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鸾一惊,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殿下,您发发慈悲,别赶我走,让我留下来吧,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嗓音依旧跟女子一样轻柔妩媚,连哭泣的声音也仍然是那么哀婉动人。李承乾忍无可忍,大喊一声:“别再用这种声音说话!你让我恶心!”

飞鸾浑身一震,紧紧捂着嘴,泪水扑簌扑簌往下掉。

李承乾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忍,口气缓和下来:“别哭了,我并没有怪你什么,也不是冲你发火,我只是……”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起来吧,地上凉。”

飞鸾闻言,才稍稍止住哭泣,却不肯站起来。

“为何不起来?”

飞鸾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敢说。

李承乾挥了挥手:“说吧,我不怪你用什么声音。”

“多谢殿下!”飞鸾一开口明显又是女声,“殿下要是赶飞鸾走,汉王殿下一定不会饶了飞鸾……”

“他敢!”李承乾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飞鸾又是一惊,顿了顿才道:“就算汉王殿下他饶过飞鸾,飞鸾也没有脸回教坊了。”

“为什么?”

“殿下有所不知,像我等教坊之人,从小被籍没入宫,身份卑贱,只好苦练歌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脱离教坊属籍,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此次汉王选中飞鸾献给殿下,坊中姐妹都说飞鸾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倘若殿下不要飞鸾,飞鸾哪有脸再回去?只能……只能一死了之!”

李承乾听得既烦躁又无奈,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赶你走了,起来吧。”

“谢殿下!”飞鸾这才起身,偷眼看了看李承乾。李承乾也正好在看他,二人目光交接,赶紧又都躲开。

“你……多大了?”

“十五。”

“从小就入宫了吗?”

“是的殿下,飞鸾刚一出生,家父便犯了事,被砍了脑袋,飞鸾便随母亲和姐妹一大家子人,被籍没入宫了。”

“那,你从小……从小就像个女子?”

飞鸾嫣然一笑:“从小母亲就把我当女孩子养,坊中姐妹也都把我视为女子,久了,飞鸾自己也习惯了,都忘了自己是男儿身了。”

李承乾怜悯地看着他:“到了我这里,你就恢复男儿身了。从明天起,把这些女子衣饰都给我换掉,行为举止也改过来,声音若是改不了,就……就算了。”

飞鸾有些意外,却不敢说什么,只道:“是,殿下。”说着又要习惯性地敛衽一礼,蓦然想起他刚说的话,只好既生硬又别扭地作了个揖。

李承乾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

飞鸾也赧然而笑。

李承乾看着他绯红的脸颊和娇羞之状,不免又有些看呆了,片刻后才想起什么,道:“既入我东宫,你就不再是过去的飞鸾了,名字也要改掉。从今往后,你就叫……”

飞鸾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叫……称心,对,就是称心如意的称心!”

飞鸾一喜,下意识地敛衽一礼:“飞……称心谢殿下赐名!”做完动作才意识到错了,赶紧又改了作揖。

“行为举止,若一时不习惯,就慢慢改吧,不着急。”

二人目光交接,这次都没再躲开,而是相视一笑。

风和日丽,春明门大街人潮拥挤,一队玄甲卫骑士押解着一辆囚车向皇城方向行去。

过往路人纷纷躲避,对着囚车上的人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囚车中的人五十开外,面目粗犷,身材魁梧,看得出是个勇武之人,但此刻却披头散发,目光呆滞,一张脸暗如死灰。

他就是代州都督刘兰成。

玄甲卫队正罗彪一马当先走在队伍前列,因长途奔波,神色略显倦怠,络腮胡上沾满灰尘。他身后的一名年轻骑士策马紧走几步,赶上罗彪,低声道:“大哥,我看您这一趟都累坏了,回头把人犯交上去,可以休几天假吧?”

罗彪面无表情道:“于二喜,你看大哥的样子,像是累吗?”

于二喜有些蒙:“有……有点像。”

“你是哪只眼睛瞎了?”

