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浑身一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早已知道李承乾对他心存不满,却没料到竟然有这么深的恨意。身为皇帝,身为父亲,竟然令自己的儿子深恨如此,不能不让李世民感到了一种锥心之?痛。
更让他感到痛苦的,还不只是这一点,而是李承乾这番话,其实在一定程度上道破了他内心的矛盾。
当然,在李泰夺嫡这件事上,李世民并没有像李承乾说的那么不堪,至少他不可能有意纵容李泰夺嫡,充其量只能说是无心之失。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过废长立幼、废嫡立庶的想法,甚至直到今天,这种念头也依然没有消失。
就此而言,李承乾的这番话就不能说全无道理。纵然他今晚的行为大逆不道,罪无可恕,但他的恐惧和愤怒却是可以理解的,并且足以令人同情。
想到这里,李世民的内心顿时充满了愧疚。
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一手培养的储君竟然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一个君父的失职和失败!
“承乾,如果杀了朕可以抚平你的心头之恨,那你就动手吧!”李世民凄然一笑,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沧桑。
李承乾的手又抖了一下,眼中竟然不由自主地泛出了泪光。
“大哥,我照你说的做,你放了父皇!”李恪突然一声大喊,旋即把千牛刀刺入了自己的大腿,登时血流如注。
李世民大惊失色,在场众人也不约而同发出了一片惊呼。
李承乾呆住了,没想到李恪真的会这么干。
李恪扔掉了千牛刀,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脸上竟仍旧带着一抹微笑。
就在这时,李承乾忽然感到脑袋发沉,两眼发黑,身体也随之摇晃了起来。李世民察觉,倏然转身,困惑地看着他。
李承乾持剑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
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他用尽全力对李世民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容,然后便向后倒去。
李世民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抱住了他:“乾儿!”
“父皇,对不起,儿臣也不想这样……”
李承乾闭上眼睛的时候,感到了父亲身上的温暖,那是一种暌违多年的早已忘却的温暖……


第十三章 潜逃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李安俨下了城楼之后,并未走入宫中,而是朝相反方向快步走去,转眼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这就是我在百福殿和尚书省所做的安排。”
在平康坊一座高楼的屋脊上,萧君默将自己大部分的防范计划向楚离桑和盘托出。最后,他远远地望了太极宫一眼,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会儿,太子身上的药力就该发作了。”
“药力发作?”楚离桑刚才并未听他说到这一块,顿觉诧异,“你让人给太子下药了?”
萧君默点头。
“你应该不会要他性命吧?”
“当然,只是在酒里下了点蒙汗药而已。”
“你是安排什么人下手的?吴王吗?”楚离桑大感好奇。
“宫宴上那么多人,到处都有眼睛盯着,吴王怎么有机会下手?”萧君默道,“事实上,我连安排人下药的事都没告诉他。”
楚离桑一惊:“为何不告诉他?”
“如果事先什么都知道,他的反应就不真实了,难免会露出作假的痕迹。”萧君默笑了笑,“皇帝是何等精明之人,岂能看不出破绽?所以,我故意隐瞒了一部分,就是想让吴王随机应变、临场发挥,这样才能取信于皇帝。”
楚离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接着刚才的问题问:“那你是安排什么人给太子下药的?”
“这个嘛,你暂且就不要问了。”萧君默神秘一笑,“该让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楚离桑心想关于这场政变还有好些部分没弄清楚,大可不必纠缠这件小事,便又问道:“那魏王府那边你安排了吗?”
“当然。”萧君默道,“我给魏王送了一封匿名信,告诉他今夜会有一支不可小觑的江湖势力夜袭魏王府。”
“你说的这个江湖势力,是咱们天刑盟的人吗?”
萧君默点点头:“谢安的后人,羲唐舵的谢绍宗。”
楚离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说过,魏王便是谋害你养父的凶手,你迟早要找他报仇,可这次为何还要救他?”
