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英娘叹了口气:“好吧,那就从你爹说起吧。那个萧君默说得没错,你爹本来就是个出家人,法名辩才,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娘当年带着你和他一起来到伊阙的时候,你才四五岁,不懂事,娘就让你喊他爹,然后就过了这么多年。桑儿,虽然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这些年他待你,比亲生女儿不差半点,这些你都知道,对吧?”
楚离桑今天回想了很多往事,其实也隐约记起来了,小时候她第一次看见“爹”的时候,他还是光头,头上好像还有戒疤。“娘,虽然我不是爹亲生的,但他还是我的爹,永远都是!”
楚英娘欣慰:“你这么说,娘就放心了。”
“那您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他现在在哪儿?”
楚英娘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娘怀上你的时候,是在江陵,当时那儿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你爹他……他没能活下来。”
楚离桑一震:“您是说,我的亲生父亲,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就死了?”
楚英娘沉重地点点头。
“那您后来是怎么遇上我爹的,你们又为什么到了这里?”
“娘离开江陵后,到越州投亲,不想亲戚也都离散了。娘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又带着年幼的你,日子过得很艰难。当时,你爹出家的永欣寺也破败了,他被迫还俗,然后就跟娘结识了,之后一直照顾咱们娘俩……”
“不对!爹肯定不是正常还俗!”楚离桑直视着母亲。
楚英娘微微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他要是正常还俗,就会有自己的俗家身份,完全不必假冒那个吴庭轩,不是吗?”
“当时到处都在打仗,哪儿还有官府会管还俗的事?吴庭轩是你爹年轻时的故交,二人打算搭伙做点生意,不料吴庭轩却染病死了。你爹一来是为了纪念他,二来自己也还没有俗家户籍,干脆就顶了他的身份……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
楚离桑狐疑地看着母亲:“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可爹他明明酷爱书法,为什么要发誓封笔?他不就是想隐藏真实身份吗?可他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就是辩才?”
楚英娘一怔,目光又躲闪了一下:“这……这是你爹的隐私,娘也不是很清楚。等过些日子他回来了,你再问他,如果他愿意说的话。”
“娘,您不必再隐瞒了。事情明摆着,爹之所以千方百计隐藏真实身份,都是因为王羲之的《兰亭序》,对不对?”
楚英娘一震,却不知该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
“娘,您告诉我,当今皇上,还有那个萧君默,为什么都认定爹手里有《兰亭序》?”
楚英娘想着往事,眼神有些邈远,片刻后才缓缓道:“你爹的剃度师父智永,是王羲之的七世孙,当初《兰亭序》就传到了他的手中。你爹年轻时也见过,不过后来永欣寺频遇乱兵,《兰亭序》就在战乱中遗失了。朝廷不知实情,才会认定《兰亭序》在你爹手里。”
楚离桑一直盯着母亲,凭直觉就知道她没说真话,可眼下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问出真相,想了想只好作罢,道:“娘,您打算怎么把爹救回来?”
楚英娘一惊:“你爹现在在玄甲卫手里,就凭咱们,怎么救得回来?”
楚离桑急了:“您自小就练武,大壮他们也都有功夫,连我的身手也不算太差,凭什么救不回来?!”
“桑儿,你听我说,皇上请你爹入朝,只是想询问《兰亭序》的下落,你爹只要把实情告诉皇上,说《兰亭序》根本不在他手里,皇上就算不信,也不能把你爹怎么样,最后肯定会放他回来的……”
“娘!”楚离桑突然大声道,“可要是皇上一直不让他回来呢?”
楚英娘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会的,皇上也不能不讲道理……”
“娘,您要是不敢去,就让大壮他们跟我走,我去救!”
“不行!”楚英娘冷冷道,“你们谁也不能去!”
楚离桑愤怒地看着母亲,泪水忽然涌出,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猛然推开,绿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主母,娘子,不好了!玄甲卫他们……他们要来抄家了!”
