡生,拼了性命,突然冒险欺入云重双掌圈内,云重左掌横扫,右掌则似大刀般的直劈下来,摘星上人蓦地伸指疾弹,同时左手横肱,肘锤横撞过去,这两招变化得精妙绝伦,疾如星火,但听得“喀喇”声响。摘星上人倒在地上,云重亦是面色苍白,冷汗一颗颗的,黄豆般大小,不断的从额上滴下来!两方面的人都是吃惊不小,急忙奔出去救护自己人。
原来摘星上人是拼着受云重一掌,施展“穿云指”和“摘星手”两种最狠辣的绝技,希望能够弹碎云重的筋脉,抓穿他的琵琶骨,要是云重未能洞悉其奸,仍用金刚掌对付的话,那么摘星上人固然要受重伤,云重只怕也难免残废。
好在云重及时见机,心想他敢欺身进入我的掌力圈内,并有所恃,立即把攻敌之掌也撤了回来,双掌如环,在胸前转了一圈。摘星上人掌劈指戮,刚刚攻到,被云重抓个正着,用力一拗,他哪里能挡得云重的金刚指力,十只手指,全给云重拗断,登时晕了过去,但云重的左手脉门,也给他弹了一下,筋脉虽然未断,却也有点裂开,痛得直冒冷汗。回来之后,吞了一颗小还丹,这才渐渐恢复精神。
乔北溟见自己这方又有一个高手被废了武功,虽然不敢动气,却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正想叫管神龙去抵挡一阵,只见对方已走出一人,朗声说道:“氓山韩铁樵向铁岭三神君讨教。”
“铁岭三神君”乃是一母所生的三兄弟,横行关外,占据牡丹江边的铁岭做没本钱的买卖,他们在关外从未遇过高手,因此骄做自大,大的自封为“镇天神君”,二郎自封为“混天神君”,三郎自封为“惊天神君”,合称“铁岭三神君”。十余年来,北京的镇远镖局第一次到关外走镖,便给这“铁岭三神君”劫去价值百万的红货(镖行术语,金珠宝贝称为红货)。镇远镖局破产关门,总镖头殷牧野受了内伤,回来之后,一气成病,不久便死。殷牧野是韩铁樵的朋友,虽未留下遗言要韩铁樵给他报仇,但韩铁樵知道了他的死因之后,却以为友复仇为己任,只因一来山遥水远,二来殷牧野故世不久,韩铁樵便接任氓山派掌门,抽不出身来远赴关外。这次丐帮探得乔北溟邀请同盟的人有“铁岭三神君”在内,毕擎天特派一个弟子去通知韩铁樵,因此张丹枫到氓山去请韩铁樵,一说便允。
“铁岭三神君”却不认识韩铁樵,悄悄问厉抗天:“这是谁人?”厉抗天道:“这是氓山派的掌门,号称神拳无敌韩铁樵,三位神君请加小心。”镇天神君“哼”了一声,心道:“什么神拳无敌,刚才还接不了乔北溟的一掌?总是中原武林人士,喜欢互相标榜。”混天神君则道:“这么说这个姓韩的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哈哈,原来他也知道咱们铁岭三神君的名字!”三兄弟既轻敌,又得意,便都走了出来。
镇天神君昂首向夭,大模大样地问道:“姓韩的,就只你一个人吗?”韩铁樵道:“不错,这里除了我姓韩的,还有谁识得你们?”混天神君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慕名而来,那么现在我们三兄弟在此,你想向哪一位讨教。我替你想,大哥,你不是敌手,不如和我玩几招。”混天神君是个浑人,不识他话中有刺,把他当作真是闻名仰慕,前来求教。韩铁樵冷冷说道:“我不耐烦一个个地打下去,当然是请三位一齐上呀!”
镇天神君大怒道:“姓韩的,你好大的口气!”忽听得乔北溟郑重说道:“韩大掌门独战三大神君,真是旗鼓相当的重头戏,这番当可令我们大开眼界了!”
