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桑走过来坐下,把药放在一旁,揩了下眼角,微微哽咽道:“我还以为你不想醒了呢。”
萧君默又笑了笑:“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三天。”
“这是哪儿?”
“洪庆山。”
萧君默恍然。洪庆山就在骊山南边,比骊山的范围大得多,且山高林密、沟深谷狭,藏于此地,很难被外面的人找到。就算皇帝发动十万大军在这里找上三个月,只怕也是大海捞针,徒劳无功。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是‘你’,是‘你们’!”华灵儿高声说着,大步走了进来,“盟主一字之差,可把我华灵儿的功劳全都抹杀啦!”
楚离桑见她进来,有些尴尬,便起身离开床沿。
“坐就坐呗,”华灵儿冲她挤挤眼,“我又不跟你抢。”
楚离桑一笑,没接她的茬,而是对萧君默道:“这次多亏了华姑娘,不然你可就凶多吉少了。”
“那就多谢华姑娘了!”萧君默微笑道。
“盟主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好像把我当外人一样!”华灵儿娇嗔道,然后又不无醋意地瞥了楚离桑一眼,“要说谢,你最该谢的应该是桑儿姑娘,人家才真的是跟你心有灵犀呢!”
“你表你的功,不必捎上我。”楚离桑淡淡道。
“那可不行!我华灵儿从不贪天之功、掠人之美。”华灵儿道,“该谁的功劳就谁的功劳……”
接着,她便一五一十地道出了事情经过。
那天,郗岩奉萧君默之命,在兰陵坊的萧宅保护楚离桑。仍处于休养期的楚离桑在房中小憩,忽然被噩梦惊醒,立刻冲出房间,大声告诉郗岩,说萧君默在骊山遇到了危险。郗岩不信,说不就是个梦吗,哪做得准?楚离桑无奈,只好趁其不备,翻墙而出,找到住在同坊的华灵儿。华灵儿听她一说,起初也有些犹豫,可见楚离桑万般焦急,心想事关盟主安全,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便带上庞伯等手下,与楚离桑一同驰出长安,冒雨来到了骊山。
然而此时,所有的进山通道都已被禁军封锁。楚离桑见状,越发相信自己的梦是真的。就在众人因进路被堵而焦灼之际,庞伯忽然想起来,他有一位故交叫柳七,是个采药人,隐居在骊山南面的洪庆山中,常年在两山之间穿梭,识得很多不为人知的秘道。众人随即让庞伯带路,进入了洪庆山,好不容易找到了柳七所住的木屋,不料却空无一人。
众人无奈,只好在此等待。楚离桑忍不住,几次想自己去找,都被华灵儿死命拦下。等了一个多时辰,雨渐渐小了,才见柳七父子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树林中跑了出来。众人迎上前去,万分惊喜地发现这个受伤之人竟是萧君默。
听完华灵儿的讲述,萧君默心中颇为感慨,却仍有一个疑问未解,便道:“我昏迷的地方是在悬崖峭壁间,柳七父子怎会在那儿?”
“那儿有个山洞,他们是从另一头的洞口进去避雨的,顺便想到你那头的洞口采点草药,碰巧就看见你了。”华灵儿道,“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之前又刚好采了些止血药,便帮你止了血。”
萧君默恍然,赶紧道:“我得好好谢谢柳七先生。”
“他进山了。不过盟主也不必挂怀,他跟庞伯是过命的交情,说谢就见外?了。”
“话虽如此,但救命大恩,不可不谢。”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楚离桑往窗外一瞥,说了声“是老郗”,便走了出去。片刻后,外面传来郗岩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萧君默听力过人,分明听到了什么,便让华灵儿叫他们进来。
郗岩随楚离桑走了进来,一看到萧君默,眼圈立刻泛红:“盟主,你总算醒?了……”
“死不了。”萧君默淡淡一笑,“你刚才说,我师傅和师妹他们怎么了?”