楚英娘和楚离桑同时一震,惊骇地看着对方。
李世民得到李泰禀报,知辩才已经找到,不日将带回长安,顿时龙颜大悦,当即命赵德全赐给李泰帛三千段、钱一万缗。李泰忙不迭地跪地谢恩。李世民意犹未尽,又命赵德全传中书令岑文本上殿。李泰心中暗喜,知道这回肯定是要宣布武德殿之事了。
果不其然,岑文本到后,李世民命他立刻拟旨,特准魏王在三月初一后正式入居武德殿。李泰心中狂喜,再次跪地谢恩。在李泰看来,后天便是三月初一,一旦木已成舟,像魏徵这种太子党再想谏阻,恐怕也是难上加难了。
听到皇帝的旨意,岑文本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马上领命前去中书省拟旨。当天,诏书便由中书省发出,送到了门下省。时任侍中的长孙无忌看到诏书,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命黄门侍郎刘洎加盖门下省印,将诏书发往了尚书省。时任尚书左仆射的房玄龄接诏,丝毫不感讶异,立即将诏书颁布施行。稍后,朝廷六部长官如吏部尚书侯君集、民部尚书唐俭、礼部尚书李道宗、兵部尚书李世勣、工部尚书杜楚客等人,禁军方面如右武候大将军尉迟敬德等人,也全都得到了消息。
一时间,大唐朝廷的这些高官重臣人人表情各异,个个心思不一。
贞观十六年二月末的这一天,这个重磅消息就仿佛一颗石头扔进一池春水,骤然掀起了阵阵涟漪……
就在朝中波澜乍起的同时,魏徵正坐在忘川茶楼二楼的那间雅室中,一边品着蒙顶茶,一边静静地等待一个人。
熟悉的敲门声响起,魏徵照例在案上敲了两下以示回应。
“望岩愧脱屣。”敲门者在门外吟道,同时咳嗽了几声。
听声音,来者并非萧鹤年,而是另有其人。
魏徵啜了一口香茗,照旧对了一句:“临川谢揭竿。”
门推开,一个四十开外、肤色泛青的精瘦男子走了进来,躬身一揖:“见过临川先生。”来者名李安俨,时任左屯卫中郎将,专门负责宫禁宿卫,是最接近皇帝的禁卫将领之一。当年,李安俨跟魏徵一样,也是李建成的属下,李建成败亡后才一起归顺了李世民。
魏徵招呼他入座,稍加寒暄,便开门见山道:“你召集一些人手,要最精干的,今日便出发,目标是玄甲卫郎将萧君默押送的辩才。事成后,把辩才送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任何人找到他!”
几日前魏徵便跟李安俨交了底,让他向皇帝托疾告假,并得到了允准。此时,李安俨已大致了解此次行动的内容,唯一让他心存顾虑的,便是萧君默。
“先生,萧君默若强力抵抗,属下该怎么做?”
魏徵闻言,不禁沉吟起来。说实话,他也知道,萧君默是此次行动中最大的难点,既要从他手中抢走辩才,又不能伤害到他,实在是两难。片刻后,魏徵才道:“你尽量设法引开他,不要跟他正面冲突。”
李安俨微微迟疑。玄甲卫个个是心思缜密、功夫了得的高手,萧君默更是此中翘楚,要想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当然,这个迟疑只是一瞬间的事,李安俨当即道:“是,属下遵命。”说着,又忍不住咳了一声。
魏徵关切地看着他:“怎么,旧疾又犯了?”
