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凤正在担心,听得脚步声响,便迎了出来,嗔道:“好在你还记得回来?我以为你被那老魔头迷着了。”霍天都笑道:“的确是有点迷着哩,想不到乔北溟的武学造诣如此深湛,我几乎对答不来!与他一席长谈,我实是得益不小!”凌云凤冷冷道:“只怕他得益更大!”霍天都怔了一怔,笑道:“他的武学造诣在我之上,难道他还会偷学我的本领吗?”凌云凤道:“你想,那他为什么要找你谈论武功?”霍天都沉吟说道:“我固然也有胜过他的地方,但今日我只是和他辩论武学上的不同见解,并非谈论剑诀,也非讲解练功的具体方法,那又何妨?”凌云凤道:“他问了你些什么?”霍天都道:“我正想问你,三象归元,泯于无有,何者为先,何者为后,这在玄功要诀里曾有讲到么?”所谓“三象归元”,即是神、气、脉三者之间的关系,有的主张先注重“神与脉合”,有的先注重“神与气合”,有的主张“舍气从脉”,有的主张“气脉精神,天人合一”。因此而成为许多练功的流派,关于“三象归元”的学说,是武学中最深奥的理论之一,这里无须细说。凌云凤听了,大吃一惊,说道:“你如何与他谈论这个问题,这可是牵涉到内功心法的呀!”霍天都笑道:“你总爱大惊小怪,我和他不过是互相诘难,各有各的见解,并非彼此传授练功心得啊!而且以他现在的修为,他和我彼此练功的途径不同,他已比我先走了好几步,更无须舍弃自己的所学而来从我!”他哪里知道,乔北溟正是要偷学正宗的内功心法,好练成他的修罗阴煞功。
凌云凤也不知道修罗阴煞功练到第八重后,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但她总觉得不妙,便劝霍天都道:“言多必失,何况对方是你的敌人,依我之见,不如早早离开此地,请到了乌蒙夫前辈再来。”霍天都道:“非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求助于人,何况乔北溟已与我讲好,我若驳倒了他,他就让我将阴姑娘带回去。”凌云凤冷笑说道:“你就这样相信他?”霍天都道:“以乔北溟的身份,应该不会骗我。可惜我现在和他辩论,实是毫无取胜的把握。”凌云风气道:“你相信他,我不相信他。你明天不走我走。”霍天都道:“无论如何,我最少也得答复了他那个问题,要不然面子上怎过得去?云凤,你读过玄功要诀,若有所知,可否说给我听?”
凌云凤实在拿丈夫没有办法,想了一想,道:“好,明天咱们两人一同和他辩论。你答不出的我答。”霍天都虽然稍微感觉到有点失面子,却也喜道:“这样也好,反正在以前比试武功的时候,已讲明了是咱们夫妻联手和他对敌的了。”
第二日一早,霍天都夫妇同进乔北溟的静室,乔北溟见了凌云凤,怔了一怔,他知道凌云凤比丈夫精明得多,担心她识穿自己的用意,但他怎好反对,只得装出欢迎的神气笑道:“贤梁孟同来,实是求之不得,老夫今日可以多些请教了!三象归元,终极是否泯于无有。将以何者为先?何者为后?我想先听听贤梁孟的说法。”
凌云凤道:“三象归元,何先何后,要看各人练功的途径,所以我要先问乔先生,你所要求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乔北溟道:“洗毛伐髓!”凌云凤应声说道:“我要请你革面洗心!”
乔北溟面色一变,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凌女侠语含妙理,虽然和老夫的途径截然不同,我也很佩服你。那么现在就根据这两种不同的途径说吧,请你答复我前一个问题。”原来在练功术语中,有所谓“上丹”“下丹”,注重“心穴”上的脑海锻炼是为“上丹”,注重“心穴”以下的丹田锻炼是为“下丹”,乔北溟所说的“洗毛伐髓”乃以练武成“上丹”为最终目的,凌云凤所说的“革面洗心”乃以练成“下丹”为最终目的,虽然语带双关,仍是不离武学。
凌云凤站了起来,冷冷答道:“但求你革面洗心,一切便已无须多问!”挥袖一拂,拍了霍天都一下,便要走出乔北溟的静室!
