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星月向邱南顾挤挤眉,邱南顾向左丘超然弄弄眼,左丘超然向唐方点点头,唐方向萧秋水莞尔一笑。

这一笑真好。

好是好,可是肚子确是饿了。

饿得很了。

厨房火光正炽,菜香正浓,铁星月忍不住咕嗜了一声,邱南顾皱眉道:

“暖,恭喜恭喜!”

铁星月没好气道:“恭喜个屁!”

邱南顾道:“恭喜你的屁路又变了!”

铁星月奇道:“什么变了?”

邱南顾道:“以前你放屁总是‘秤啮’一声,现在却是‘咕噜’一汽以前像牛放屁,现在跟猪吃草差不多一样…”

铁星月没好气道:“胡扯八通,你才放屁,我是肚子饿了的声音,谁说是放屁!”

左丘超然皱眉道:“你们每次吃饭前,才说这些杀风景的话啊!”

唐方低声叱道:“别闹,菜来了——”

数人同时回头——真比遇敌时反应还快——只见马大嫂端着两盘热腾腾的菜看,玉兰肥鸡与五彩虾仁,走了近来。

邱南顾怪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我们贪吃,只不过饿了些,其实嘛,迟一些儿也不要紧的,再迟一些儿也不要紧的。”

——肚子饿的滋味真不好受。

可惜他们只看到了菜,却不曾注意到热腾腾的烟雾后,马大嫂忧伤的脸。

菜当然不止两盘。

马大嫂继续捧上来的有清炒笋丝、蚂蚁上树、杏仁豆腐等等,萧秋水当然已开始吃了,唐方忽然问道:

“马夫人闺名可是字珊一,原复姓欧阳。”

马大嫂正要转身回厨房捧菜,不禁怔注,这时马竟终正好从厨房出来,道:“是。她就是当日在江湖上被称为‘迷神引’的欧阳珊一。”

唐方笑道:“昔日名震黑白道上的欧阳姑娘而今竞成为马夫人了,也为夫婿洗手作羹汤,倒叫我们失敬了。”

马竟终看萧秋水等已吃了近半,忽然沉声道:“萧少主,马某该死,马某若有对不起您之处,待来生做牛做马,誓死以报吧。”

萧秋水奇道:“马兄何出此言?”

马竞终惨笑道,“萧少主,各位侠兄,唐姑娘,马某此举,乃情非得已这菜中有‘三日迷魂散’…”

萧秋水忽然大叫一声,伏地而倒。

邱南顾怔了一怔,也软倒下去。

铁星月大吼一声,想站起来,却连人带桌仆倒下去,盘碟尽皆破碎。

左丘超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终于又顺着木柱,滑倒子地。

唐方晃了一晃,也掼在地上,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就晕迷过去了。

“为什么?”马竟终惨笑道:“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只怪你们不该与权力帮为敌,我们哪有能力挑得起天下第一大帮啊!”

欧阳珊一一直咬着下唇,下唇白无血色,现在忍不住道:“竟终,你为我这样做,值得吗?”

马竟终一字一句道:“但我已经做了。”

欧阳珊一冷声道:“我情愿去死。”

马竟终道:“你不能死,你肚里已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这一代虽对不起人,就留待下一代去报答这份恩情吧。”

欧阳珊一:颤声道:“那你要把他们怎么办?”

马竟终道:“送去权力帮在永福的分部。”

欧阳珊一道:“可是…可是他们有五人之多,怎么送去?…”

马竟终道:“装载在马车里,不会有问题的。”

忽听一人道:“那不是大麻烦了吗?”

另一人道:“我们自己走去,既省时又省力,岂不更好。”

还有一人道:“更好,更好,可惜菜不能吃,不然边带着吃,唉呀我饿扁了,饿坏了,饿死了!”

第一个讲话的人是萧秋水,第二个是邱南顾,第三个是铁星月。

左丘超然是个连说话都懒的人。

唐方也微笑睁开了眼睛。

冯竟终看得眼睛都直了,欧阳珊一脸色都白了,忍不住问道:

“你们不是把菜吃”下去了吗?”