于二喜一怔,不敢答话。

罗彪瞥了他一眼:“老子这叫困,懂吗?是困,不是累。”

于二喜忍不住嘟囔:“这不一样嘛。”

“一样个屁!”罗彪道,“困就是困,累就是累,要真是一样的话,老祖宗干吗造两个字出来?”

于二喜挠挠头,显得更蒙了。

“你小子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是自己想休假,拿老子出来说事对吧?”

于二喜嘿嘿一笑:“大哥勿怪,您就当属下一撅屁股,放了个屁算了。”

罗彪忍不住笑出声来,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再忍几天吧,我知道弟兄们都累坏了,等把这家伙的案子结了,我去跟大将军讨赏,再要几天假!”

于二喜乐了,回头冲身后喊:“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一个个蔫了吧唧的!”

就在罗彪等人押着刘兰成回京的同日,一队玄甲卫突然冲进了吏部衙署,直奔考功司值房,在众目睽睽之下逮捕了考功司郎中崔适。

考功司是专门负责官员考课的部门,郎中便是该部门最高长官。

侯君集听到动静,从尚书值房中大步走出来,恰好看见玄甲卫强行抓着崔适朝大门口走去。

崔适拼命回头,一次次看向侯君集,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乞求。

侯君集立刻把目光挪开,转了个身,背起双手朝值房走了回去。

他脚步沉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心中却已掀起了万丈波澜,同时脑子也开始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也是在同一天,桓蝶衣带着楚离桑回到了长安。

桓蝶衣在宫城的承天门前把楚离桑交给了内侍赵德全。楚离桑仰望着高大巍峨的宫门,又看了看宫门下铠甲锃亮、刀枪森然的军士,淡然一笑,回头对桓蝶衣道:“桓队正,你说我一旦进了这个宫门,还出得来吗?”

桓蝶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耸耸肩:“但愿吧,我希望你能出来。”

回长安的这一路上,虽说她们二人的关系终究是官兵和人犯,且一路上总是相互挖苦、没少斗嘴,但不知为何,桓蝶衣此时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惜别之感。

“桓队正跟我素昧平生,为何会希望我出来?”楚离桑道。

桓蝶衣笑了笑:“咱不是还有一场架没打完吗?”

楚离桑也笑了:“对,我把这一茬给忘了。那这样吧,假如我出不来,咱们就把这场没打完的架约在来世,你看如何?”

桓蝶衣心里蓦然有一点难过,勉强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旁的赵德全听见这两个女子说的话,暗自叹了口气,柔声道:“楚姑娘,一路劳顿,还是赶紧进宫歇息吧。”

“进了这道门,我还怕没时间歇息吗?”楚离桑看着他,嫣然一笑,“还是劳烦内使,赶紧带我去见我爹吧!”说着,大步走了进去。

两扇沉重的宫门在楚离桑身后缓缓合上。

桓蝶衣仰起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感觉今天的阳光分外刺眼。

一交完差,桓蝶衣便赶紧回到了玄甲卫衙署向舅父李世勣复命。当然,除了复命,她更着急的是想马上见到萧君默。几日没见他,桓蝶衣心里总觉得空空落落的。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很没出息,但她就是情不自禁。

“这小子最近好像忙得很,”李世勣道,“成天跑得不见人影,也不知忙些什么,就是不回本衙帮我分忧。”

“您还说呢!”桓蝶衣道,“您自己给他放的假,能怨谁?依我看,师兄就是让您给宠坏的。”桓蝶衣从小父母双亡,是李世勣一手养大,所以二人情同父女,她跟舅父说话便一向没大没小。

李世勣呵呵一笑:“我是念他办辩才的案子办得辛苦,想让他多休息几天,他可倒好,一下就成闲云野鹤了。”

“前一阵子他都在查萧伯父的下落,自然是忙。”桓蝶衣连忙帮萧君默解释,“现在知道萧伯父去世了,他心情当然低落,也许是四处走走散散心吧。”

一说起萧鹤年的事情,二人不禁都有些伤感。李世勣观察桓蝶衣的神色,不知道萧君默是否已将自己知道内情的事告诉了她,便叹了口气,出言试探道:“前几日我去鹤年家里祭拜,又问了下他身故的原因,管家老何还是支支吾吾,说得不清不楚。我总觉得此事蹊跷,你经常跟君默在一块儿,有没有听他说起过什么?”

