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桑见此刻的华灵儿言行磊落、举止豪爽,与昨夜那个搔首弄姿、阴险诡谲的女子完全判若两人,不禁大为诧异。
华灵儿最后环顾四人,再度抱拳,朗声道:“昨夜一事,是在下犯了大错,让诸位受委屈了,我已在山上略备薄酒,给诸位压惊,也权当向各位赔罪!”
裴廷龙万万没想到,他在大太阳底下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最后等到的,竟然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给他捎来的口信,说昨夜行动不慎,让萧君默四人给跑了。
“华灵儿自己怎么不敢来?”裴廷龙强压着内心的万丈怒火,死死盯着庞伯,“就派你这么个老东西来敷衍本官,她是不是活腻了?”
庞伯不卑不亢,抱拳道:“裴将军息怒,敝当家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特命老朽全权代表,向将军致以十二分的歉意!敝当家说了,改日一定亲自登门,专程向裴将军谢罪。日后不论将军有何吩咐,凡我千魔洞上下人等,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就这么几句屁话,便想把本官打发了?”裴廷龙猛然揪住庞伯的衣领,“说,华灵儿是不是私自把人犯给放跑了?”
“回将军,绝无此事!的确是萧君默等人太狡猾,所以才没有上钩……”话音未落,庞伯便被裴廷龙当胸一脚踹飞了出去,跌到了两丈开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身后十几名武士见状,纷纷拔刀要冲上来。庞伯伸手一拦,厉声道:“都给我退下!把刀收起来!”众武士不得不止住脚步,收刀入鞘,却一个个义愤填膺。玄甲卫这边,薛安和众甲士也尽皆拔刀在手,十分警惕地盯着对方。
“上啊!干吗不上了?”裴廷龙大笑了几声,笑得一脸狰狞,“本官就站在这里让你们杀,来啊,全都上来!”
庞伯捂着胸口站起来,抹了抹嘴角的鲜血:“裴将军,老朽既然奉敝当家之命前来,便一切听从将军发落,若将军要治罪,请冲老朽一个人来!”
“冲你来?你算老几?”
“回将军,老朽虽然不才,但也忝列千魔洞第二把交椅,华大当家不在的场合,老朽说话还是算数的。”
“是吗?”裴廷龙斜眼打量着他,“你是千魔洞的二当家?那本官岂不是失敬了?”
“不敢。将军有何吩咐,还请示下。”
裴廷龙又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很好!既然你可以代表千魔洞,那你现在就跪下,给本官磕十个响头,自打十个嘴巴,之后本官再告诉你该做什么。”
庞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愣住了。
一旁的桓蝶衣原本便已看不过眼,此时更是忍不住了,便走上前来:“将军,杀人不过头点地,您没必要这样羞辱一位老者。倘若千魔洞触犯了朝廷律法,该剿还是该抓,自可交给当地官府处置,本卫的职责是抓捕萧君默等人,属下认为不必在此跟他们纠缠。”
庞伯知道她是在帮自己解围,不禁投给了桓蝶衣感激的一瞥。
裴廷龙沉默半晌,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几下,无声一笑:“嗯,桓队正言之有理。二当家的,还不赶快谢谢桓队正?”
庞伯连忙向桓蝶衣致谢。
“二当家,不知你平时用哪只手拿刀?”裴廷龙面带笑容问道。
庞伯一怔,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想应该是这只吧?”裴廷龙忽然抬起庞伯的右臂,“举着别动。”
庞伯正自纳闷,裴廷龙突然抽刀,凌空劈下。伴随着一声惨叫,庞伯的右臂瞬间飞离躯体,鲜血喷溅而起,一串血点喷到了裴廷龙脸上。后面的众武士大惊失色,慌忙冲上来扶住庞伯,同时拔刀出鞘,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薛安及众甲士也立刻挥刀冲了上来,双方形成了对峙之势。
桓蝶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不觉捂住了嘴。
裴廷龙阴阴地盯着庞伯:“断你一臂,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回去告诉华灵儿,不管萧君默是不是她放跑的,本官只给她三天时间;三日之内,必须把萧君默四人亲自绑到本官面前,否则的话,本官就踏平你们千魔洞,一个不饶!”