“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这样太便宜他了。”萧君默冷冷道,“我会让他付出比死亡更大的代价。”
“还有什么是比死亡更大的代价?”楚离桑不解。
萧君默眼中寒光一闪:“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远离朝堂,流放边地,在余生中品尝失败的苦果。所有这一切,对魏王这种人来说,才算是真正的惩罚,也才是他应得的报应。”
楚离桑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隐忧。
母亲以前经常告诉她,人是很容易被环境改变的,在什么样的地方待久了,人往往就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古人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萧君默置身于这样一个权力斗争的旋涡之中,每天面对的都是尔虞我诈的权谋和你死我活的杀戮,久而久之,他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追逐权力、冷酷无情的人呢?
谢绍宗在魏王府南门外的横街上燃放了八束五色烟花。
对于此刻“火树银花不夜天”的长安而言,这些烟花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对埋伏在魏王府四周的羲唐舵成员来说,这个信号无疑是异常醒目的。
发出信号后,谢绍宗便率领百余名精干手下从南门直接杀进了魏王府。
起初的进展十分顺利,因为魏王府的守卫压根没料到会在这样一个喜庆祥和的夜晚遭遇突袭。谢绍宗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杀到了魏王府的正堂前。他相信,既然从正面突入都未遭遇什么像样的抵抗,那么从北、西、东三个方向杀进来的手下一定也不会遇到多大麻烦。所以他断定,这场血洗魏王府的行动至此已经成功了大半,剩下来的事情就是搜出魏王并砍下他的人头了。
正堂大门紧闭,灯光昏暗,无从看见里面的情形。
谢绍宗率众冲进堂前庭院的时候,忽然感觉地面异常滑腻,脚一踩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由于他们冲得太快,等察觉之时,已经有一多半的手下相继滑倒在了地上。
谢绍宗顿觉不妙。
正狐疑间,身后那些滑倒的手下纷纷起身,谢绍宗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他们的腿上、身上和手上全都沾上了一种黑乎乎的黏稠的不明液体。
石脂水!
谢绍宗猛然反应过来——这是石脂水,也叫石漆,是一种极易燃烧的液体,人一旦沾上,只要再加一丝火星引燃,立刻会被烈焰吞噬!
“快撤!”谢绍宗爆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便射来了无数支火箭。顷刻间,正堂前的这片庭院就变成了一片火海,而谢绍宗的绝大部分手下,自然也都陷入了地狱般的烈火之中。
只有谢绍宗和身边几个心腹反应敏捷,在那些火箭落下之前便拔腿飞奔,蹿到了正堂门口的台阶上。几个人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去,只见百余名弟兄大多在火海中狼奔豕突,声声惨号响彻夜空。少部分没有被烧着的手下试图逃离,却被突然从周遭暗处杀出来的一群黑衣人一一砍杀。
谢绍宗万般惊骇地看着这一幕惨状,意识到自己被人出卖了!
很显然,突袭计划事先便已泄露,此时其他那三路手下肯定也都遭遇了埋伏。而可以想见的是,太子和侯君集的行动很可能也已经失败了。
“羲唐,别来无恙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谢绍宗一震,猛然转身,只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在一群黑衣人的簇拥下从正堂走了出来。
“冥藏?!”谢绍宗从沙哑的喉咙里蹦出了两个字。
王弘义站定,摘下面具,得意一笑:“羲唐,江陵一别,有二十多年了吧?真没想到,咱俩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当年,智永带着六七个分舵前往江陵辅佐萧铣,冥藏和羲唐便是其中的两个。虽然后来谢绍宗先行离开,但跟王弘义也算短暂共事过。
谢绍宗苦笑:“王弘义,你我都是天刑盟的人,可你居然下得了这个狠手!”
王弘义呵呵一笑:“各为其主罢了!今日若换作是我夜袭东宫,你肯定也会以相同的方式来欢迎我,对吧?”
“自从去年的厉锋案后,魏王就已经废了。王弘义,你辅佐他,又能指望有什么好结果?”谢绍宗既已落到这步田地,便已抱定必死之心了,所以反而轻松了下?来。
“是啊,你说得没错。本来魏王的确已经没什么希望了,不过你跟太子今晚搞这么一出,无异于帮了魏王一个大忙,也等于帮了我一个忙。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和太子呢!”
