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在祠堂外杀成一团之时,没有人注意到,祠堂的屋脊上突然蹿出一道白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干掉了两名玄甲卫的神射手。下面的萧君默顿感压力骤减,正狐疑间,却见屋脊上再次射出一支冷箭。萧君默下意识挥刀要挡,可那支箭却嗖的一声直接命中了一名玄甲卫。萧君默大为诧异。还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第二箭转瞬即至,又把另一名甲士射了个对穿。
到底是何人在暗中帮助自己?
萧君默一边奋力拼杀,一边百思不解。
此时裴廷龙也蒙了,急忙扭头望向祠堂屋顶,却什么都看不见。
“郭旅帅,”裴廷龙厉声大喊,“给我拿下祠堂!”身后一名旅帅得令,立刻带人扑向敞开的祠堂大门。可刚跑出十几步远,便有一箭破空而来,正中这个郭旅帅的喉咙。鲜血立时喷溅而出,郭旅帅捂着喉咙直挺挺向后倒去。手下甲士大惊失色,纷纷蹲伏在地,不敢动弹。
裴廷龙见状大怒,正待发飙,又一箭已破空而至,直直飞向他惊怒的瞳孔。裴廷龙来不及挥刀格挡,慌忙向右一闪,羽箭擦破他的面颊飞过,射中了身后的一名甲士。由于躲得太急,用力过猛,裴廷龙收势不住,从马上跌了下来,旁边的薛安和几名甲士赶紧冲上去搀扶。
裴廷龙右手的手肘脱臼,疼得龇牙咧嘴,忽然又觉面颊刺疼,伸出左手一摸,顿时摸了一手的血,吓得大叫了一声。混乱中,薛安等人也不知他伤势轻重,只好拥着他迅速后撤,躲进了祠堂对面的一间村舍。
趁对方阵脚大乱,萧君默飞快砍倒两名拦路的甲士,与楚离桑会合一处。方才楚离桑一人力敌桓蝶衣、红玉二人,还要防备其他甲士,早已落在下风,此时终于暗暗松了口气。桓蝶衣见萧君默过来帮楚离桑,登时妒火中烧,于是攻势越发凌厉。萧君默赶紧帮楚离桑抵挡。楚离桑救父心切,遂掉头护住辩才,无形中便与萧君默掉了个位置,也换了对手。
桓蝶衣见萧君默处处护着楚离桑,更加急怒攻心,遂不顾一切猛攻萧君默。萧君默边挡边退,低声道:“蝶衣,方才多谢你了。”
桓蝶衣柳眉倒竖:“死逃犯,别自作多情!方才是为了保护人质,我现在便取你性命!”
萧君默无奈一笑,也不答言,而是回头对楚离桑道:“快,进祠堂!”
楚离桑反应过来,遂拉着辩才往祠堂门口且战且退。
现在敌众我寡,抵挡一阵还行,硬拼下去肯定没有胜算,只有暂时躲进祠堂延缓敌人攻势才是上策。
萧君默本想再杀过去与孟怀让会合,不料却被桓蝶衣和红玉死死缠住,只好对孟怀让大喊:“先生不要恋战,快进祠堂!”
孟怀让毕竟腿上有伤,加之分心保护米满仓,在方才的拼杀中已身中数刀,全凭孟二郎在高处掩护才没被砍中要害。然而,此时孟二郎的箭囊已经空了。射出最后一箭后,孟二郎只好从高处跃下,捡起一把龙首刀,打算杀过来与孟怀让会合。
裴三方才被孟二郎死死压制,折了多名手下,早已怒火中烧,此刻见他下来,立刻带人攻了上去。孟二郎虽射艺过人,但刀剑功夫稀松,所以抵挡了没几下,便被裴三一刀刺穿了胸膛。
孟二郎身子一顿,双目圆睁,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二郎——”孟怀让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几名甲士死死围住。
裴三得意万分,一把将刀抽出,正欲再刺,一颗拳头大的石块不知从何处飞来,正中他的鼻梁。裴三哇哇大叫,脸上登时血肉模糊,众甲士慌忙上前扶住他。就在这个间隙,一个身影从斜刺里突然蹿出,背起孟二郎就往孟怀让这边跑过来。
众人定睛一看,此人居然是孟三郎!方才那颗石头显然也是他扔的。
孟怀让又惊又疑,来不及细想,不顾一切冲杀过去,终于跟两个儿子会合一处。在他身后,米满仓骤然失去依怙,吓得手足无措,呆立原地。旁边两名甲士见状,狞笑了一下,一左一右朝他逼近,手中的龙首刀泛出森寒的光芒。
米满仓连连后退,最后被一堵土墙挡住了退路。他登时绝望,只好抱紧包袱里的金银细软,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句:“萧君默,你,你害,害死我了!这些金,金子,记得放老,老子棺材里!”