忽听得“呼”的一声,乔北溟使出了绝顶神功,他坐在椅上,姿势未变,却忽地飞了起来,越过凌云凤的前头,把住门口,哼了一声道:“凌女侠,你是特来戏耍老夫的么?”凌云凤道:“你问我在武学的修为上,先要注重什么,我已告诉你先要革面洗心,这有什么戏耍?你试仔细一想,或者对你还大有益处呢!”霍天都道:“是呀,武学上的见解不同,这又何须动气?乔老前辈既坚执己见,辩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晚辈就此告辞!”他当然听得出妻子语带双关,对乔北溟暗予讥讽,但到了这个关头,尽管他与凌云凤的意见未必相同,却是非帮忙妻子不可!
乔北溟怒道:“霍天都,你到了我这里来,我始终以礼相待,你们却没有一点对待长辈的礼貌,就这样的想告辞了么?”霍天都也变了面色说道:“你年纪比我大,我尊你一声前辈,难道还要我向你磕头么?你如今待怎么样?”乔北溟冷冷说道:“我待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领能够走出这间屋子?”
凌云凤道:“天都,还多说什么?咱们出去!”倏然间双剑齐出,闪起了点点银光,两夫妻以快捷无伦、精妙非常的剑法,一招之内,遍袭乔北溟任督二脉的十三处大穴,乔北溟喝道:“好,好剑法,好功夫!”大袖一挥,十指连弹,凌云凤的青钢剑给他拂过一边,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霍天都的长剑也给他弹开,虎口竟然隐隐发麻!
霍天都心头一凛:“这老魔头的确是神通广大,不知他是怎么练的,只一日之间,他的功力又增进了好多了!”他哪里想得到正是自己助了敌人。
幸而乔北溟手上没有兵器,对他们神奇莫测的剑法,也颇为顾忌,他把霍天都夫妇迫退三步,霍、凌二人接着反攻,也把他迫退两步。恶战正要展开,忽听得外面也传来了厮杀的声音,厉抗天在高声叫道:“师父!师父!”
乔北溟“砰”的一脚踢开房门,说道:“好小子,看你不出,居然还纠集了党羽前来,好,回头再与你算帐!”他以为外面的敌人是霍天都邀来的,霍天都却是莫名其妙,心想:“咦,除了我们居然还有人敢捋乔北溟的虎须。”
两夫妇跟着走出,只见练武厅上一片混乱,厉抗天率领一群魔宫侍者,正在拦着三个敌人。
这三个人,一个是满面虬髯的老者,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叫化,还有一个却是轻裘缓带的英俊少年。凌云凤这一喜非同小可,原来那老者正是在天下四大剑客中名列第二的乌蒙夫!那叫化是北方丐帮的副帮主褚元,少年则是周山民的儿子周志侠。
原来乌蒙夫正是周志侠请他来的,乌蒙夫虽然没有取胜乔北溟的把握,但为了周山民的事情,更加上自己的徒弟被乔少少所辱,周志侠登门恳求,于理于情,他都不便推辞,只好拔刀相助。
乌蒙夫本来准备对乔北溟先礼后兵的,不料守门的侍者认不出他,乔北溟早有吩咐,这几天不见客人,侍者不许他们进去。乌蒙夫还未曾说出自己的名字,那群侍者已要把他驱逐下山,周志侠沉不着气,先与他们动起手来。厉抗天与娄桐荪随后来到,厉抗天认得是乌蒙夫,大吃一惊,心想乌蒙夫此来,定然不怀好意,说不定就是预先与霍天都约好的;娄桐荪过去曾吃过乌蒙夫的一次大亏,便乘机挑拨厉抗天与他动手。乌蒙夫最初不想与侍者一般见识,而且有周志侠与褚元二人也尽可对付得了,待到厉抗天加入战圈,他可不能不出手了。