谢绍宗冷哼一声:“就算太子倒了,你以为魏王就能入主东宫了吗?别忘了,现在李世民身边的红人可不是魏王,而是吴王。”
王弘义闻言,不禁沉默了片刻,旋即笑了笑:“谢绍宗,你我这么多年不见,就别谈这些无聊的朝堂之争了,咱们还是叙叙旧吧。”
“你想说什么?”谢绍宗冷冷道。
“我想说,其实你谢绍宗的野心,我当年在江陵便看出来了。你一心想跟你的先祖谢安一样,成为一个治国安邦、名垂青史的宰相。我说得对吧?可你离开江陵的那些年中,却一门心思做起了生意,在天下各道都买了不少铜矿。此举一时迷惑了我,让我以为你是厌倦了权力斗争,打算从此归隐江湖了。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在韬光养晦,目的便是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如今看来,是我低估你了。想当年,谢安直到四十多岁才入仕为官,给世人留下了‘东山再起’的典故,而今你谢绍宗可以说是学得惟妙惟肖啊!只可惜,你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空有一腔抱负,却跟错了主子,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真是替你感到惋惜啊!”
“王弘义,你也不必急着笑话我。”谢绍宗依旧冷笑,“我不否认,我谢绍宗的确想追踪先祖,做一番经天纬地的功业。如果这就是你说的野心,那你王弘义又如何呢?你非但不择手段要篡夺天刑盟的大权,而且还想利用组织,帮你重拾当年‘王与马,共天下’的荣光。可在我看来,你这纯属痴人说梦!以你的所作所为,我敢保证,你到头来非但什么都得不到,而且本盟的兄弟还会联手反对你。所以,焉知我的今日,就不是你的明天?我甚至敢断言,你最后的下场,会比我更为不?堪!”
王弘义听完,不仅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谢绍宗,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像你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的确很难接受如此惨痛的失败!所以,你想骂就骂吧,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的时间不多了,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就赶紧说。看在你我都是同盟之人的分上,我会帮你把遗言转达给你的后人——如果到时候你没有被朝廷灭族,还有后人在世的话。”
“不必了。”谢绍宗举起横刀,一脸决然,“你还是想想自己的遗言吧,很快你就用得着了。”
王弘义无声冷笑,轻轻挥了挥手。
身后的韦老六立刻带着十几名手下扑了上去。此时谢绍宗这边,连他在内只剩下四个人,显然寡不敌众。但是此时此刻,除了力战至死,他们已别无选择。
这场厮杀没有悬念。双方大约打了一炷香之后,谢绍宗的三个手下便相继被杀,他自己也多处负伤。当然,韦老六这边也付出了伤亡六七人的代价。
在此期间,王弘义一直背负双手静静观战。最后,就在谢绍宗精疲力竭,眼看就要死于韦老六的刀下时,王弘义突然出声喝止,然后走到谢绍宗面前,正色道:“兄弟,再怎么说,你也算是天刑盟的好汉,别人没有资格杀你。你的头颅,理当由我来取。”
谢绍宗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他奋力用刀拄地,才强撑着没有倒下。
“这话倒是不错。”谢绍宗惨然一笑,“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的好意?”
“不必客气。”王弘义缓缓抽出了佩刀,“举手之劳。”
谢绍宗面带笑容,直视着王弘义的眼睛。
刀光闪过,谢绍宗的头颅飞了出去,可他的身躯却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片刻之后才颓然倒下。
就在谢绍宗这路人马被地狱般的烈焰吞噬之时,其他三路也都被事先埋伏的王弘义手下杀戮殆尽。从魏王府北门杀进来的这一路,其中有两人异常悍勇,竟然径直杀到了李泰所在的佛堂。
当时李泰和苏锦瑟正在专心诵经,这两名杀手突然破门而入,把苏锦瑟吓得失声尖叫。李泰却面不改色,迅速从香案下面抽出一把事先藏匿的精致短刀,反身迎战,不过几个回合便将这两人结果了。
苏锦瑟惊诧地看着他:“你在佛堂里也藏了兵器?”