郗岩目光闪烁,和楚离桑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萧君默把目光转向楚离桑:“桑儿,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离桑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道出了实情:“老郗刚刚听说,李尚书被皇帝停职软禁了,桓姑娘和罗彪他们……也被关进了大理寺狱。”
萧君默浑身一震,顿时瞪大了眼睛。
嘭的一声,萧君默在床板上重重砸了一拳,把在场三人都吓了一跳。


第二十二章 身份
“萧君默,你一个被朝廷两度通缉的钦犯,竟敢三更半夜闯入皇宫,到底意欲何为?!”赵德全压着怒气,也压着嗓音道。“我想了结一切。”萧君默说得云淡风轻。
太极宫,安仁殿。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暮春三月。
此日春光明媚,李治起了个大早,刚刚洗漱完毕,还未及用早膳,就见赵德全一溜小跑地来到安仁殿,说父皇紧急召见他。李治立刻预感到有好事在等着自己,却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赶紧跟着赵德全来到了甘露殿。
一迈进殿门,便见殿中只有父皇和舅父二人,李治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果不其然,见过礼后,父皇便拍了拍御榻,让他过去坐。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待遇。在李治印象中,所有皇子里面,似乎只有四哥李泰享受过这种特殊待遇。
“雉奴啊,你可知道,方才朕和你舅父在谈论什么?”李世民道。
李治摇摇头。
他的眼神看上去既单纯又清澈。
“我们在商量,打算立你为太子。”
李世民的口气很平淡,但这句话的分量却无疑重于泰山。尽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可李治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掠过一阵狂喜。
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下有弹丸”的游戏玩了这么久,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愚人之道阳,圣人之道阴。
这个外表仁弱、实则深谙权谋之术的晋王李治,终于笑到了最后。
不过,狂喜仅止于内心。此刻李治脸上的表情是惊诧和惶惑:“父皇,儿臣才十六岁,且一无所长,才学也比不上诸位皇兄,怎……怎能担此大任?”
李世民摇头苦笑:“承乾悖逆,青雀凶险,恪儿徇私,还有你其他那几个大哥,也都不成器,皆不堪为我大唐储君。你既是嫡子,又一向仁孝,怎么就不能当太子?况且十六岁也不小了,朕便是在你这个年纪开始驰骋沙场的,所以你要跟朕学学,拿出当仁不让的气魄,切不可妄自菲薄。”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李治还是一副乖乖儿的模样。
李世民见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长孙无忌道:“这事就这么定了,立晋?王。”
长孙无忌大喜,遂深长一揖:“陛下圣明,臣恭奉圣诏!”
“雉奴,”李世民又道,“朕做此决定,离不开你舅父的大力举荐,你还不赶快拜谢?”
李治赶紧从榻上起身,跪地叩首:“雉奴叩谢舅父!”
长孙无忌笑得合不拢嘴:“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说着便把李治扶了起来。
李世民想着什么,忽然面露忧色:“明日朝会,朕若宣布此事,不知满朝文武会做何感想?”
“陛下勿忧!”长孙无忌忙道,“晋王仁孝,天下久已归心,百官必会拥戴。即或有一二异议者,亦属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臣以为不足为虑。”
李世民俯首沉吟,许久才道:“但愿如此吧。”
李治暗暗与长孙无忌交换了一个眼色。
一切尽在不言中。
长安普宁坊,李世勣宅。
初更时分,一轮上弦月斜挂天边,显得清冷而寂寥。
李世勣了无睡意,便披了一件单衣,信步来到了后花园中。
屈指算来,李世勣被勒归私邸已经一月有余了。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夜夜失眠,一是思念失踪的萧君默,二是牵挂牢中的桓蝶衣。
萧君默那天坠崖之后,皇帝命禁军在崖底和附近山林搜索多日,后来又数次扩大了搜索范围,却始终一无所获,最后只好不了了之。尽管李世勣也知道,萧君默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只要一天没找到尸体,他就会一天心存希望。
桓蝶衣被捕后关进了大理寺狱。李世勣因遭软禁,无法探监,便给多位平素交好的朝中同僚去信,请他们代为探望,不料所有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没一个人给他回音。李世勣索性直接致信大理寺卿,请他通融,告知桓蝶衣、罗彪二人近况。大理寺卿倒是很快就回信了,却只写了“爱莫能助”四个字,令他哭笑不得。
李世勣自从归唐之后便平步青云,深受皇帝倚重,所以满朝文武都争相与他结交,岂料今日一失势,便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可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无可奈何之下,李世勣只能每日枯坐府中,或仰天长叹,或扼腕神伤……
时值暮春,满园的桃花梨花已过了最绚烂的花季,夜风拂过,片片花瓣纷纷飘落。李世勣负手站在一棵桃树下,望着风中飞舞的花瓣,怔怔出神。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李世勣戎马半生,听力十分敏锐,立刻听出这是有人翻墙落地的声音,遂眸光一凝,头也不回道:“何方朋友,竟敢夜闯私宅?!”