说完,裴廷龙转身,示意薛安撤退,然后走到桓蝶衣身边,附在她耳旁道:“蝶衣,我不喜欢你当众令我难堪,今天的事,就当是最后一次,我希望下不为例。”
桓蝶衣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夏季的清晨,天亮得特别早。
最后一通晨鼓余音未绝,索伦斯便乘坐马车离开了普宁坊的祆祠,车后跟着四名波斯护卫。他先是来到了西市北边的醴泉坊,带着护卫进入了该坊的祆祠,与该祠的祭司和教徒略加攀谈后,便从后门出来,登上早已准备在此的另一套车马;接着,一行人又来到醴泉坊东边的布政坊,同样是进入祆祠,与祭司简单交谈后从后门出来,又换了车马;然后,他们又穿过大半个长安城,来到了靖恭坊的祆祠,仍旧进行了这套动作,最后才向北边的永兴坊,即索伦斯今天真正的目的地行去。
表面上,大祭司索伦斯就像是在巡回视察,实际上是在尽可能摆脱跟踪者。
果不其然,尽管王弘义和韦老六早就在四座祆祠的前后门都安排了人手盯梢,最后还是让索伦斯给溜了。因为出入每座祆祠的信徒都很多,其中不乏富商大贾,所以前后门都是车马云集,王弘义的手下很难认出索伦斯换乘了哪辆马车,就算侥幸跟上了,也很容易在下一座祆祠被甩掉。
日上三竿的时候,索伦斯一行才缓缓进入永兴坊的东门。他们又故意在坊门边停了一会儿,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继续前行,最后来到了忘川茶楼。
昨天下午索伦斯便已命人发送了紧急会面请求,所以此刻,二楼东边第一个雅间的窗台上,赫然摆着三盆醒目的山石。同时,一辆熟悉的马车也已经停在了茶楼门口。索伦斯想见的那个人,显然已经到了。
伙计领着索伦斯径直来到了二楼雅间的门口。对过暗号后,索伦斯推门而入,魏徵带着一脸和煦的笑容起身相迎:“大祭司,好久不见。”
索伦斯也笑着拱拱手:“让太师久等了。”
他和黛丽丝前些天在密室中提到的“先生”,正是临川先生魏徵。不过,索伦斯并不是天刑盟临川舵成员,而是魏徵多年的密友。
二人落座,魏徵亲自为索伦斯煮茶,一番叙旧之后,索伦斯便有些急切地道:“太师,果然如你所料,冥藏舵的王弘义出现了。”
魏徵不慌不忙地为索伦斯的茶碗又添了一勺热茶,才淡淡道:“是为徐婉娘来的?”
“正是。”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心想窥破那个秘密啊!”
“太师,你曾经说过,一旦那个秘密被掀开,长安必然会有一场动荡,如今你是否依然这么认为?”
“是的,毫无疑问。如果这个秘密被王弘义所利用,再跟当下的诸王夺嫡搅在一起,局势将会更加复杂,最坏的结果,怕是玄武门的血腥一幕又将重演。”
“斗转星移,一晃就是十六年,可当年隐太子及五位皇孙罹难的惨状,至今还是历历在目啊!”一想到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索伦斯便立刻伤感了起来。
魏徵也被他感染了,眼圈微微泛红:“大祭司如此重情重义,想必隐太子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索伦斯把目光转向窗外,陷入了回忆:“想当年,我教面临劫难,若非隐太子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我教早已不复存在了。所以,隐太子对我教的大恩大德,我索伦斯万死难报;我教在大唐的数万信众,更是要世世代代传颂他的恩德……”
索伦斯所言的“恩德”,缘起武德八年。那一年上元灯会,当朝宰相裴寂的族人在观灯时,车马冲撞了几名祆教徒,双方起了争执,继而发生肢体冲突,裴寂族人悍然打死了两名教徒,结果被一群祆教徒抓住,绑送到了万年县廨。不料,次日那几个族人便被无罪释放了。祆教徒们义愤填膺,聚集了数千人到朱雀门下伏阙请愿。裴寂趁机禀报高祖李渊,称祆教徒聚众作乱。李渊大怒,不但命武候卫驱散了请愿人群,而且听从裴寂之言,准备下诏取缔祆教,拆毁天下各道的所有祆祠,全面禁止百姓信仰祆教。
此令若行,对祆教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危急时刻,太子李建成得知消息,立刻入宫面奏李渊,据理力争,陈述利害,终于让李渊收回了成命,随后又命万年县廨依法处置了裴寂族人。濒临灭亡的祆教就此躲过一劫,索伦斯及万千教众无不对李建成感恩戴德……
“大祭司,斯人已逝,往事已矣,你也不必过于伤感。”
听到魏徵之言,索伦斯才慢慢收回思绪,歉然道:“太师说得对,是我失态了,差点误了正事。”随后,他便将黛丽丝获取的有关王弘义的情报一一告诉了魏徵。
魏徵听完,眉头紧锁:“王弘义居然搭上了魏王,果然是来者不善哪!”
