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承珠叹息道:“想你在武学上也是小有成就的人,可惜不肯听我师父的好言劝告,落得今日如此下场!”叫喽兵将楚、卜二人尸体埋了,继续搜索萨力雄。进入那个山洞,却原来是两头通的,萨力雄早已从另一端洞口逃了,这是萨力雄在岛上布置的一个隐蔽所在,洞口那端通向大海,藏有小舟,于承珠穿出那方洞口,只见海面一片孤帆,早已去得远了。

  群雄在这荒岛上住了几天,修理好船只,便即回航。龙剑虹与张玉虎屡经患难,劫后重逢,心情的愉快,自不待言,清晨月夜,两人时常在楼船上并肩倚舷,看大海潮生,彼心荡月,几月来的离情别绪,一扫而空,感情又增进了一层。阴秀兰触景伤情,不无感喟,但她为龙剑虹的心愿已经达成,一丝半缕的辛酸,也迅即被喜悦所代替了。而且周志侠似是不知道她有这一段心事,对她一直很是殷勤,有时反令到阴秀兰感到有点惭愧,因此也就对他更好了一些。万天鹏杀了仇人,心中也很高兴,阴秀兰有他们二人作伴,也就不感到寂寞了。

  在海上航行四天,回到了东海义军的基地——伏波岛,叶成林在海上抗倭,但愿倭氛扫尽,海不扬波,所以将这个岛改名伏波,同时也是仰慕前贤马伏波(援)将军的意思。于承珠等人船到岸边,只见港湾内泊有一艘大船,看样式不似水寨里的,岸边负责迎宾的头目看见他们,大喜道:“于寨主,你们回来了,这可好了。”于承珠道:“怎么?”那头目道:“有人登门挑衅呢,他们按照江湖道的规矩投帖,但石寨主认得他们,说是和军官大有关系的人。”于承珠问道:“来了多少人,几时到的?”那头目道:“共有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独臂老人,到了不过半个时辰,现在正在大寨内,听说要和咱们寨内的英雄较量武功。”于承珠大怒道:“哼,管神龙居然这样大胆,登门挑衅,敢小觑咱们寨内没有人么?”立即率领众人,急急赶回大寨。

  寨内留守的副寨主杜子平出来迎接,说道:“叶寨主已和客人们到比武场去了。”张玉虎愤然道:“什么客人,那老残废是阳宗海请出来,暗助官军,专与咱们作对的啊!”杜子平微笑道:“这个叶寨主知道,但叶寨主的意思,可以不沾连官军,就不沾连。他们既是按照江湖道的规矩来找‘碴子’(麻烦之意),咱们也就当作不知,将他们当作客人接待。”于承珠点点头道:“对,我的意思也是一样,顾全大局要紧。”要知叶成林统率义军,占领东海诸岛,为的乃是抵御倭寇,保境安民,外敌当前,他们实是不愿和官军开仗,因此才与前任浙江巡抚暗中订下了互不侵犯的盟约。虽然他们也都料想得到:新任巡抚到后,这个盟约必然破坏,但非到必要关头,他们还是不愿意公开决裂。

  张玉虎随周山民、叶成林等历练了这几年,听了这一番话,当然也就明白了叶成林的用意,当下说道:“很好,他们既不肯挑明,咱们也给他来一个心照不宣。按江湖规矩,拳头下讨个公道,这也爽快得很。”

  一行人等来到了比武场,刚进大门,便听得管神龙大声说道:“老夫应霍大侠夫妇之约而来,可惜凌女侠尚未回来,老夫这一场只好暂且押后。萨岛主,你和叶寨主的梁子先解决好了。”凌云凤纵声长笑,正想发话,和她一道的太湖寨正副寨主柳泽苍和蒋平根二人,已是大吼一声,冲进场去。

  张玉虎抬头一看,只见萨力雄便在管神龙这方的七八个人当中,在杭州打伤自己那两个人也在其内。原来萨力雄逃出荒岛之后,便到杭州去见管神龙,说了于承珠等人将他逐出荒岛之事,管神龙告诉他:那个金花暗器的女子便是叶成林的妻子,要报此仇,该去找叶成林算帐。管神龙与阳宗海定下计策,要一网打尽义军,阳宗海暂不露面,由管神龙这一班人先去寻仇。萨力雄失了凭依,只有死心塌地的做管神龙的副手,另外邀集了六七个好手,照江湖道的规矩,前来投帖挑战。于承珠他们因为在荒岛修理船只,耽搁了几天,因此萨力雄到了杭州之后再来,仍然比他们先到。

  柳、蒋二人一眼瞥见了萨力雄,想到荒岛被辱之事,焉能不怒火冲天?