一个身影沿着墙根的暗处走了过来,在他身后一丈开外停住。
“俯挥素波,仰掇芳兰。”此人悠悠道。
李世勣一震,猛然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百感交集的神色。
那人又往前迈了一步,萧君默的脸便从暗处露了出来,面带笑容道:“师傅,我好歹也是盟主,您总得给个面子,把切口对一下吧?”
李世勣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尚想嘉客,希风永叹。”
萧君默一笑,煞有介事地拱拱手:“多谢素波先生,没忘了本盟规矩。”
李世勣就是素波。
他就是东晋行参军徐丰之的九世孙,而这首精短的四言诗正是徐丰之在兰亭会上所作。
李世勣原名徐世勣,祖籍曹州,后迁居滑州,家境富裕,与其父徐盖都是乐善好施、仗义疏财之人。隋朝大业末年,天下大乱,徐氏父子奉智永之命,率素波舵投奔瓦岗。出于天刑盟的一贯规矩和智永的某种考虑,素波舵与魏徵的临川舵虽然同在瓦岗,但彼此并不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武德元年,魏徵随李密降唐,智永又出于“分散潜伏”的考虑,命徐世勣暂不归唐,仍旧镇守黎阳。
武德二年,唐高祖李渊为了笼络徐世勣,不仅许以高官显爵,且赐皇姓“李”。徐世勣在征得智永的同意后,暂时接受了李唐的招揽,从此改名李世勣。不久,其父徐盖在一次战役中被窦建德所俘,难以行使舵主职权,智永遂命李世勣接任素波舵主,其后又命他率部归附窦建德。
当时,窦建德在河北一带深得人心,智永也对其寄予了一定希望,故命李世勣全力辅佐他。然而,窦建德对李世勣却始终有所提防,故一直将徐盖软禁,扣为人质。李世勣便向智永建议,救出父亲一起归唐,但智永考虑到李唐一方已潜伏了几个分舵,而窦建德这边只有一个素波舵,便从大局出发否决了他的提议。
面对忠孝难以两全的困局,李世勣不得不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表面上仍奉智永之命,暗中却一直在策划刺杀窦建德,救出父亲。不料尚未行动,计划便泄露了,李世勣被迫仅带数十骑叛离窦建德,正式归顺唐朝。
对此,智永自然大为不悦,遂亲自潜入长安,当面斥责李世勣。
李世勣当时年少气盛,加之其父仍在窦建德手中,气不打一处来,便极力抗辩。智永大怒,当场表示要撤掉李世勣的舵主之职,而李世勣则毫不示弱,表示悉听尊便。双方就此翻脸,不欢而散。其后,智永便疏远了李世勣,再没起用过素波舵。李世勣也乐得自在,遂一心一意辅佐李唐征战天下。
武德四年,李世勣随李世民在虎牢关和洛阳一举击败了窦建德和王世充,其父徐盖得以归唐。此后,随着南梁萧铣的覆灭,李唐统一天下的形势渐趋明朗,智永虽然转变了态度,但依旧冷落李世勣,仿佛素波舵根本不存在。
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前夜,李世民暗中派人拉拢李世勣,劝其一起对付太子。可李世勣知道智永属意太子,遂婉拒李世民,保持中立。政变爆发后,李世民大获全胜,智永看出李世民具备明君潜质,便对各分舵下达了“沉睡”指令,其中自然也包括早已被打入“冷宫”的李世勣和素波舵。
李世民上位后,以不计前嫌的宽容姿态接纳了曾经的反对派和中立派,所以魏徵、李世勣也相继受到重用,在贞观一朝中平步青云,渐渐跻身高位。
由于李世勣早在武德二年便与智永产生了隔阂,且从此以后就被边缘化了,所以他对于天刑盟并没有多少感情,更谈不上忠贞。换言之,自从归唐之后,李世勣便完全把自己视为大唐的臣子,有意无意地淡忘了天刑盟的身份。因此,当去年辩才一案爆发,李世民极力要破解《兰亭序》之谜的时候,李世勣便采取了隔岸观火的态度,不仅无意帮助辩才和天刑盟,且出于对大唐社稷和李世民的忠心,还不遗余力地履行着玄甲卫大将军的职责。
当然,李世勣敢这么做,前提是他认为自己早就被智永撤职了,已经不能算是天刑盟之人。此外,他对天刑盟的核心机密也了解甚少,更不知道《兰亭序》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所以在他看来,即使有朝一日《兰亭序》之谜大白于天下,也不见得会牵扯到他头上。