“眼下的局面,与武德九年何其相似!”索伦斯苦笑,“我教崇信善恶果报,以如今的情势看来,当年秦王造下的杀孽之债,恐怕就要由他的儿子们来偿还了。”
魏徵微微不悦:“大祭司此言差矣!今上自登基之后,虚怀纳谏,励精图治,一手造就了当今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要说有什么债,他不是也已经还了吗?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让老百姓安居乐业更大的善呢?大祭司对隐太子的情义,老夫完全理解,但你若是把对隐太子的敬重和追思,化成对今上的仇恨和诅咒,那跟王弘义这种人又有什么分别?”
索伦斯大为惭悚,连忙拱手道:“太师所言极是,是我太过狭隘了,缺乏太师着眼天下、心系万民的胸怀,惭愧惭愧!”
“大祭司也不必自责,如今你冒着危险完成了当初咱俩共同制订的计划,便是对社稷安宁做出了贡献,已然是功德一件;另外,你今天提供的情报也非常及时且至关重要,老夫应该向你表示感谢才对。”
索伦斯摆摆手,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年,为了保护徐婉娘以及她身上的秘密,魏徵和索伦斯便联手编织了一张“罗网”。这张网一头挂在夜阑轩,一头挂在祆祠,最外圈是秀姑,第二圈是黛丽丝,第三圈是索伦斯,网中央则稳坐着魏徵。一旦有人想追踪徐婉娘,就会自投罗网,变成他们的猎物。当初魏徵便做了预判,最有可能撞在这张网上的人就是王弘义。就此而言,这张网便不仅是徐婉娘的保护网,更是魏徵精心布置的一张警戒网:一旦王弘义触网,就等于自动暴露并触发警报,魏徵便可以掌握主动,从容应对。
“黛丽丝是否已安全转移?”魏徵问道。
索伦斯点点头:“太师放心,今天一大早,我便派人护送她出城了。”
“那大祭司自己是否也已安排?”
索伦斯一笑:“这就更无须太师操心了,我已决定去广州,那里商贾云集、融通四海,正是传教的好去处。”
“为了徐婉娘之事,让大祭司和黛丽丝不得不避祸远行、离开长安,老夫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太师切莫这么说,这是我和黛丽丝的自愿选择,也是对隐太子的在天之灵所做的微不足道的报答,我们心甘情愿。”
魏徵有些动容,又给他添了些热茶,然后端起茶碗:“来,老夫以茶代酒,祝大祭司和黛丽丝一路顺风,更祝愿你们能够早日归来!”
二人喝完茶,索伦斯正待告辞,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那王弘义的养女苏锦瑟,眼下还关在我祠,依太师看,当如何处置?”