两名玄甲卫被他逗乐了,同时哈哈大笑,但手上却没闲着,两把龙首刀一左一右朝米满仓当头劈落。
米满仓紧紧闭上了眼睛。
萧君默有心想救,无奈分身乏术,只能狂叫一声:“满仓!”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身影恍如疾风从萧君默面前掠过,紧接着两声惨叫同时响起,然后那两名玄甲卫便双双扑倒在地。等米满仓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时,但见眼前站着的人居然是老村正——那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连路都快走不动的老村正!
看着这一幕,萧君默顿时瞠目结舌。
很显然,方才在祠堂屋顶上箭无虚发的那个神秘射手,也是面前这个老村正。
“都愣着干什么,快进祠堂!”老村正一声大吼,声若洪钟,同时手中的龙头拐杖挥出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杖影,将试图上前的众甲士纷纷逼退,连桓蝶衣、红玉、罗彪等人,也被一股异常强劲的力道逼得连退数步。趁此时机,萧君默护着孟怀让父子和米满仓,迅速与楚离桑、辩才会合,然后一起撤进了祠堂。
老村正见众人均已脱险,才且战且退,从容退入祠堂,旋即将大门訇然关上。
经此一仗,玄甲卫伤亡惨重,连裴廷龙在内的多名将官也或死或伤。郎将薛安无奈,便跟桓蝶衣、罗彪商量了一下,旋即下令停止进攻,然后命一部分人包围祠堂,其他人打扫战场、休整待命。
一退入祠堂,老村正便叫众人把伤势最重的孟二郎抬入正堂的厢房,取出金创药为他止血。楚离桑眼睛泛红,连忙和辩才一起上前帮忙。孟怀让匆忙处理了一下伤口,便怒视着孟三郎道:“逆子,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孟三郎满脸惭悚,垂首道:“爹,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赌了。”
“老子说的是你滥赌的事吗?”孟怀让声色俱厉,“老子是说你告了密还有脸回来!”
“告密?”孟三郎抬起头,一脸懵懂,“您说我告密?”
“不是你小子还能有谁?”
孟三郎急眼了:“爹,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承认,见到县城里的告示后,我确实动了心,可我也知道那不是人干的事……”
“你小子糊弄谁呢?”孟怀让冷笑,“从小到大,你那狗嘴里几时吐过真话?”
孟三郎急得都快哭了,可越急越说不出话。
萧君默在一旁观察着孟三郎的表情,知道他没有撒谎,便歉然道:“孟先生,是我错怪三郎了,看来不是他告的密。”
“那……那还能有谁?”孟怀让大为诧异。
萧君默眉头紧锁,思忖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对老村正道:“六叔,金牙现在何处?”知道萧君默等人藏身在此的,整个夹峪沟除了孟家人,就只有老村正和金牙了,此刻既然排除了孟三郎,那么金牙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老村正对帮忙止血的楚离桑叮嘱了几句,然后才转过身来,看着萧君默,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一个时辰前,就在这个地方,金牙对老村正说了海捕文书的事,并力主告发。老村正沉吟片刻,斜了金牙一眼:“这事还有谁知道?”
“我一回来就上您这儿来了,没别人。”
老村正点点头:“也好,那你现在马上就去。”
金牙大喜,转身朝门口飞奔而去。老村正眯眼看着金牙的背影,手里的龙头拐杖突然飞出,挟着凌厉的劲道重重击在他的后脑勺上。金牙闷哼一声,当即瘫软了下去。
“大金牙,对不住了,好好睡上一宿,明早就什么事都没了。”老村正念叨着,敏捷地捡起地上的拐杖,旋即恢复了老态龙钟的模样……
听完老村正的讲述,萧君默等人都相顾愕然。
“老朽本以为阻止了金牙便没事了,谁能料到……”老村正长叹了一声。
如果不是孟三郎也不是金牙,那还能有谁呢?