厉抗天怎是乌蒙夫的对手?动手不过十招,厉抗天便给他迫得站不住脚,只得向师父所在的地方败退,乌蒙夫一直赶到了练武厅中。
厉抗天一听到师父的声音,精神大振,抡起独脚铜人,又向乌蒙夫猛磕。娄桐荪则欺到周志侠身前,想用分筋错骨的手法治他,乌蒙夫大怒,登时施展出武林绝学的一指禅功,在厉抗天的脉门一弹,厉抗天如何禁受得起?被他一弹,腕脉断了一条,铜人脱手扔出,碰到了两个侍者,这才“当”的一声,坠在地上。乌蒙夫一个转身,待要找娄桐荪时,娄桐荪早已溜走了。原来娄桐荪老奸巨滑,他为了要激怒乔北溟与乌蒙夫动手,故意作势去偷袭周志侠,料到乌蒙夫为了救人,必定要先行打发厉抗天,果然乌蒙夫一时心急,竟然施展出了平时不肯轻易动用的一指禅功,将厉抗天打伤了。
这时乔北溟刚好从静室里出来,一见徒弟受伤,勃然大怒,立即喝退那群侍者,迎上前来。乌蒙夫未会过乔北溟,但见他这种声势,也知道是乔北溟来了,便也停了下来。
乌蒙夫是武林中极有声望的人物,乔北溟虽然满腔怒气,也不得不与他以礼相见。他打量了乌蒙夫一会,皮笑肉不笑他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乌老先生,乔某渴欲识荆,曾几番派遣专人促驾,先生都吝此一行,怎的今天不请自来了?”
乌蒙夫是个爽快的人,张口便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受了金刀寨主之托,想向乔先生讨一个人。令徒闭门不纳,我一时出手失了分寸,误伤了他。乔先生许我将七阴教主的孤女带回去,我自当向你们师徒赔罪。”
乔北溟冷冷说道:“赔罪么?那不敢当!顽徒有眼不识泰山,多劳你代我管教了。要讨人么?这也容易,但先生此求不易,我也颇想见识见识乌先生的武林绝学——一指禅功!先生对劣徒尚且不吝赐教,想该允我所请吧!”
乌蒙夫用一指禅功伤了一个后辈,实是有失身份的事情,这时乔北溟用说话一挤,颇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道:“微末之技,怎敢当武林绝学之称?武林绝学这四个字,只有乔先生的修罗阴煞功才配得上,我误伤令徒,容后赔礼,还望乔先生不要耿耿于心。”
乔北溟挥袖一拂,阻止了乌蒙夫的赔礼,哈哈笑道:“先生此言,令我好生失望,彼此印证武功,事亦寻常;难道先生以为乔某不配向你讨教,或者是你的一指禅功只是拿来向后辈逞威风才用的么?”言下之意,乌蒙夫若果不肯与他较量,那就是欺软怕硬了。
乌蒙夫涵养再好,也忍受不了,何况他除了师父与张丹枫之外,平生也未曾佩服过第三个人,现在被乔北溟一激再激,亦自有点火起,当下说道:“既然乔先生定要赐教,我也好趁此机会见识见识你的修罗阴煞功。好,客不僭主,请赐招吧!”
乔北溟一掌拍出,轻飘飘的,乌蒙夫丝毫感不到劲力,心中一讶,随即恍然大悟,那是乔北溟不愿占先,故意虚拍一掌。乌蒙夫不想领他这个情,左掌划了半个圆弧,护着前胸,右手中指也向空中虚戳,左掌用实而右指用虚,那是表示志在防守,让他“半招”。乔北溟哈哈一笑,说道:“乌先生,你真是半点也不肯落人话柄。”陡然间踏上一步,掌力突然发出,热若奔雷!