魏徵略微沉吟:“你再辛苦一趟,把她带过来,我自有主张。”
长安西城墙最北的一座城门,名为开远门,是隋唐丝绸之路的起点。
从开远门出发西行,经河西走廊,出敦煌玉门关,便可到达高昌、焉耆、龟兹、疏勒、于阗等西域诸国,再往西行,可远抵波斯、大食、拂菻等。通过开远门外的驿道,一支支驼队把唐朝的丝绸、瓷器源源不绝地运往西域,而西域的胡商则把大量的香料、珠宝、药材等运到长安,所以在这条大道上,一年到头驼铃叮当、车马骈阗,来往商旅络绎不绝,交通极为繁忙。
这天清晨,晨鼓响过,坊门刚刚开启,一支胡人商队便从普宁坊的西坊门匆匆出来,径直穿过开远门,走上了通往西域的驿道。一个头戴帷帽、面遮薄纱、身着白衣的波斯女子策马行走在商队中,不时环顾四周,神色显得十分警觉。
她就是黛丽丝。
普宁坊的祆祠除了前后门外,还有一条地下秘道通到了隔壁街的一个货栈。黛丽丝正是通过这条秘道离开了祆祠,然后以商人身份跟随商队从货栈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踏上了前往西域的道路。纵使祆祠四周埋伏了无数双眼睛,也无从发现她早已金蝉脱壳。
从货栈出来的这支商队,表面上与其他胡人商队没什么区别,也用驼马拉了不少货物,实际上却是索伦斯专门安排的一支护卫队,唯一的任务便是把黛丽丝隐秘而安全地送到焉耆。
随着商队向西愈行愈远,黛丽丝心中的警觉和不安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却是越来越强烈的眷恋和不舍。
就像前些天向索伦斯表露的一样,黛丽丝虽然是一个出生在西域的波斯人,却早把大唐长安视为自己唯一的家。从八岁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繁华富庶、雄伟壮丽的城市,如今突然要与它分别,黛丽丝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就空了,空得就像此刻头顶上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穹。
当然,比这座城市更让黛丽丝难以割舍的,就是那个被她唤作姨娘的女人。
黛丽丝对自己的生母完全没有记忆。从记事起到八岁前,“娘”这个称呼就是恐怖的代名词,就是呵斥、鞭打、羞辱、凌虐的混合物,直到遇见了徐婉娘,她才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被呵护、被疼爱的感觉,才知道什么是安全、温暖和无忧无虑。在她心目中,美丽慈祥的徐婉娘早已是自己的母亲,可她每次开口称呼,却都没有勇气把“姨娘”前面的那个“姨”字拿掉。
从十六岁成为祭司之后,差不多十年以来,黛丽丝每个月都要到怀贞坊那座幽深僻静的二层小楼中,和徐婉娘一起住上几日,跟她聊一些家长里短,讲一讲坊间趣闻。她看着姨娘眼角的鱼尾纹一年比一年深,看见淡淡的白霜渐渐染上姨娘的双鬓,但她那美丽而娴静的神情,还有那慈祥而温暖的笑容,却依旧是黛丽丝八岁那年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见的那样。
昨天黛丽丝央求索伦斯,允许她最后去一次怀贞坊,再帮姨娘梳一次头,再跟她讲一回坊间的趣闻逸事,可索伦斯却异常严厉地否决了:“倘若你不顾惜自己和徐婉娘的性命,那你就去吧!”索伦斯说完这句话便拂袖而去,把黛丽丝扔在原地愣了好久。
那一刻,黛丽丝拼命忍住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可此时此刻,不争气的泪水却早已在面纱后面爬了一脸。
当雄伟的长安城在身后的地平线上渐渐变成一抹灰黄,黛丽丝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掉转马头,向来路飞驰而去。护卫队的十几个人瞬间傻了眼。为首护卫反应过来,赶紧命几个手下把驼马队带到前面的驿站待命,然后带着其余手下掉头追赶。
看着身下的坐骑风驰电掣地朝着长安飞奔,听着两旁的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黛丽丝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从成为祭司的那一天起,她便一次也没有违抗过索伦斯的命令。可这一次,她却义无反顾地违背了。
现在,她只想回到怀贞坊的那座二层小楼,再帮姨娘梳一次头发,再陪她说会儿话,而当最后告别的时刻到来时,她一定要把“姨娘”前面的那个“姨”字拿掉,只叫出后面那个字……


第九章 易容
断了一臂、鲜血淋漓的庞伯被抬回乌梁山后,整个千魔洞就炸开了锅,浪游舵上上下下一千多号弟兄群情激愤,纷纷表示要剁了裴廷龙为二当家报仇。
然而,短暂的激愤过后,一种务实的声音便冒头了:就为了萧君默他们几个便公然与玄甲卫为敌,值得吗?虽然他们是天刑盟的人,但如今的天刑盟早已四分五裂、互不统属,犯得着为了他们而把千魔洞的一千多号弟兄置于险境吗?