桓蝶衣赶紧摇摇头:“没有啊,听说萧伯父就是到乡下走亲戚,失足坠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去世好多天了。这有什么好蹊跷的?”

李世勣看着她,知道萧君默已经跟自己形成了默契,不想让她卷进来。于是当下心安,却有意要把戏演得逼真一些,便道:“你和君默,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哎呀舅舅,您也太多疑了!”桓蝶衣抱起他的手臂撒娇,“连我跟师兄您都信不过,这世上您还能信谁?”

“这可不好说。”李世勣故意板着脸,“越亲近的人,越不会提防,所以越容易骗。”

“您这么说我可不理您了。”桓蝶衣嘟起嘴,“人家一回京就赶紧来看您,还听您说这种话!”

“说得好听!”李世勣笑,“你是来看我的吗?你是一回京就急着找君默吧?”

桓蝶衣羞恼,跺了跺脚,回头就走:“不理您了,我回家了!”

李世勣呵呵笑着,冲着她的背影道:“见到君默记得跟他说,最近衙署里忙得很,叫他回来报到。”

桓蝶衣被看穿了心思,又一阵羞恼,索性喊了声“没听见”,径直走了出去。

李世勣摇头笑笑,自语道:“还说我宠坏了君默,你才真是被我宠坏了。”

萧君默动用玄甲卫的情报网和自己的关系网,花了好几天时间,走访了朝中数十位文武官员,最后总算找到了孟怀让当年的一个同袍,也是义结金兰的兄弟,一番软硬兼施之下,终于打探到了孟怀让的下落。

此人说孟怀让当年并没有远遁,而是就近躲在了关内的蓝田县,距长安城不过七八十里。萧君默闻言,不禁暗暗苦笑。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父亲当年远走陇右追查孟怀让,又怎么可能想到他其实就躲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此人又说,他曾去蓝田探望过一次孟怀让,想资助他,结果被他大骂了一顿,还说以后再去,兄弟便没的做了,所以这么多年,这个结拜兄弟一直没敢再去看他。

蓝田县夹在秦岭北麓和骊山南麓之间,地形复杂,沟壑纵横,山沟谷地中散落着许多小乡村,人烟寥落。萧君默策马在山里转悠了半天,迷了几次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名叫夹峪沟的小村子。

据孟怀让的那个结拜兄弟说,他就躲在这个犄角旮旯里。

夹峪沟的村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拄着拐棍,耳聋得厉害,萧君默在他耳边又喊又叫,费了好大劲才让他听清了“孙阿大”三个字。这是孟怀让的化名。老村正斜着眼上下打量他,道:“你是何人?找他作甚?”看那样子,似乎颇为警惕。

萧君默赶紧说自己是孙阿大的表侄,因多年未见表叔,甚是挂念,此次经商路过京师,便专程赶来看望,说着便从马背上解下几包干果点心,塞进了老村正怀里。

老村正依旧斜着眼:“老朽忝为一村之长,岂能被你这个来路不明之人几包点心便收买了?”

萧君默哭笑不得,连忙大声道:“老丈,在下并非来路不明之人,而是正正经经的商人。”

“商人?”老村正一脸不屑道,“商人哪有正经的?不种不收不稼不穑,奸猾惫懒不劳而获,还敢说自己正经?!”

萧君默登时语塞,心想自己在长安什么人都见过,偏偏就没见过眼下这号的,真要跟他这么纠缠下去,到明天也别想找到“孙阿大”,于是便赔了个笑脸,作了作揖,牵着马儿转身要走,打算自己去找。

不料老村正却忽然大喊一声:“站住!”