  萨力雄冷冷说道:“两位寨主还想和萨某再比一场么?”凌云凤展开了”八步赶蝉”的身法,越过了柳泽苍,不待他发话,便即接声说道:“管先生早到,云凤失迎了,幸好还来得恰是时候,管先生既指名要与我们夫妇决个胜负,柳寨主请让这场。天都出来吧!”叶成林一手拉住柳泽苍,一手拉住蒋平根,也出来劝道:“两位寨主征帆初息,且歇歇再说。”

  柳泽苍究竟是一寨之主的身份,冷静下来,想起了这是按照江湖的规矩比武,若然单打独斗,自己和蒋平根都不是萨力雄的对手,若然混战,那就不但乱了场规,而且有失自己身份,只好退下。叶成林小声说道:“柳老寨主息怒,今日总能替老寨主讨个公道,何须亲自出手?”

  霍天都走出场来,正待拔剑,却不料又有一个人越过他的前头,说道:“霍大侠夫妇请让这场,我和管先生有笔帐要算算。请问管先生,小徒成海山与你风马牛不相及,你何故指使门人将他擒了。”这人正是天下四大剑客中名列第三的石惊涛。

 

  管神龙冷笑道:“石老先生此言差矣,令徒是巡抚衙门捉去的,与我何干?小徒在公门服役,受上命所差,你虽是他的师父,也管不着,这笔帐怎么算到我的头上?不过,石老先生既要赐教,管某也准定奉陪。嗯,你们究竟是哪个先上啊?”

  张玉虎忽地叫道:“大家都不必争,这一场应该由我先上,嗯,牛鼻子臭道士,你还不出来么?张某向你讨那一掌的利息来了。”后面这几句话,他是指着一个黄冠道士说的,原来这个道士就是那日在孤山用铁砂掌打伤他的人。

  那道士大怒喝道:“好个小贼,你怎么出口伤人?”冲了出来。管神龙冷冷说道:“你们可是要混战么?哪个要来就冲着我来吧!”叶成林朗声说道:“诸位稍静,听我一言。今日按照规章比武,谁和谁有梁子的,总有时间在场内可以解决。张兄弟和这位道爷是本身的梁子,第一场理该先让给他们。管先生,你是你们这方的主脑,我们等下再瞧你的压轴戏。并请你放心,你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客人,我们绝不会以多欺少。”叶成林说得有理,众人便都退下,场中只剩下张玉虎与那个道人。

  这道士法号大雄,铁砂掌的功力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不过,他那日之所以能伤得了张玉虎,却是因为张玉虎在经过一场恶战之后,同时另有一个管神龙的徒弟和他一道,两人埋伏在孤山隐僻之处,出其不意的突然发难,才把张玉虎打伤的。他见张玉虎指名向他挑战,心中实是不无惧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张玉虎一开口又先骂了他,他自是不能避战。

  两人立好门户,张玉虎喝道:“发招吧!”大雄道人脚跟一转,打了一个盘旋,左掌一引,登时幻出重重掌影,突然大喝一声:“小贼领死!”右掌用实,呼的一声,按到了张玉虎的胸前。

  他使出迷踪步法,又先用了无数虚招,这才突然一掌打实,本来是使得十分机诈,厉害非常,哪知张玉虎经过了一次教训,早已识破他的伎俩,将计就计,对他那些想迷乱眼神的虚招,理也不理,待到他一掌打实,张玉虎身形一晃,摹然间“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这一掌大家都看得分明,张玉虎在退步晃身之际,还是慢了半分,没有避开,竟然给他结结实实地打着了。管神龙这边的人喜不自禁,轰然地喝起彩来!