原来乔北溟的掌力已练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他故意先让一招,丝毫不用劲的轻飘飘发出一掌,料到乌蒙夫为了维持身份,最少也要让回半招,他便在这瞬息之间,突然施展出绝世神功,要把乌蒙夫一掌击毙!
霍天都在旁边观战,也不禁大吃一惊,他想不到乔北溟如此阴狠,更想不到乔北溟连那最耗损真气的修罗阴煞功亦已练得神妙如斯,丝毫不必作运功的准备,突然间便发了出来。心中正道要糟,但见乌蒙夫面色微变,中指疾弹,“卜”的一声,正弹中乔北溟的掌心,两人倏的分开,乌蒙夫退了三步,打了一个寒哗,乔北溟也晃了一晃,微微的“噫”了一声。
原来就在这瞬息之间,乌蒙夫那一指也突然由虚化实,乔北溟掌心所发的阴寒之气,沁入了乌蒙夫的皮肤,直攻心肺,乌蒙夫的内家元阳之气凝聚指尖,一股热力也从指尖上传了过去。
两大高手各以平生绝学拼了一招,彼此都是暗暗惊心,乌蒙夫尤其多了一层诧异,他曾经听周志侠说过张丹枫挫败乔北溟的事情,当时心想:“张丹枫可以硬接乔北溟的一掌,这样看来,乔北溟的修罗阴煞功至多不过练到第七重,我练的一指禅功专破阴煞掌力,纵不能胜,也未必便会输了给他。”要知乌蒙夫的功力虽然不及张丹枫,但也相差不远,所以他才有这样的自信。岂知试了一招,乔北溟修罗阴煞功的威力竟然大出他意料之外,而且功力甚为纯正,与任何邪派的内功都截然不同,竟似即将要达到“正邪合一”的境界。
乔北溟哈哈笑道:“一指禅功果然名不虚传,乔某再来领教!”这一次双掌齐出,威力又增了几分,乌蒙夫知道对方已立意迫自己一决死生,任何精妙的武功都不足以应付,只好仍用一指禅功,与乔北溟比拼内家功力!
乔北溟双掌一合,掌力足可开碑裂石,乌蒙夫使了“千斤坠”的重身法,双足牢牢钉在地上,仅仅翘起中指,戳了出去,只听得“啪”的一声,乔北溟将他的中指合在掌中,乌蒙夫寸步不移,但却似在风浪中挣扎一般,上身已是有些摇摆不定,衣角也飘了起来。但乔北溟却也不能再向前攻上半步!
过了一会,但见乌蒙夫的面色渐渐苍白,乔北溟的脸上则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气,额角上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不住的滴下来。
霍天都与厉抗天各在一旁观战,看得惊心动魄,原来这两大高手各以绝世神功比拼,现在实已是到了生死待决的地步,霍天都与厉抗天也都看出来了。
乔北溟与乌蒙夫都是顶尖儿的人物,当今之世,只有张丹枫的武功稍胜他们,所以若要把这二人分开,或者张丹枫还勉强可以办得到,霍天都与厉抗天则还差得甚远,却是休想。除非他们合力将其中一人杀了,才可以救活另一个人。
要是没有霍天都在这里,厉抗天一定会举起独脚铜人,照着乌蒙夫的天灵盖一磕,就把他打得脑浆迸流;但霍天都的武功比他高得多,厉抗天非但不敢妄动,反而担心霍天都趁这绝好的机会,拔剑杀他的师父。
这时乔北溟正以全力应付乌蒙夫的一指禅功,霍天都若然给他来这么一剑,纵使因他的反震之力,可能受一点伤,但却一定可以把乔北溟杀掉,这念头也曾在霍天都的脑海中一掠而过,但立即便想道:“我霍天都是何等样人,岂能干下这等卑鄙之事!”再过片刻,只见乌蒙大额角上一条条的青筋越发豁露,手臂渐向后弯,看那神气已是支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