这样的声音一冒头,很快便有许多人附和,于是无形中就分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以三当家、四当家为首的人认为与玄甲卫翻脸是不明智的,不如把萧君默他们交出去;而华灵儿和庞伯则坚持要把他们留下,且断然表示不惜任何代价。
双方为此吵得不可开交,三当家和四当家便纠集了一伙心腹,强迫华灵儿到议事厅聚议,要求她做出最后决定。
然而双方激辩多时,仍旧相持不下。华灵儿冷冷道:“总而言之,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都不会出卖天刑盟的兄弟,谁要是怕死认,就不是我千魔洞的人。”
四当家是个黑脸汉子,闻言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粗声粗气道:“大当家,你这话也说得太绝情了吧?咱千魔洞的弟兄都是当初跟着老爷子出生入死的,个个劳苦功高,眼下为了几个外人,你就要跟弟兄们翻脸?”
他说的老爷子便是华灵儿的父亲华崇武,是华平的九世孙,原浪游舵舵主,一年前病故,临终前把位子传给了华灵儿。这一年来,像三当家、四当家这些舵里的老人,表面上对华灵儿还算尊重,背地里却还是把她当黄毛丫头,平时没什么事权且听她号令,可一旦碰上眼下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对她的真实态度便暴露出来了。
“四当家,你别拿我爹说事。”华灵儿道,“以我对他老人家的了解,今天要是他坐在这儿,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因贪生怕死而出卖天刑盟的兄弟。”
“不见得吧?”瘦得像根麻秆的三当家忽然悠悠开口,“老爷子固然侠肝义胆,可他老人家更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否则咱们浪游舵,早在大业年间便亡了,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还能如此兵强马壮?”
“三当家这话不假。”华灵儿淡淡笑道,“可据我所知,当年咱跟天刑盟的其他分舵,也并非老死不相往来,若不是互相帮衬着,又怎么会有今天?做人不能忘本,咱生是天刑盟的人,死是天刑盟的鬼,绝不能干出卖本盟弟兄的事!”
“大当家,请恕属下说句不好听的话。”四当家看着华灵儿,暧昧地笑了笑,“你嘴上说是为了天刑盟的弟兄,心里其实是为了那个白脸郎君吧?照理说大当家看上谁,属下无权过问,可你若是为了他一个人,便要押上一千多号弟兄的性命,我却不能答应。”
华灵儿闻言,先是一怒,紧接着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没错,我是喜欢萧君默,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不过一码归一码,留下他们是出于道义,不是出于儿女私情。反正信不信由你,你四当家若是有意见,那我也不强留,你随时可以带上你的人离开,不必被我连累。”
“大当家,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你又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三当家斜着眼问。
“这是我的私事,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华灵儿脸色一沉,“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不管我喜不喜欢萧君默,他们四个人我都救定了!不同意的马上走人,我绝不拦着!”
“华灵儿,这事恐怕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吧?”四当家也变了脸,“这千魔洞是我们一帮弟兄拼死打下的基业,凭什么让我们走?要走也该是你走吧?”
“四当家说得没错!”三当家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盯着华灵儿,“我们这帮老弟兄喊你一声大当家,那是看在老爷子的面上,倘若你只顾儿女情长,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就休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话说到这儿,双方就算是撕破脸了,还没等华灵儿发飙,她手下一帮心腹便纷纷站起来,指着三当家、四当家的鼻子开骂。对方的人也都跳起来大声回骂,有人甚至拔了刀。形势急转直下,原本在养伤的庞伯也被人急急忙忙地抬了过来,试图劝解,可混乱之中根本没人听他的,反倒被人推搡了几下,差点从肩舆上掉下来。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萧君默忽然出现在了议事厅的洞口。几名守卫要拦他,都被他推开了,然后萧君默大踏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了两拨人中间。方才还一片喧嚣的山洞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诸位,都别争了。”萧君默环视众人,淡淡道,“你们可以把我交出去,不过,必须把左使和楚姑娘他们三个放了。”
华灵儿一惊,赶紧从石榻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君默。
闻听此言,在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三当家率先开口道:“萧郎此言当真?”
“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萧君默的语气很平静。
三当家和四当家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应该算是一个合乎情理的解决方案,虽然裴廷龙要的是他们四个人,但只要抓到为首的萧君默,想必他也不会再为难千魔洞。退一步说,就算到时候裴廷龙还不满意,也大可以把那三人再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