李泰笑笑不语,拿着沾满鲜血的刀在那两具尸身上擦拭了几下,然后轻轻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个血腥的夜晚,太子李承乾的这场政变共有四处战场,除了百福殿、尚书省、魏王府外,还有一处,便是玄武门。
当其他三处战场都已尘埃落定的时候,李安俨和封师进仍旧并肩站在玄武门巍峨的城楼上,等待着计划中的信号。
按原计划,一旦太子在百福殿得手,便要燃放一红、一绿、一黄三束烟花。
然而,封师进从今日午后率部潜入玄武门直到现在,看见了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无数烟花,却始终没有看见约定的信号。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封师进越来越焦躁不安,最后只好对李安俨道:“李将军,情形好像不太对头,我得带人过去看看。”
约定信号没有出现,完全在李安俨的意料之中。此刻他几乎可以断定,太子的行动已经被挫败了。所以,按照他和萧君默事先商定的计划,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收拾封师进了。
“也好,封将军放心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李安俨不动声色道。
封师进冲他抱了抱拳,随即带上几名亲信转身就要离开。
此时,封师进的百余名手下都在城楼下严阵以待,而城楼上的数十名禁军则都是李安俨的人。李安俨给了手下一个眼色,数十名禁军立刻抽刀出鞘,将封师进等人团团包围。紧接着,李安俨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然后便有数百名禁军从各个方向拥出,迅速围住了城楼下的那些东宫兵。
封师进大惊失色,回头怒视:“李安俨,你想干什么?!”
“封师进,太子已经完了,你投降吧。”李安俨淡淡道,“现在你只有这条路可走。”
封师进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不禁暴怒:“李安俨,你竟敢背叛太?子!”
“你错了。”李安俨打断他,“我从来就没有投靠过太子。”
封师进至此才终于恍然,旋即抽刀,怒吼着要冲过来。不过,他根本没有机会跟李安俨交手,因为旁边的数十名禁军可不是摆设。一转眼,城楼上下就都陷入了混战状态。李安俨转过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环视了太极宫一眼,然后又往东南方向遥遥一瞥,最后才拔刀加入了围攻封师进的战团。
约莫一盏茶工夫,封师进和数名亲信便被砍倒在了血泊之中。
李安俨一刀砍下封师进的头颅,大踏步走到城垛边,把头颅高高举起,厉声道:“下面的人都睁大眼睛瞧瞧,这就是你们的太子左卫率!要是不想跟他一个下场,就统统给老子放下武器!”
城楼下的东宫兵本来便处于劣势,现在一看头儿死了,更是斗志全无,遂纷纷缴械投降。
李安俨吩咐副手关押俘虏、打扫战场,然后说自己要亲自入宫去向圣上禀报,便独自走下了城楼。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李安俨下了城楼之后,并未走入宫中,而是朝相反方向快步走去,转眼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他离去的方向,正是禁苑。
半年多前,萧君默就是从这个地方逃出了长安……
玄武门的东南方向,也就是方才李安俨目光遥望的地方,便是平康坊。
此刻,萧君默和楚离桑仍旧坐在屋脊上。
“你说什么?”当楚离桑听萧君默讲完有关李安俨的部分计划,顿时不解,“你的计划是让李安俨消失?”
“是的,他必须消失。”
“为什么?”楚离桑越发困惑,“他冒着危险刺探了太子的全盘计划,这才挫败了太子的政变阴谋,现在他可是朝廷的有功之臣啊,为什么要消失?”
“没错,他是立了功,而且还是大功。”萧君默微微苦笑,“可问题是,他没办法向皇帝解释这一切。”
“为何没法解释?”