李安俨苦笑了一下:“说来也巧,那天刚刚跟圣上托疾告假,当晚旧疾就复发了。这么看来也不算‘托疾’,是真的生病。”
魏徵也笑了笑:“世上还真有如此巧合之事。”旋即想着什么,又道,“你要是身体不适,我可以另行安排……”
李安俨赶紧道:“不必了先生,这两天我服了几服药,已好了许多,我没问题。”
魏徵想了想,没再说什么,然后两人又讨论了一些行动细节。临走之前,李安俨忽然想起什么,道:“先生,我刚才来的时候,听到朝中传言,说圣上已正式下旨,让魏王入居武德殿了。”
魏徵不语,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李安俨见他没说话,便起身告辞。魏徵忽然道:“安俨,最后,我想再给你一句话。”
李安俨看着他。
“如果萧君默强力阻拦,宁可放弃行动,也不可伤害他。”
“属下明白。”
姚兴带人强行闯入尔雅当铺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黑甲。
楚英娘、楚离桑带着绿袖、大壮等人,手上都拿了兵器,冲到前厅与他们对峙。姚兴声称他们是玄甲卫,奉萧君默之命前来查封当铺,命楚英娘等人放下武器,否则便以抗拒官府的罪名全部逮捕。楚离桑大怒,大声说萧君默自己怎么不敢来。姚兴冷笑,说萧将军公务繁忙,哪有闲工夫来处理这种小事。
楚离桑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挥剑直取姚兴。
双方就这么打了起来。
楚英娘原本极力想控制局面,无奈一旦动了刀剑,事情便再也无法挽回。为保护女儿,她只好加入了战斗。
打斗中,有人撞倒了一盏烛台,火焰点着了柜台上的几卷字画,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楚离桑又惊又怒,砍倒了一个官兵,想冲到柜台那边救火,不料却被三个官兵死死缠住。她以一敌三,奋力厮杀,好不容易砍倒了两个,却有更多的官兵围了上来。
由于杨秉均志在必得,所以命姚兴足足带了三十多人过来,而且个个武功都不弱。楚英娘、楚离桑等人虽然武功比他们高,无奈寡不敌众。缠斗片刻,便有三四个当铺伙计躺在了血泊中,绿袖也被两个官兵逼到了墙角,发出声声尖叫。
楚离桑偷学武功的时候,也顺带教了绿袖一些,日常防身绰绰有余,但碰上这种你死我活的厮杀,那点功夫连保命都难。楚离桑眼看绿袖危急,手中长剑一振,舞起一团剑花,逼退了两个官兵,然后从缺口处冲了出去,又纵身一跃,一剑刺入一个官兵的后心,把他刺了个对穿,紧接着左脚飞踢,把另一个官兵踹飞了出去。
方才绿袖已被逼得蹲在了墙角,见危险解除,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扑进楚离桑怀里。楚离桑拍了拍她的后背,正待安抚,突觉背后有异,猛一转身,只见一个大块头官兵正挥着一把大刀劈头砍下。
此刻躲闪已经不及,绿袖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剑光飞速闪过,大块头官兵轻轻晃了一下,然后他的头和身躯瞬间分离开来,头颅往旁边掉落下去,高大的身躯重重扑倒在地上。
当他倒下之时,楚离桑惊愕地看见了母亲楚英娘收剑的姿势。
刚才那一剑,无声地削断了这个官兵的脖颈,速度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此时大火已经在整间当铺中熊熊燃起,浓烟四处弥漫。官兵死了十几个,尔雅当铺的伙计也都已倒下,只剩下大壮一人还在苦苦支撑。姚兴早就退到当铺门外,大声叫嚣,却丝毫不敢靠近。伊阙县廨又派来了一大队援兵,都围在外面鼓噪。
楚离桑大怒,挥剑就要冲出去,被楚英娘一把拉住。
“你和绿袖从后院走,快!”楚英娘大喊着,又砍倒了一个官兵。
楚离桑想和母亲争,可一张嘴就吸入了一大口浓烟,呛得不住咳嗽,眼泪鼻涕直流。绿袖慌忙拉着她往后门跑去。楚英娘护在她们身后,抵挡着六七个官兵,且战且退。大壮杀红了眼,接连砍倒两个官兵后,也冲到了楚英娘身边,与她并肩御敌。
四个人很快退到了通往后院的门口处。绿袖死命抱着楚离桑,把她拉进了后院。楚英娘刚想叫大壮先撤,突然被大壮拽住胳膊,用力一推,把她也推过了门洞。
“快走——”大壮嘶吼着,整个人堵在门洞处,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命抵挡。他的身上已多处负伤,鲜血染红了衣袍。
楚英娘含泪看了大壮最后一眼,拉起楚离桑的手:“走!”