今年正月,萧君默从齐州回京,把《兰亭序》真迹献给了皇帝,此后皇帝也没有任何怀疑他的迹象,李世勣越发认定自己是安全的。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早已被智永写在了《兰亭序》的世系表上,并且没有因智永口头宣布撤职而划掉,因而让萧君默得以知悉。
萧君默回京后,考虑到时机未到,便没有马上揭破他的身份。
直到上元节前夕,萧君默径直走入他的值房,蓦然称呼他“素波先生”的时候,李世勣才大惊失色。
那天,萧君默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天刑盟盟主的身份。
李世勣愣怔良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阴沉沉地对萧君默道:“你小子就算当上盟主也与我无关,我早就不是天刑盟的人了!”
随后,李世勣也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萧君默。
萧君默闻言,也愣了一会儿,旋即笑道:“师傅,无论你跟前任盟主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作为现任盟主,都有权重启素波分舵。”
“少跟老子来这套!”李世勣一下踹翻了面前的书案,“当年智永都奈何我不得,你小子又能拿我怎么样?!”
“我也没想把您怎么样。”萧君默仍旧笑道,“我今天来,不过是想让师傅帮个小忙而已。”
“帮什么忙?”
“咱们玄甲卫的弟兄一年到头辛苦得要死,明日上元节,您就在衙署召集大伙聚宴,好好犒劳一下。”
李世勣不解,满脸狐疑地盯着他:“你小子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萧君默随即把太子的政变计划和自己的一部分反制计划告诉了他,最后道:“太子这回来势汹汹,志在必得,您要是不出手,社稷就危险了。”
李世勣大为惊愕,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略为沉吟,道:“必须立刻向圣上禀报此事!”
“不可。此事牵涉太广,若要禀报,我无法自圆其说。”
李世勣恨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小子竟然一肚子权谋?!”
萧君默呵呵一笑:“师傅过奖了,徒儿肚子里要是没点货色,又怎么对得起玄甲卫这身甲冑?!”
李世勣既恼恨又无奈,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只好抬起脚来,把已经翻倒在地的书案又踹了出去。
那天,就是这些不寻常的动静,引起了外面桓蝶衣的怀疑……
此刻,在这夜阑人静的花园中,当几乎没有生还希望的萧君默忽然出现在面前,李世勣内心的复杂情绪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
“你小子干吗不死了算了,又回来干什么?!”
最后,心中的千言万语就汇成了这句话。
萧君默挠挠头:“我舍不得师傅,也舍不得师妹。所以,暂时还不敢死。”
“你还有脸提你师妹?!”李世勣瞪着眼道,“我被你连累就算了,你可知蝶衣也被你害惨了?!”
“我知道,我知道……”萧君默满心愧疚,“师傅,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有办法救蝶衣,也有办法让您官复原职。”
“有办法?”李世勣大为惊诧,“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今夜便要入宫,面见圣上。”
“什么?”李世勣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了,“你疯了?你可知圣上现在巴不得把你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我知道。”萧君默苦笑,“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见他。一切因我而起,自然也该由我来了结。”
“你想如何了结?”