众人大惑不解。可几乎就在同一刹那,萧君默和孟怀让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心里都有了一个最不可能却又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二人看着对方,都不愿意把答案说出口。
一旁的孟三郎蹙眉半晌,忽然弱弱地问道:“爹,大哥呢?大哥上哪儿去了?”
裴廷龙神色阴沉地坐在一张破旧不堪的榻上,对面并排站着薛安、桓蝶衣、罗彪、红玉及一干将官。裴廷龙脱臼的手肘已经复位,脸上的伤也擦了金创药,却仍有些隐隐生疼。他咝咝地倒吸了几口冷气,尽量保持正襟危坐,不让手下人看出他脆弱的一面。
虽然知道自己伤情不重,裴廷龙却非常担心脸上的箭伤会留下疤痕。对于自己英俊的相貌,他向来自负,甚至有些自恋,倘若从此面对铜镜总是看见一条丑陋的蜈蚣横卧脸颊,对他来讲就是一件比死更难接受的事情。
方才薛安报告了伤亡情况,玄甲卫一共死亡十一人、重伤六人、轻伤十五人,其中还包括数名将官。这样的结果令裴廷龙颇觉懊恼,甚至深感耻辱。此次他总共带了一百来号人,仅此一仗便折损了近三成,无疑是一次惨重的失败。裴廷龙不禁暗骂自己太过轻敌了。他本以为自己兵强马壮,对手只有寥寥数人,胜负定无悬念,不必费多大力气便可将萧君默手到擒来,不料事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萧君默果然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早在兵部期间,他便听闻了不少有关萧君默的传言,说此人足智多谋、武功高强,入职玄甲卫短短几年便屡破大案,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云云。对此,一向自视甚高的裴廷龙大不以为然,根本不相信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家伙真有那么神,所以他才向姨父长孙无忌主动请缨,接手这个案子,就是想亲手抓住萧君默,粉碎他的神话,没想到刚一交手就败得这么惨。不过,这反倒激起了裴廷龙的好胜心——萧君默越不好对付,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就会越刺激,最后抓到他的时候就会越有成就感!
虽然眼下付出了一些伤亡,但只要最后完成任务,死再多人也不过是些数字而已,丝毫不妨碍自己建立大功。萧君默、辩才等人现在龟缩在祠堂内,而祠堂一面临村,其他三面都是悬崖峭壁,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终究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快速调整了情绪后,裴廷龙脸上恢复了自信的神色。
“薛安,把告密的那个家伙带过来。”
片刻后,薛安和两名甲士押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了。此人长相憨厚,神情腼腆,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儿,不敢抬头看人。
他就是孟大郎。
“孙大郎,你和你父亲孙阿大,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假意告密,其实是想把本官引入埋伏啊?”裴廷龙盯着孟大郎。
孟大郎惊愕地抬起头来:“将军说什么?家父他……”
“没错!你父亲孙阿大,还有你的两个兄弟,适才与萧君默同谋造反,持械袭击官军,杀死杀伤多人,实属罪大恶极!你还眼巴巴想领赏金?本官实话告诉你,你非但分文拿不到,还得跟你的父亲兄弟一块杀头!”
孟大郎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吓得面无人色,整个人瘫软在地。
“还有,你们村的村正孙六甲,也是萧君默的帮凶。一村之正带头造反,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裴廷龙很有耐心地恐吓着,“全村十六岁以上男子,全部都要发配充军!孙大郎,看你也是个厚道人,你愿意看着你们夹峪沟遭此大难吗?”
孟大郎失神地摇了摇头。
“既然不愿意,那本官现在就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劝你爹和孙六甲出来自首,不再当萧君默的帮凶,我可以考虑赦免你们。”
“我们?”孟大郎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包括我爹、我兄弟和全村人吗?”