萧君默一惊,回头看着他。

“不经我老汉同意,你也敢在这地头上瞎走?”

萧君默连连苦笑,没想到这老汉的派头比京官还大,便道:“老丈,我真是孙阿大表侄,不信您带我去见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老村正又看了他半晌,这才挪步走过来,把点心塞回给他:“老朽一生清白,不能受你这奸商之贿,拿走!”

萧君默无奈一笑,只好把东西收起,心想这老汉也不知被哪个奸商骗过,乃至创伤如此严重。

“跟我来吧。”老村正拄着拐棍在前面引路,边走边道,“这孙阿大也有亲戚?我以为他的亲戚都死绝了!”

萧君默一听,这心里好不是滋味,忍不住道:“老丈,您贵为一村之正,理当亲善乡邻、敦睦风俗,这么背后说人家,不大好吧?”

萧君默本以为老汉听了这话,一定会不高兴,没想到他反而笑了笑,扭头看着他:“你这后生虽然是个商人,不过此言倒也不失厚道。其实也不是老汉刻薄,这孙阿大自从入赘我村,便几乎不与人来往,一副自生自灭的模样,乡亲们也都嫌弃他。前年他婆娘病故,有人合起伙来要赶他走,要不是老汉护着,他哪能待得下去!”

孟怀让是来此入赘的,显然他之前的妻室已经过世。萧君默想着,嘴上奉承着村正,心里却有些沉重。为了守护吕世衡留下的秘密,孟怀让可谓苦心孤诣,算是把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了。隐姓埋名流落到此这么多年,他一定过得异常凄苦。

说着话,村正带他来到了一处大宅院前。萧君默仰头一看,门楣上写着“孙氏宗祠”几个大字。孟怀让怎么可能在此?正纳闷间,村正忽然拿拐棍在地上连击三下,宗祠内突然拥出十几个青壮乡民,个个手持镰刀锄头等物,把萧君默围在当中,一副如临大敌之状。

萧君默惊诧地看着村正:“老丈,这是何意?”

老村正冷哼一声:“年轻人,别装了,你是来找孙阿大寻仇的吧?”

萧君默苦笑:“老丈此言从何说起?”

“自从孙阿大来到我村,我便看出来了,他一定是来此躲避仇家的。”老村正一脸明察秋毫的表情,“年轻人,你方才有句话说对了,老汉我忝为一村之长,便要亲善乡邻。这孙阿大虽然不会做人,可他只要在我夹峪沟一日,便一日是我孙氏族人,老汉我便要护着他!”

萧君默终于听明白了,心里顿时对这老汉生出了几分敬重。他知道多言无益,索性亮出了玄甲卫的腰牌:“村正,在下乃玄甲卫郎将,奉旨调查孙阿大,请你务必配合!”

老村正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腰牌,终于神色一凛:“看来老朽又猜对了!将军相貌堂堂,一身正气,又岂能是什么奸商呢!”

萧君默在心里乐了,真想问一句:老丈,商人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孟怀让住在村东头,一溜低矮的土墙围着几间破破烂烂的瓦房,就是他的家了。

萧君默径直走进院门的时候,看见一个身材壮实、约莫五十来岁的汉子,正和三个年轻后生一起围坐在一张小桌子上吃饭,饭菜简陋,他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汉子蓦然抬头,跟萧君默目光一碰,似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十六年了,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孟怀让领着萧君默进了屋里,一声长叹,声音中似乎饱含着无限凄凉。

孟家三间瓦房当中这一间稍大点的,便是他们家会客的厅堂了。萧君默环视一眼,但见家徒四壁,屋顶还破了一个拳头大的洞,一束阳光直射下来,恰好照在孟怀让的半边脸上。孟怀让面目黝黑,皮肤粗糙,脸上皱纹纵横,至少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

这十多年来,他过的这叫什么日子?!萧君默心中不免一阵酸楚。

“能否只杀我一人,放过我的三个儿子?”孟怀让凄然道。

“你连我是谁都不问,就认定我是来杀你的?”