萧君默苦笑不语。
“你小子可别犯傻。”李世勣急道,“你千万不能入宫,去了你就死定了!”
“师傅,时辰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萧君默尽力做出轻松的表情,“我向您保证,要不了多久,蝶衣便可安全回家。”
说完,也不等李世勣做出反应,萧君默便转身走入了黑暗中。
“站住!”李世勣沉声一喝。
萧君默顿住了脚步。
“你把话给我讲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君默无声地伫立了片刻,忽然纵身跃上墙头,瞬间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李世勣怔怔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深夜,太极宫万籁俱寂。
宫中响起二更梆子的时候,甘露殿的御书房仍然亮着灯火。
赵德全背着双手,在殿外的庭院里慢慢踱步。
皇帝又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研究王羲之的法帖了。每当这种时候,赵德全等一干侍从宦官就会被皇帝全都支到殿外,仿佛怕他们看到什么天大的秘密。如此一来,宦官们就苦了,既要陪皇帝熬夜,随时听候传唤,又得站在殿外喂蚊子,心里不免都有些牢骚。
这会儿,几个宦官就忍不住凑在一块嘀咕。赵德全远远望见,便重重地咳了一声,那些人慌忙散开,各自站回自己的位置。
赵德全转过身来,又见不远处有个宦官正直挺挺地站在一棵榆树下,好像在盯着他。
“喂,你是哪个殿的?”赵德全低声喝问。
那人却一动不动,就像根木头。
赵德全不悦:“杵那儿干吗?给我过来!”
那人终于动了,但却不是抬脚走过来,而是朝他招了招手。
赵德全顿时火起:“你个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说着便大步走了过去,准备好好教训这小子一番。可就在相距约一丈远的地方,赵德全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这个“宦官”居然是萧君默!
“沂津先生,别来无恙。”萧君默满面笑容。
赵德全一惊,慌忙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走过来,把萧君默拉到了旁边的阴暗处,又惊又怒道:“你小子居然没死?!”
“先生这样就不厚道了,”萧君默仍旧笑道,“见到盟主不行礼倒也罢了,怎么能咒我死呢?”
“你……”赵德全一看到他就忍不住一肚子火,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早已不是天刑盟之人,你也别再来找我!你自己要死便死,何苦拉我当垫背!”
“唉,真是可惜啊!”萧君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堂堂一代名将桓温的后人,堂堂天刑盟沂津舵舵主,想当初也曾辅佐隋朝两代帝王开疆拓土、纵横沙场,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鼠辈,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赵德全原名桓克用,是东晋名将、一代权臣桓温的九世孙。北周年间,其父桓威是天刑盟安插在北朝的一个卧底,以军功拜上仪同,与杨坚交好。当时,北周宣帝宇文赟荒淫无道,而南朝皇帝陈叔宝同样沉迷酒色,是故天刑盟盟主智永对这两个皇帝都失望已极。他放眼天下,认为只有北周国丈、沉稳有谋的杨坚最有可能开创大业。而恰在此时,桓威也向他传递了一份重大情报,称杨坚已渐露代周自立之?心。
原本天刑盟自成立伊始便一直奉南朝正朔,但智永经过一番权衡,毅然改弦更张,向桓威下达了一道指令,命他全力辅佐杨坚登基并统一天下。不久,宇文赟病死,桓威便联合一帮重臣拥戴杨坚摄政,随后又参与平定尉迟迥叛乱,最后成功辅佐杨坚开创了隋朝,因佐命之功拜上大将军。
开皇八年,杨坚发兵五十余万,以晋王杨广为统帅,以贺若弼、韩擒虎、桓威等人为大将,对陈朝全面开战。在这场统一天下的战争中,桓威率水师攻九江,大破陈朝水师,此后又收降大批陈朝将领,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陈朝的数十座城池。
当时,桓威有意把年仅十余岁的桓克用带在身边,让他亲历了整个战役。陈朝覆灭后,桓威因功进位柱国,擢任荆州总管,不久又带着桓克用秘密拜见了智永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