“当然。不过能不能办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我该怎么做?”孟大郎一脸茫然。
裴廷龙看着他,阴阴一笑。
刚才那一仗,裴廷龙虽然连老村正孙六甲的面都没见着,却深知他的可怕。这个老家伙的战斗力完全不在萧君默之下,倘若不想办法将他引出来并且除掉,强攻祠堂必然又会付出惨重的伤亡。尽管裴廷龙不是很在乎手下的死伤,可代价太大毕竟脸上也不光彩。
只要能智取孙六甲,萧君默和辩才便成瓮中之鳖了。裴廷龙不无得意地想。
鲜血犹如涌泉一般从伤口中汩汩而出。
楚离桑拼命用手按着伤口,却终究是徒劳。孟二郎的脸像纸片一样白,已经没有了呼吸。楚离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手仍然不甘心地按在他的伤口上。
“楚姑娘,放手吧。”老村正神色凄然,“让二郎安安静静地走,咱们……别再打扰他了。”
孟怀让和孟三郎站在床榻旁,一人拉着孟二郎的一只手,泪水早已爬了他们一脸。萧君默、辩才和米满仓站在厢房门口,眼圈也都有些泛红。
“萧郎,”老村正肃然道,“不可再拖延了,你们得赶紧走。”
萧君默摇头苦笑:“祠堂被包围了,连后山都有玄甲卫的人把守,除非插上翅膀,否则要往哪儿走?”
“老朽既然敢叫你们进来,自然有办法让你们出去。”老村正从容道。
萧君默有些惊讶,不禁和辩才对视了一眼。
今天这个叫孙六甲的老村正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他的身手别说一般人,就连萧君默都自叹不如。谁能想到在夹峪沟这样一个犄角旮旯里,会躲藏着这样一位绝世高人?可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为何会舍命帮助自己?
“三郎,劳烦你在这儿把个风,留意外头的动静。”老村正对孟三郎说道,然后扫了众人一眼,“诸位,请随我来吧。”随即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出了厢房。
楚离桑走在众人后面。迈出厢房的一刻,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床榻上的孟二郎一眼,泪水终于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
老村正带着众人来到祠堂后院的马厩里,拨开角落里的杂草,只见地面上露出了一块头角峥嵘的大石,上面长满了厚厚的青苔。由于马厩就建在后山下,靠着山岩,所以这块大石头看上去就跟整片山岩是一体的,众人都不明白为何上面还要覆盖杂草。
就在大伙困惑之际,老村正忽然扎了一个结实的马步,伸出双手抱住大石,开始慢慢运气,然后大喝一声,居然硬是将大石挪开了一尺有余。众人齐齐探头一看,石头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洞口。
秘道?
这里竟然有条秘道?!
萧君默和众人顿时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条秘道连着后山的洞,中间有些地方又陡又窄,可能不太好爬,不过逃命是足够了!”老村正哈哈一笑,声音中透着些许自豪,“老朽当年修祠堂的时候,顺便挖了这条道,把它跟后山的洞打通了,本打算自己逃命用,结果几十年了都没用上,不承想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六叔,您……您到底是什么人?”萧君默终于问出了口。
众人也都把目光转向老村正。
“老朽不过是个老不中用的山野村夫罢了,还能是什么人?”老村正呵呵一笑,然后看见众人都用一种很不甘心的眼神盯着他,只好收起笑容,重重叹了口气,“也罢,事已至此,老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老村正静默片刻,然后便缓缓地开口了。
随着他的娓娓讲述,众人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草莽英雄的形象,也看见了他纵横天下、跌宕起伏的传奇一生……
老村正的本名不是孙六甲,而叫蔡建德,是距夹峪沟仅数十里的牛头沟人氏,自幼习武,仗义任侠,好打抱不平,十八岁那年杀了三个鱼肉乡民的豪门恶少,遭官府通缉,被迫流落他乡。此后正逢隋末大乱,四方群雄纷起,他便与结拜兄弟、夹峪沟人孙六甲一起投奔了瓦岗寨,一同编入魏公李密麾下,与魏徵、萧鹤年成了并肩作战的同袍,也结成了生死之交。随后,蔡建德因骁勇善战而屡建奇功,官至右骁卫将军,也成了李密最信任的侍从官。