  哪料彩声未绝,只听得“蓬”的一声,大雄道人已摔到了一丈开外。原来张玉虎知道他的铁砂掌功力非凡,硬挡定要吃亏,故此将计就计,晃身避开正面,却用黑白摩诃所传授的印度特有的瑜伽功夫,让他的铁砂掌击中右臂。张玉虎的瑜伽功夫虽未练到上乘境界,但已经可以使到肌肉随意扭曲变形,大雄道人根本不识这种功夫,一掌击个正着,方自心喜,忽觉滑不留手,对方的手臂摹然间圈了起来,幸而他见机得早,急忙撒掌伏身,但对方的圈手虽然及时化解,跟着来的一拳却无法避开,张玉虎这一拳也是黑白摩诃所传授的最上乘的拳术,和少林寺的罗汉拳同出一源,名为龙拳,大雄道人虽然功力稍胜,却也禁受不起,摔得委实不轻。

  大雄道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紫面涨红,拔出一柄黑油油的短剑,喝道:“干脆在兵刃上一决死生!”张玉虎纵声笑道:“妙极,妙极!你牛鼻子划出的道儿,我一准奉陪!”阴秀兰叫道:“张大哥留神,这是一柄毒剑!”张玉虎道:“我知道啦!这种下三滥的毒剑,还未曾放在我的心上,牛鼻子,发招吧!刺得中我算你本事!”

  大雄道人的毒剑被对方喝破,不由得老羞成怒,大喝道:“道爷用什么兵刃,你管得着么?小贼看剑!”呼的一声,振臂刺出,带起了一股腥风,劲道还当真不弱。张玉虎见这道人挨得起自己一记龙拳,虽然对他的毒剑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其实亦是不敢有丝毫轻敌。

  刀剑相交,但听得“当”的一声,张玉虎的身形似乎有点儿站立不稳,接连转了两个圆圈,大雄道人觑个真切,喝一声“着!”短剑顺势一旋,截腰斩肋。张玉虎刚好转到他的侧面,这一剑横拖过去,本来非中不可,哪知张玉虎的身法奇妙非常,就在那刹那之间,身形竟然转了一个方向,大雄道人的毒剑贴着他的肋旁穿过,连衣裳也没有沾着。大雄道人心头一凛,但他久经阵仗,变招也机警非常,趁着张玉虎身形未稳,刹那之间,便疾风骤雨般的接连刺了三剑,这样近身搏斗,实是凶险非常,但大雄道人打的乃是如意算盘,他的短剑用毒药淬过,见血封喉,伤人立死,所以他明知张玉虎武功了得,却也冒险抢攻,但望在近身缠斗之中,能刺中他一剑。心想:我若给对方祈中一刀,最多是受重伤,他若给我刺中,那就非死不可!

  岂知张玉虎早已识破他的伎俩,故意示弱,却使出“穿花绕树”的身法,令到对方的攻击,剑剑落空,大雄道人连喝了三声“着”,却连剑尖也没有碰着人家,心中不由得慌了。张玉虎蓦然飞身跃起,舌绽春雷,也大喝一声“着!”抖起缅刀,凌空斩下,大雄道人用一招“举火撩天”,使出浑身气力,横剑上封,他自恃功力比对方稍胜一筹,满以为这一剑纵不能将对方的兵刃磕飞,最少也可以化解,哪知就在刀剑即将碰着之际,张玉虎身形一沉,忽地刀锋一转,寒光闪处,竟然拐弯削来,“咔嚓”一声,将大雄道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削了。原来张玉虎的刀法和任何一派都不相同,他是用师父的“百变玄机剑法”化到刀法上来的,刀剑的路数大不相同,大雄道人以对付单刀的方法应招,哪里封架得住,更兼张玉虎的缅刀可柔可刚,一抖开来,可以伸长数寸,高手比斗,相差不过毫厘,大雄道人只给削去两只手指,已经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这一回是水寨中的弟兄轰然喝彩,哪料彩声未绝,只见大雄道人的那柄短剑已是脱手飞出,向张玉虎胸膛插来!

  大雄道人这一手临危掷剑,有个名堂,唤作“辕门射戟”,乃是败中求胜的毒招,对方在大胜之后,稍一疏忽,便会着他的道儿,只要给他的剑尖划破一点皮肉,性命便完了。

  于承珠站在场边,给张玉虎掠阵,见状大惊,正要使出金花暗器,就在这刹那间,只听得一声惨叫,已是有一个人中剑倒地,出乎意外,这个人竟不是张玉虎而是大雄道人!