“那就说吧,你是哪一路的,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你希望我是哪一路的?”萧君默抱起双手,靠着墙壁,从容不迫地看着他。

孟怀让冷哼一声:“不管你是哪一路的,你都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这么说,你知道我是来跟你要东西的?”萧君默笑道。

“别费劲了,你唯一能要到的东西,只有我的人头。”

“你的人头,对冥藏先生毫无价值。”萧君默注视着他。

孟怀让倏然一震。看得出来,尽管时隔多年,“冥藏”二字给他造成的恐惧仍然大得难以想象。由此足以证明,孟怀让不仅是吕世衡在禁军中的部下,更是他“无涯”势力中的重要成员。

“你不会是冥藏的人。”片刻后,孟怀让才强自镇定道。

“为什么?”

“冥藏若真想动手,不会只派你一个人来。”

“聪明!”萧君默一笑,“那你猜我到底是什么人?”

孟怀让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冷笑道:“看样子,跟我当年一样,也是吃皇粮的。”

“没错!”萧君默忽然有些感慨,“想当年,无涯先生要是没有在玄武门殉职,如今你也还在吃皇粮,又何必躲在这穷山沟里吃苦受罪呢?”

他故意把重音稍稍落在了“无涯”二字上,然后观察着孟怀让的反应。

孟怀让一怔,狐疑地看了看他,旋即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你不可能是先生的人。”

“为何如此确定?”

孟怀让冷笑:“先生的人现在都年过半百了,哪有你这样乳臭未干的?”

“我的乳臭干没干,就不劳你操心了。”萧君默笑道,“你现在要想的是,为何这么多年来,连冥藏那么厉害的人物都找不到你,却偏偏是我把你给找出来了。”

孟怀让果真思忖了起来,半晌才道:“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

“你父亲?”

“对,萧鹤年。”萧君默看着他,“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孟怀让回忆了一下,猛然想了起来:“长安令?!”

“没错。当年正是我父亲,负责先生一家被灭门的案子,同时也正是我父亲,暗中保护了你。”

“保护我?”孟怀让颇为惊讶。

“当然!家父当初其实已经知道先生把羽觞交给了你,也已经查出你躲到了这里,却故意远走陇右,到你的家乡去找你,目的就是转移圣上和朝野的视线。你想想,家父若不是先生的人,会这么做吗?”

孟怀让沉吟片刻,半信半疑道:“那他为何现在又想起我来了?”

萧君默有些黯然:“让我来找你,是……是家父的遗愿。”

孟怀让一愣:“令尊他……”

萧君默点点头:“眼下朝局复杂,冥藏蠢蠢欲动,家父为了维护社稷安宁,也为了守护《兰亭序》的秘密,不幸,遭了冥藏的毒手……”

孟怀让听到这些,无形中又信了几分,道:“令尊让你来找我,目的是什么?”

“正如你所知,取回羽觞。”萧君默盯着他的眼睛,“然后秉承无涯先生的遗志,把当年的弟兄或他们的后人召集起来,与冥藏抗衡,为先生报仇!”虽然萧君默不知道“羽觞”究竟是什么,但既然吕世衡和孟怀让都在舍命保它,证明这东西至关重要,很可能是令牌之类的东西,所以就赌了一把。

果然,他赌对了,只听孟怀让道:“令尊的意思,是想重启组织?”

萧君默心中暗喜,点了点头。

孟怀让忽然又有些狐疑:“光有羽觞,他也办不到吧?”

“为什么?”

“据我所知,当年在玄武门,咱们的人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身份都很隐秘,令尊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是谁?”

“家父当然知道。”萧君默只能又赌一把,“当年先生把羽觞交给了你,却把组织名单交给了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