楚离桑还想挣扎,却被母亲和绿袖一人一边架着急走,瞬间没入了后院的夜色之中。当她们翻墙而出的时候,大壮终于支撑不住,身上被同时刺入三把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暮色四合,旷野上风声呜咽。
楚英娘、楚离桑、绿袖相拥站在一片高岗上,远远望着伊阙城中那一束冲天而起的火光。
辩才十六年来收藏的所有名人字画和古董珍玩,就这样葬身火海、毁于一旦。
悲愤的泪水濡湿了这三个女人的眼。
一股仇恨的光芒连同远处的火焰,一起在她们的瞳孔中燃烧。
李世民正式下旨让李泰于三月初一入居武德殿,此事恰好与李泰数日前传给刘洎的假消息吻合,连时间都完全一致,既没早一天也没晚一天。如此歪打正着的巧合,着实让李泰和杜楚客一说起来就忍不住笑。
“殿下,您猜猜刘洎白天来找我时,那脸上是什么表情?”
此刻,在魏王府的书房里,杜楚客正对李泰说道。
李泰憋着笑:“还能是什么表情?那一定是感激得无以言表喽!”
“没错!”杜楚客一拍大腿,“这家伙表面装得沉稳,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心里头可是被殿下感动得一塌糊涂啊,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让我带来给殿下看!”
李泰笑了笑:“刘洎还说了什么?”
“还是那些老套的说辞,我觉得不听也罢。”
“听不听,得是我拿主意,”李泰冷眼一瞥,“而不是你觉得如何便如何。”
杜楚客心头微微一凛,忙道:“刘洎说,殿下入居武德殿后,一定要低调,而且从此在圣上面前,只要提及东宫,就必须说好话,一句坏话都不能提,就连圣上说太子不好,也要替太子辩解说情。如此,圣上自然会更加看重殿下,疏远太子。”
李泰闻言,不禁蹙眉沉吟。
“殿下,刘洎这个法子,过于保守,甚至可以说懦弱……”
“你错了,这个法子是以弱制强,以柔克刚。”李泰淡淡地打断了他,“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刘洎此言,颇得老子思想之精髓,我觉得未必不可采纳。”
“不争?”杜楚客冷笑,“自古以来,有人凭龟缩之术夺嫡成功吗?有人靠着‘不争’二字令对手俯首称臣吗?殿下,人人都说您最像圣上,到底哪一点最像,在属下看来,就是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王者之气!设若圣上当年也不争,如今恐怕已是荒冢之中的一堆白骨了。”
“住口!”李泰低声喝道,“这种话也是臣子当说的吗?”
“殿下恕罪。”杜楚客却不惊惧,“属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不说这个了。”李泰缓了缓口气,“内鬼已经现形,说说吧,该怎么办?”
“萧鹤年这个浑蛋!”杜楚客恨恨道,“没想到他竟然是太子和魏徵的狗!”
“说起这个,有件事得赶紧做。”
“殿下是指‘黄犬’?”
李泰点点头:“现在看来,事情很明显了,‘黄犬’肯定是在暴露之后,被太子和魏徵指使,对咱们使了反间计,结果害咱们差点把刘洎当成内鬼。所以,这条狗不能再留了,得赶紧除掉。”
“殿下放心,我明天就让她消失。”
“还有,萧鹤年盗取辩才情报这事,你怎么看?”