“道理很简单。你想想,他要怎么向皇帝解释他是如何刺探到太子情报的?要讲清这一点,势必要把我和吴王都牵扯进来,对不对?这样不仅我和吴王撇不清,他李安俨也撇不清。此其一。其二,身为禁军将领,得知了太子的政变阴谋,是不是要立刻向皇帝告发?可事实上他并未告发,这又该怎么向皇帝解释?难道要说他的家人被太子绑了,他不敢告发吗?这样的理由皇帝如何接受?难不成皇帝和那么多皇亲国戚的命,都不如他李安俨家人的命值钱?”
楚离桑沉默了。
的确,李安俨解释不清这么多东西。所以,无论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危,还是为了保护萧君默和整个天刑盟,他离开长安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李安俨的家人呢?你把他们救回来了没有?”楚离桑终于想起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咱们说话这会儿,郗岩应该已经得手了。”萧君默站了起来,“走吧,过去看看。”
“去哪儿?”楚离桑一脸懵懂。
“李安俨的家人被谢绍宗之子谢谦关着。”萧君默指了指不远处的某处院落,“喏,就在那儿。”
楚离桑不免惊诧,旋即想到什么,故作不悦道:“哦,我明白了,你今晚带我来这儿,其实并不是真的来赏花灯的,对不对?”
“这你可冤枉我了。”萧君默一笑,“我只是搂草打兔子,公私兼顾而已。”
楚离桑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最会狡辩!”
萧君默带着楚离桑走进那座院落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已经横陈着七八具尸体,其中一人正是谢谦。
想到谢绍宗、谢谦父子和整个羲唐舵,就在今夜一夕覆灭,萧君默心里不禁有些痛惜。可是,这个结果归根结底是谢绍宗自己选的,没有人能够帮他挽回。
郗岩从屋里迎了出来:“盟主,楚姑娘。”
“辛苦了,老郗。”萧君默拍拍他的肩,“弟兄们怎么样?”
“就两位弟兄受了轻伤,不碍事。”
萧君默点点头:“李将军的家人呢?都安全吧?”
“全都毫发无伤,已经从后门送出去了。”郗岩道,“老袁照看着呢。”
“好,这里就交给你了。”萧君默又看了一眼谢谦的尸体,“都是天刑盟的兄弟,找个地方,好生埋了吧。”
“盟主放心,属下一定让他们入土为安。”
随后,萧君默和楚离桑从后门出来,看见一驾马车正静静地停在后巷,袁公望和十几个手下牵着马守在一旁。见萧君默出来,众人赶紧上前见礼。萧君默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马车旁,轻轻掀起了车帘。
车内坐着李安俨的老母、妻子,还有四个尚未成年的儿女,个个蓬头垢面,眼里都还有惊惧之色。
“大娘,嫂夫人,对不起,让你们和孩子受委屈了。”萧君默柔声道。
“这位郎君,多谢你们出手相救。”李母急切道,“我……我们家安俨在哪儿?呢?”
“大娘别着急,李将军正在城外等你们呢,咱们马上过去跟他会合。”
半个时辰后,萧君默、楚离桑、袁公望等人护着马车来到了禁苑东北十多里外的龙首原。李安俨已经换上了一身布衣,单人独骑等候在此。
一家人大难不死,终于团聚,大人小孩不禁都在一起抱头痛哭。萧君默和楚离桑在一旁默默看着,也都红了眼眶。
李安俨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安抚完家人后,便径直走到萧君默面前,忽然单腿跪地,双手抱拳:“多谢盟主救了属下一家老小!”
“快快请起!”萧君默赶紧把他扶起,“这事主要责任在我,是我让你卷进了这场阴谋,才让令堂他们身陷险境,而今不过是在弥补过失,谈何‘谢’字?”
“盟主切莫这么说。此次行动虽然是您一手安排,但属下既是天刑盟的人,又是大唐的食禄之臣,逢此社稷危难,自当挺身而出;一切代价,也自应由属下承担,岂能说是盟主的责任?”
楚离桑在一旁闻言,不禁在心里感慨:这又是一位铁骨铮铮的义士,正与当初的蔡建德和孟怀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