“能吃就好罗。”

“那个唐方未吃前总要用银钗去探探,今天这一探,哈,探出个“银钗没有变黑,倒是变灰,想不是剧毒,于是假装倒下,看看你们怎样——”

“那些菜啊,都吃到我们袖子里去了。”

铁星月与邱南顾两人七嘴八舌他说着,得意非凡。

——从《跃马黄河》故事里萧秋水等冲出浣花开始,唐方在进食前总用银钗试探一下,在甲秀楼一役中,就是这样。

——四川蜀中,唐门唐家的子弟,既会用毒,也会防毒,就算迷药也一样测得出来。

——就在欧阳珊一捧出两道菜,又返身回厨房时,唐方立即用银钗探了一探,这探了一探之后,大家都呆住了。

——他们决定假装中毒。

马竟终没有说话,忽然出脚!

一脚踢飞桌子,飞撞铁星月!

回身一推,把欧阳珊一推出门,大喝一声,道:“快逃!”

接着拔出利刃,往腹中就插,一面大叫道:“要保住我们的孩子!”

要不是事出猝然,要不是马竟终顾着大叫那一句话,才一刀插下,马竟终的自尽便要成为定局了。

但就在马竟终大叫的刹那,左丘超然的双手已叼住了他的手腕。

马竟终的利刃便插不下去——既给左丘超然的一双巧手缠上,任谁也挣不脱的。

没料欧阳珊一没有走,却冲回来大叫道:“竟终,要死,我们一齐死——”

那面桌子“砰”地撞上铁星月,“哒”地碎裂,铁星月却似没事一般,虎地站起来,雷霆一般地吼道:

“不准死,统统不准死!”

“正是。”萧秋水缓缓道,“我们有话好说。”

没有说话。

左丘超然再也没有抓住马竟终,因为他知道马竟终绝不会逃的。

马竟终也不是不敢跟他们交手,而是心中在歉疚,所以根本不会动手。

谁都看得出来,马竟终夫妇这样做是有难言之隐的。

大家都不愿意去强迫一对有苦衷的患难夫妻。

马竟终夫妇在长凳上对坐着,萧秋水等五人倒是站着,暮色已静悄悄地在外面四合、降临。

终于还是马竟终先说话了:

“我情愿死,不希望你们原谅。”

萧秋水一本正经地道:“我们不原谅你,除非你讲出主使你的人是谁,我们要去对付他。”

左丘超然一向沉静,而今却忽然道:“对!我们一齐去对付他!”

马竟终微吃一惊,茫然道:“我们…我们一齐去对付他?!”

唐方静静地看着他,道:“生为浣花人,死作烷花鬼,你不是说过吗?今天的事,是你一时糊涂,我们还是把你当作浣花剑派的好汉,当然一块儿去对付权力帮!”

马竟终想着想着,忽然哀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们想原谅我,可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欧阳珊一忍不住挂下了二行清泪:“我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本来权力帮要他赶杀你们,不然就要把他给毁掉,可是他不答应!”欧阳珊一凄然道:“可是权力帮却说要杀我,他就不敢不做了,但不忍下毒,只敢下迷药…”

唐方叹道:“便是迷药。要是毒药,我们也不会这样待你。”

萧秋水道:“权力帮的威吓,你为何不告诉我大哥,或者孟先生?他们自然会出主意,替你想办法的!…

马竟终木然道:“权力帮人多势众,我…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孟先生…就算孟先生的身边,也有权力帮的人,更何况…何况珊一肚子里,已有了我们的孩子…”

马竟终说着,眼光望向欧阳珊一,欧阳珊一垂下了头,两人的眼儿,虽没有相触,但却柔情无限,凄婉无尽。

——江湖流浪的好汉,凄风苦雨的夜晚,既有了温暖的家,既有了心系的人,又何忍放弃?

——何况已有了下一代,一切都有了生机!

——谁忍以自己的任意来斫伤下一代的新芽!

——更何况是马竟终,他度过了“夜狼”的恶战,在朱大夭王手下逃过性命,更知道生命之可贵!

——落地生根,一旦给他落地,他再也不愿被连很拔起了。

——唐方不禁暗暗叹息。

“有什么了不起!”铁星月一拳捶在桌子上,“权力帮的什么‘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人魔中的孔扬素、沙千灯、阎鬼鬼,就是给我宰掉的,他们有什么了不起?!惹不得的?!”

马竟终惨然道:“你们杀掉…”

萧秋水淡定地道:“正是。刚才你说孟师叔身边也有权力帮的人,究竟是谁?!”

马竟终咬了咬口唇,道:“康出渔和辛妙常。”

萧秋水讶然道:“康出渔回来了么?”

马竟终道:“他昨天已到桂林,就是他要我去‘接’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