“这事有点蹊跷。”杜楚客思忖着,“暂且先不管太子和魏徵与此事有何关系,单说萧鹤年冒险偷取辩才情报,就足以说明,辩才身上肯定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换句话说,圣上这些年费尽心力寻找辩才和《兰亭序》,肯定不只是喜爱王羲之书法那么简单。”
“辩才改头换面在伊阙躲藏了十六年,这本身就非同寻常,而这也正是我的困惑。”李泰道,“这几年,我利用《括地志》帮父皇暗中寻找辩才,却一直弄不明白,辩才和《兰亭序》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以至让父皇如此牵肠挂肚、志在必得。”
杜楚客忽然想到什么:“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武德九年那件轰动一时的吕氏灭门案?”
“你是说吕世衡?”
“对。我听说玄武门事变当天,吕世衡临死之前,曾迫切求见圣上,圣上也去见了他最后一面。据我推测,吕世衡肯定留给了圣上什么线索,而这个线索正指向《兰亭序》。后来又发生了灭门案,令此事更加诡异,此后圣上就开始广为搜罗王羲之字帖了。由此可见,不管《兰亭序》隐藏了什么秘密,都源于这个吕世衡!”
“你知不知道,当时还有谁陪同父皇去见吕世衡?”
“据我所知,有四个人。”
“哪四个?”
“房玄龄、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和侯君集。”
李泰揣摩着这四个人的名字,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这事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得从长计议。眼下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把萧鹤年盗取辩才情报一事,向父皇禀报?”
杜楚客想了想:“属下以为不可。”
“为何?”
“殿下这几年一直在帮圣上寻找辩才,圣上可曾对你透露过他的真实动机?”杜楚客不答反问。
“丝毫没有。”
“既然没有,就说明圣上不想让殿下介入此事,至少目前还不想。倘若殿下贸然把萧鹤年的事情报上去,只会让圣上对殿下产生警觉和提防,对殿下没半点好处。”
“言之有理。”李泰深以为然,却又想到什么,“但问题是,萧鹤年盗取情报,很可能也是冲着《兰亭序》去的,如果他和魏徵派人半道去劫辩才,朝廷又毫无防范,没人去接应萧君默,那岂不危险?”
“殿下所虑甚是。”杜楚客想了想,“那就只能派咱们的人去接应了。”
“不妥。”李泰当即否决,“正如你方才所言,圣上目前还不想让我介入,要是派人接应,难免兴师动众,圣上定会怀疑我们事先得到了什么消息。”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杜楚客凑近李泰,低声说了句什么。
“就这么办!”李泰一拍书案,“你立刻吩咐下去。”
杜楚客刚要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坏了!这萧君默是萧鹤年的儿子,他们爷俩会不会早就串通好了?”
“不可能。”李泰笑道,“倘若如此,萧鹤年何须三更半夜跑到我这里来偷情报?”
杜楚客一拍脑门:“对对,我把这一茬给忘了。”
“还有,既然咱们不想把萧鹤年交给父皇,那就只能自己处理了。”李泰思忖着,“另外,关于《兰亭序》的秘密,想必萧鹤年也一定知情。若能把他的嘴撬开,咱们就什么都清楚了。”
杜楚客点点头,已明白李泰的意思。
第七章 劫杀
萧君默一行自洛州启程,三天走了三百多里,进入了陕州地界。
陕州东据崤山,西接潼关,北临黄河,扼东西交通之要冲,锁南北津渡之咽喉,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陕州治所陕县,位于崤山的群岭环抱之中,古来亦有“据关河之肘腋,扼四方之襟要”的说法,地势极为险峻。
这一天黄昏时分,萧君默一行抵达陕县城南的甘棠驿。此处四面环山,一条驿道在崇山峻岭间蜿蜒穿过,甘棠驿便位于道旁的山坳之中。
萧君默一到驿站门口,观察了一下周遭地势,便忍不住笑道:“怪不得叫陕县,果然名副其实!”