 

  本来大雄道人的功力比张玉虎稍胜一筹,距离又近,这一剑张玉虎纵能挡开,不致被他插入胸膛,也非受点轻伤不可,他的剑是用毒药淬过的,划破皮肉的轻伤,亦已是非同小可了。幸而他脱手扔剑的时候,也正是他手指被削的时候,拇指食指削掉,不但失了准头,劲道亦大为减弱,张玉虎却是用尽十成功力,所以一磕之下,便将他的毒剑磕得反射回去,插入了他的肩头。

  大雄道人的惨叫声中,两条人影凌空飞起,一个是与大雄道人同来的好友——胖金刚符大元,一个却是张玉虎这边的神医谷竹均,谷竹均后发先至,落到场心,一弯腰便即骈指如戟,向大雄道人的胸口重重戳了几下。

  符大元大怒喝道:“岂有此理,你、你——”刚说到一个“你”字,忽见大雄道人坐了起来,向谷竹均点了点头,脸上现出感激的神气,嘴唇微微开阖。符大元站在他的身边,隐约听得他含含糊糊的似乎是说出了“多谢”二字,符大元猛然省悟,满脸通红,喝骂之声也便突然停止。

  原来大雄道人剑上的毒非常厉害,中了毒的血液,一流入心房,纵有解药也不能救,他自己做梦也想不到害人不成,反为害己,受伤之后,既不能运功闭穴,又不能自敷解药,只有等死的份儿,幸而谷竹均来得及时,他深明医理,迅速闭了他的穴道,随即用金针吸出毒血,这才笑道:“好了,你自己回去服药吧!这口剑太过歹毒,以后最好还是不要用它。”

  符大元起初以为谷竹均是乘人之危,哪知他反而救了大雄道人的命,不由得大是尴尬,谷竹均拱手说道:“贵友已没事了,请回去吧。”

  符大元眼珠一转,忽道:“我既已下场,怎好空回,说不得只好向你老领教几招!”他不向谷竹均道谢反而向谷竹均挑战,旁边的人都不值他的所为,谷竹均也有点诧异。

 

  原来这个胖金刚符大元和刚才那个大雄道人乃是一对搭档,在甘凉道上合伙做没本钱的生意,他们并无党羽,做的没本钱生意也特别到极,乃是专干黑吃黑的勾当,若有哪处山寨劫了大宗的财物,给他们知道,他们就要去抽三成的“彩头”。符大元有一身精纯的武功,大雄道人的毒剑更为厉害,黑道中人无不闻名丧胆,一见他们来讨彩头,无有不依。谷竹均知道他们的来历,也知道大雄道人的兵器虽然歹毒,却是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刚才才救他一命,同时也是想藉此化敌为友,哪知符大元跟着便向他挑战,颇出他意料之外。

  符大元双掌一搓,掌心上隐隐有红云流转,朗声说道:“久闻谷先生的竹竿点穴乃是武林一绝,俺今日就凭这双肉掌试接几招。”谷竹均道:“多谢符舵主在老朽脸上贴金,符舵主的混元霹雳掌老朽也是久仰的了。不必客气,请先赐招。”

  符大元猛地双掌一拍,随即击出,果然是声如霹雳,势若奔雷,谷竹均的长衫都飘了起来,双方的身法都快到无以形容,就在这刹那间,只见谷竹均身移步换,青竹竿一抖,反点符大元虎口,符大元大喝一声,一个“跨虎登山势”,左掌如刀,向竹竿削下。谷竹均招数未曾用老,急急掣回,竹竿一颤,方位立变,点到了符大元的肩井穴,符大无霍地一个“凤点头”,右掌拍出,立即又把竹竿荡开了。

  谷竹均的青竹竿长达八尺三寸,弹性甚强,横敲直戮,左右转弯,无不如意。武林中对点穴的兵器有两句话道:“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短兵器点穴,最为凶险,长兵器点穴,则对方最难招架。但长兵器点穴却比短兵器点穴难用得多,普通的点穴蹶不过二尺八寸,像谷竹均这支青竹竿长达八尺三寸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而且他把那青竹竿就使得如同自己的手臂一般,迅捷轻灵,变幻莫测,群雄都在看得暗暗喝彩,尤其是会点穴的人,更是聚精会神,生怕走漏一招。但于承珠站在场边,却见到了谷竹均的眉头打结,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有些异样。正是:

  竹竿点穴真神技,掌力沉雄更足惊。

  欲知两人胜负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