三兄弟中最小的那个惊天神君是个较为慎重的人,一听乔北溟之言,似是在点醒他们,只怕这个姓韩的当真是个硬点子?便即说道:“大哥,既然这位韩大爷定要伸量咱们,恭敬不如从命,咱们就随着韩大爷划的道儿走吧。”
镇天神君听了乔北溟的话,亦自心中微凛,双眼一翻,说道:“好,姓韩的,这可是你自己讨死,怨不了谁人!你亮出兵器来吧!”韩铁樵双拳一屈一伸,纵声大笑道:“几十年来,还从未有人叫韩某用过兵器呢!除了这双拳头之外,韩某不懂得用任何一件兵器!”
镇天神君大怒道:“好狂妄的老匹夫,且待我瞧瞧你是否神拳无敌!”三兄弟都亮出兵刃,镇天神君使的是一把玄铁重剑,混天神君使的是一柄三尖两刃刀,惊天神君使的则是两柄熟铜锏。
三兄弟中镇天神君功力最高,那把玄铁剑重四十三斤,一剑刺出,隐隐带着风雷之声,韩铁樵心道:“这三个家伙自号神君,果然有几分本领,怪不得殷牧野伤在他们之手。”眼见镇天神君那沉重异常的铁剑堪堪刺到,韩铁樵双臂一振,身随掌走,迅若狂飘,“呼呼”两声,横扫出去,镇天神君陡然一震,但觉拳风扑面,那柄重达四十三斤的玄铁剑竟似柔枝一般给他一掌荡开。混天神君使了一招“力碎华山”,三尖两刃刀迎头劈下,韩铁樵侧身分掌,一个虎跳,抢到了混天神君右侧,左掌一托刀柄,右拳猛地捣出,“蓬”的一声,混天神君肋骨碎了两条,痛得哇哇大叫。惊天神君最为乖巧,双铜舞得风雨不透,迫近前来。镇天神君与他左右夹攻,迫得韩铁樵将打向混天神君的拳头收了回来,一招弯弓射雕,左右开弓,将老大老二一齐迫退!
混天神君道:“好一个老家伙,气力比我还大得多,神拳无敌这顶高帽果然是应该给你戴了。”三兄弟中混天神君最浑,但气力却也数他最大,兼之有一身横练的功夫,常常和山中的巨熊搏斗,巨熊的利爪也伤他不得,如今却被韩铁樵一拳打折了肋骨,当真又是惊惶,又是佩服。但他却又是一副蛮牛的性子,碰上了比他更强的对手,尽管惊惶佩服,却更因此打得性起,不顾身上疼痛,将三尖两刃刀舞得泼风价似,一马当先。
三兄弟互相呼应,老大剑重力沉,一套风雷剑法十分霸悍;老二顽不畏死,奋勇争先。老三则机灵狡猾,双铜护身,采取游身缠斗的战略。韩铁樵虽说是神拳无敌,到底是血肉之躯,拳头总不能在刀口上硬碰,只有觑准机会,再施展空手人白刃的功夫,但他拳脚起处,全带劲风,力道之强,有如排山倒海,三神君虽有兵刃,却也往往给他迫得后退。
越斗越烈,四条人影,盘旋来往,拳风剑影,石走沙飞,叱咤山摇,顿足地动,在场的各路英雄,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看了这场恶斗,也不禁目瞪口呆,惊心动魄!
激战中忽听得金铁交呜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却原来是韩铁樵突出奇谋,长袖一拂,裹着了镇天神君的铁剑,立即抓着他的手腕,一牵一带,将那柄铁剑劈断了惊天神君的铜棒,一个转身,随即又是一招“肘底看锤”,正中混天神君的背心。这一拳他使出了开山拳力,饶是混天神君铜皮铁骨,再也禁受不起,登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三尖两刃刀脱手飞出,韩铁樵大喝道:“还记得镇远镖局的总镖头殷牧野么?你们的手都沾过他的血,我今日不杀你们,你们这三双手可得赔给他!”韩铁樵出手如电,话声未停,已把镇天神君和惊天神君的双臂齐着手腕拗断,接着“喀喇”一声,混天神君的一条右臂也连皮带骨的被卸了下来。韩铁樵忽地停了下来,说道:“瞧你还有点好汉的样儿,留你一条臂膊,让你照顾你的兄弟!”镇天神君和惊天神君痛得晕死过去,混天神君咬断了两齿门牙,居然挺住,不哼一声。
这一场乔北溟这方败得更惨,厉抗天将“铁岭三神君”扶回来后,管神龙望了乔北溟一眼,乔北溟低声道:“只要一炷香的时刻,我的功力便可以完全恢复,你先去对付一场。”管神龙硬着头皮,出场向霍天都夫妇挑战,凌云凤正在张丹枫身旁,张丹枫微笑问道:“有把握吗?”