大业十三年冬,瓦岗旧主翟让与李密争权,李密动了杀机,遂设宴款待翟让。席间,蔡建德在李密授意下亲手砍杀翟让,一举巩固了李密在瓦岗的领导权。次年秋,瓦岗主力被东都隋将王世充击溃,蔡建德随李密降唐,旋即又随李密复叛,不料行至熊州附近的熊耳山时,遭唐将盛彦师伏击——李密身死,全军覆没,蔡建德负伤逃亡。数月后,蔡建德伤愈,潜入熊州行刺盛彦师,欲为李密报仇,可惜未能成功。不久,盛彦师因故被唐高祖李渊处死,蔡建德既因仇人身死而快慰,又因未能手刃仇人而引以为憾。
此后天下渐定,蔡建德因谋反和行刺两条罪名遭朝廷全力通缉,遂四处逃亡,备尝艰辛。眼看就要走投无路之时,昔日同袍魏徵和萧鹤年向他伸出了援手,劝他以已故结拜兄弟孙六甲的身份落户夹峪沟,并帮他处理了相关户籍手续。
由于蔡建德的相貌原本便与孙六甲有几分相似,且口音差不多,加之离乡多年,孙六甲的亲朋故旧又大多作古,村里的年轻一辈几乎都不认识他,自然更不会怀疑,所以蔡建德便以孙六甲的身份在夹峪沟安顿了下来。因魏徵和萧鹤年事先赠给了他一笔重金,他便用那些钱尽力帮助村里的贫困孤寡,从而赢得了村民爱戴,加上他这么多年闯荡江湖、见多识广,于是顺理成章被选为族长,不久又当上了村正。蔡建德随后便修建了孙氏祠堂,并暗中挖了这条秘道,以备不时之需。
正是因为有着如此坎坷的身世,所以当外乡人孟怀让突然入赘夹峪沟时,蔡建德便猜出他的来历定不简单,若非逃避官府追捕便是躲避仇家追杀,心中顿生同病相怜之感,所以此后多年一直在各方面照顾孟怀让一家。
三年前,蔡建德因事进京,暗中拜会了魏徵和萧鹤年,曾远远见过萧君默一面,所以数月前,当萧君默借故来找“孙阿大”时,蔡建德一眼便认出了他,于是表面上故意跟他装疯卖傻,实际上却帮了他。此次萧君默又带着辩才等人深夜到此,他当即猜出他们遇到了麻烦,因而当金牙欲告发他们时,他便将金牙打晕并关了起来,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是萧君默他们都知道的了。
听完老村正的讲述,众人皆唏嘘不已,萧君默则感慨尤深。
他万万没想到,父亲虽已身故,可他当年积下的阴德却至今还在荫庇自己,并且还是在如此危急的生死关头。
“贤侄,”既然道出了真相,老村正便对萧君默改了称呼,“令尊究竟出了何事?老朽一直深感蹊跷,却又无从打问。”
萧君默简单说明了事情原委,当然隐去了与《兰亭序》有关的细节,只说父亲是因卷入夺嫡之争而遇害。老村正一脸义愤:“这李唐朝廷的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孟怀让对老村正也很感激,便向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来历,不过也同样隐去了天刑盟的事。老村正呵呵一笑,道:“没想到,咱们两个老家伙做了这么多年乡亲,今日才是头一遭认识。”二人相视一笑,眼中充满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和惺惺相惜之情。
“好了,没时间叙旧了,你们赶紧走吧,外头的官兵随时会打进来。”老村正催促道,“你们先进秘道,我去叫三郎。”
“伯父,我们要是走了,您怎么办?”萧君默满脸担忧之色。
“老朽早就活得不耐烦了!”老村正爽朗一笑,“今日有这么多官兵陪老朽共赴黄泉,正是求之不得之事,老朽岂能错过?”
萧君默看着他,眼圈蓦然一红,单腿跪下,双手抱拳:“伯父大恩大德,晚辈铭感五内、没齿难忘,请受晚辈一拜!”
楚离桑方才听了老村正的故事,早已心潮澎湃,此时见他视死如归,心中更是无比感佩,也跟着萧君默跪了下去:“老英雄侠肝义胆、豪气干云,也请受小女子一拜!”
老村正一愣,旋即呵呵笑道:“你们这对金童玉女,是不是做啥事都这么鸾凤和鸣、心有灵犀啊?连下拜都要一块?”
楚离桑闻言,大为羞涩,一张粉脸当即红到了耳根。萧君默也颇觉尴尬。老村正哈哈大笑着扶起他们:“行了行了,都起来吧,老朽平生最怕受人恭维,更见不得生离死别的凄惨之状。大丈夫立世,活得英雄,死得磊落,切莫效仿小儿女哭哭啼啼。”
“建德兄,我也早就活够本了!”孟怀让笑道,“黄泉路上,咱老哥俩做个伴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孟贤弟这就没必要了,能跑一个是一个……”老村正刚开口劝他,孟三郎突然神色惊惶地跑了过来,嘴里大喊:“爹,六伯,不好了,外面聚了好多乡亲,口口声声喊你们出去,不知道要干啥……”
众人都是一惊。
孟怀让和老村正对视一眼,似乎同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