凌云凤道:“我和天都联剑,谅不至于败给他,要胜他却还未有十分把握。”张丹枫说道:“我刚才看了你的几招剑法,奇诡变化,已臻上乘,还须注意奇正相生,拙中见巧!”随即讲了几句上乘剑诀,都是针对凌云凤剑法的毛病的,凌云凤心领神会,色舞眉飞。
管神龙冷笑道:“是否还要再学三年才来与我比剑?”凌云风笑道:“你催什么,让你多活片时,正是便宜了你!”笑声中两夫妻并肩而出,管神龙瞧着他们神采飞扬,好似已是胸有成竹的神气,暗暗心寒。
凌云凤笑道:“你既急着要再世为人,为何还不进招?”管神龙怒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长剑抖动,嗤嗤声响,剑尖向霍天都一点,霍天都横剑一迎,未曾碰着,管神龙一个“移宫换位”,趁着双剑未曾合璧,猛然间便对凌云凤施展杀手毒招!
原来管神龙也得过乔北溟的指点,乔北溟与霍天都夫妇斗过多场,对他们的剑法熟悉之极,看出了凌云凤的剑法要比她丈夫辛辣,但严密之处,却是不如,而且两人性格不同,在微妙的关键之处,每因凌云凤较急而霍天都较缓,他们本来是奇正相生的剑法,就可能在配合上有失调和。
因此管神龙这次与霍、凌二人比剑,亦已有了一套战略,出手第一招便对霍天都佯攻,趁着双剑未曾合璧,却又迅即一变,转为对凌云凤施展杀手。哪知凌云凤得到张丹枫指点,更是早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待得管神龙的剑锋堪堪刺到,这才举剑一撩,霍天都这时正改守为攻,来得正是时候,双剑合成了一个圆圈,把管神龙的长剑一绞,转了几转,唰唰两声,双剑一齐穿过,管神龙的衣襟左右两边都被洞穿,剑锋几乎是贴肉削过,吓得他冷汗涔涔!
一试得手,精神大振,两夫妻双剑齐出,宛似二龙抢珠,把管神龙裹在了当中,越迫越紧,但管神龙功力甚高,剑法老练,急切之间,他们也还未能得手。管神龙沉着应付,脚踏九宫八卦方位,见招拆招,见式拆式,竭力化解二人的攻势。张玉虎看得高兴之极,对龙剑虹低声笑道:“凌姐姐的剑术已自创一家,纵未胜过她的丈夫,至少也不在他之下,哈,看霍大哥可还敢小视她么?啊,可惜,可惜!”原来在说话之时,凌云凤正使到一招“玄鸟划砂”,乘隙而进,把管神龙的长剑挑开,可惜霍天都慢了半分,时机一瞬即逝,竟然又被管神龙化解了。
霍天都这一招虽然失了时机,但他悟性极高,剑术的根基也胜于妻子,凌云凤得张丹枫指点,剑法有所改进,他一时配合不上,过了三十余招,他便即心领神会,双剑合璧的威力大增,初时管神龙还敢偶然反击,这一来,他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张丹枫拈须微笑,对于承珠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诗坛如此,武林亦然。天都、云凤所创的剑派,若以诗比拟,光芒不减李、杜诗篇,将来必能成为一代至尊。”于承珠看到几招精妙的剑法,正想向师父请教,谷竹均忽来说道:“山脚十里之外,似有大队人马走动的声息。”张丹枫只答了两个字:“无妨!”接着便道:“谷老,这样的剑法难得一见啊!”谷竹均见张丹枫丝毫不以为意,还邀他欣赏剑术,心想:“张大侠神机妙算,他说无妨就定是无妨!”于是放下心来同看场中斗剑。
这时霍、凌双剑越迫越紧,激战中霍天都运足真力,横剑一封,管神龙急忙变招易位,凌云凤哪容得他从容应付,剑诀一领,突扑空门,管神龙反手一剑,但见剑光如练,凌云凤的剑锋已指着他右肋要穴,紧接着“唰”的一声,霍天都的长剑又从左侧削来。这两招配合得妙到毫巅,管神龙挡得一边,挡不得两边,若非给凌云凤刺中穴道就要给霍天都削掉他仅余的独臂,两害相权取其轻,心念方动,“嗤”的一声,凌云凤的剑尖已在他胁下划过,管神龙蓦地一声大喝,长剑脱手掷来,这一掷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霍、凌二人同时出剑,但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管神龙那柄长剑断为两截,凌云凤功力稍弱,也跄跄踉踉的倒退了几步。
霍天都心想:“此人到底是一位武学大师,他输了也便算了。”待凌云凤稳住身形,管神龙已逃入林中。
只听得管神龙叫道:“小弟无能,先告退了!”原来他闭了穴道,受伤不重,但想到对方高手如云,且有张丹枫压阵,乔北溟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是以虽然尚可再战,却先行弃友而逃。
乔北溟“哼”了一声,说道:“好,你走得远远的,今后也不必再见我了!”管神龙心想:“等下张丹枫便要取你性命,只怕我想见你你也不能见我了。”不作一声,加紧脚步,忽地“蓬”的一声,一团火焰在他的身边爆炸开来,紧接着几道金光,一齐袭到,管神龙惨叫一声,倒下地来,他前面那棵大树上,跳下一对男女,男的抢先一步,一刀就割下了管神龙的首级,哀声叫道:“爹爹,孩儿今日替你报了仇了!”
这对青年男女乃是万天鹏和阴秀兰,他们来得正巧合时,管神龙在仓皇逃命,失魂落魄之际,冷不及防,先给阴秀兰的毒雾金针火焰弹打中,他受伤之后,真气已不能运转自如,中毒晕眩,紧接着又是万天鹏一手连发七支金笔,都打中了他的穴道,饶是他本领再高,也难抵挡。可叹他本可以成为一个武林宗匠的,却因多行不义,死于两个后辈之手。
龙剑虹见阴秀兰安然无恙,大为欢喜,招手唤她。阴秀兰先到张丹枫跟前请了个安,低声禀告了几句,然后去见龙剑虹。龙剑虹问道:“你是怎么脱险的?”阴秀兰笑道:“说来话长,不久你就会知道。龙姐姐,等下还有一场热闹的戏呢,你等着瞧吧!”龙剑虹心想:“她刚刚来到,怎知张大侠与乔老怪就要决战?莫非是指另一桩事情,但哪还有比他们二人决战更精彩的好戏?”
乔北溟这边连败四阵,伤亡了六大高手,加盟之人,尽都胆寒,乔北溟神色黯然,沉声说道:“抗天,将你的铜人给我。”提起独脚铜人,缓缓走出场心。于承珠道:“师父,宝剑给你!”张丹枫面容肃穆,似乎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低声说道:“也好!”接过青冥宝剑,也缓缓走出场心。这十年来,张丹枫从未用过刀剑,即算上次与乔北溟比武,也只是用一柄普通的青钢剑,而今却换了宝剑出场,那当真是非同小可的了。
两人相向而立,一边是天下第一剑客,一边是天下第一魔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人身上。他们两人则又凝神静气,彼此互相打量,张丹枫见乔北溟双眸炯炯,神光湛然,一看之下,竟似深得正宗内功精髓的一代宗师,要仔细观察,才瞧得出一两分邪气,心知他果然参透了正邪两派的上乘武学,另辟练功蹊径,达到了正邪合一,扭转阴阳的境界,不禁心中一动,低声叹道:“可惜,可惜!”他的意思除了乔北溟之外,只有于承珠一人明白,那是她师父起了爱惜人材之念,但乔北溟大恶难赦,张丹枫一面决意杀他,一面却又为他惋惜!
乔北溟淡淡说道:“你死在我手上,也是同样可惜!天下可惜之事很多,那也不必多说了。”张丹枫拔剑出鞘,微微点头,道:“你这话倒说得是,来吧!”乔北溟将独脚铜人一摆,一招“犀牛望月”,向外推出,张丹枫青冥宝剑在铜人上轻轻一点,但听得声如鸣钟击罄,铜屑纷飞,一缕极为阴寒之气,瞬息间便传到了他的掌心,透过了他的手少阳经脉。正是:
自古正邪不两立,非关瑜亮并时生。
欲知二人胜败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