他们一个多月前从长安过来时,一队飞骑风驰电掣,只用三天就到了洛州,几乎完全未曾在意沿途州县的山川地形。这次返程为了照顾辩才,也出于安全考虑,让他乘了马车,速度大大减慢,不过萧君默也正好借此机会饱览大唐的壮丽山河。
旁边的罗彪不解,问他方才所言何意。萧君默道:“陕者,隘也,险要难行、山势四围之意,所以名之陕州、陕县。”
罗彪闻言,这才仔细察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只见驿站四周绝崖壁立、松柏森然,不觉便有一股寒意从脊背蹿了上来。
“要是有人想打咱们的主意,此处倒是个动手的好地方!”萧君默轻描淡写地说着,策马向驿站大门走去。
罗彪一听,右手忽然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现在不必紧张,不过今晚睡觉最好睁着一只眼。”萧君默已经进了驿站,却头也不回地扔过来这句话。
罗彪尴尬地松开了手,心里一阵嘀咕:奇怪了,你脑后又没长眼,怎么知道我紧张?
甘棠驿规模不小,是一个四方形的大院落。大门在南边,进门左手是两座硬山顶的房屋,为驿卒寝室;右手也是两座屋,一座是驿丞的值房兼寝室,另一座是饭堂;驿站的东、西两面各有一座悬山顶的普通客房,北面则有一座重檐歇山的双层建筑,为驿站上房;北楼西侧是一排马厩,马厩旁边还有一扇紧闭的小门。
驿丞姓刘,五十开外,老成干练,一看到萧君默等人的装束,便知他们的身份,当即开了北楼二楼的三个单间,萧君默、辩才、罗彪一人一间;另外开了一楼的五间四人房,刚好让萧君默的二十名手下都住了进去。
刘驿丞安排众人入住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马夫模样的人,正在庭院里认真地擦洗一匹马。他一直假装低头忙活,目光却不时瞟向萧君默等人。直到看清萧君默、辩才等人各自入住的房间,才提起水桶,牵着马儿离开。
马夫离开的时候,下意识地望了南面山崖一眼。
此刻,南面山崖上有一群黑衣人正躲藏在山林间,目不转睛地盯着驿站内的一举一动。而与此同时,北面山崖上也有一群黑衣人,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座驿站。两群神秘人虽然都身穿黑衣、面遮黑布,但稍有些不同的是,南边的黑衣人是头裹黑巾,北边的黑衣人则罩着黑色斗篷。
正如驿站中的人不知道这两拨黑衣人的存在一样,两拨黑衣人彼此也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而让庭院中那个马夫完全没料到的是,他刚才的诡异举动,其实也早已被萧君默尽收眼底。
天色擦黑之际,众人在饭堂用餐,一个下巴尖尖的精瘦驿卒非常殷勤,一直在旁边嘘寒问暖,还张罗着给众人加菜。萧君默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自从离开洛州,辩才这一路上便成了哑巴,几乎没说过话。萧君默主动坐到辩才身边,不时找话跟他说,可辩才却始终埋头喝粥,一言不发。萧君默只好笑笑作罢。一旁的罗彪却看不过眼,瓮声瓮气道:“喂,和尚,我们将军问你话呢,干吗装聋作哑?”
辩才喝光了碗里的最后一点粥,才抬头看着罗彪:“军爷,读过《论语》吗?”
罗彪一怔:“少跟我在这儿卖弄!我是问你怎么不回将军的话!”
“子曰:‘食不语,寝不言。’军爷难道没听说过?”辩才慢条斯理道,“何况你还叫我一声和尚。出家人戒律更严,吃饭不说话,是本分!”
玄甲卫中很多人是凭武艺入职,没读过《论语》的粗人不在少数,罗彪便是其中之一。此刻被辩才揭了短,不禁脸色涨红,怒道:“那你现在吃完了,可以言语了吧?”
“抱歉!一路车马颠簸,在下累了,想去安寝。”辩才淡淡道,“所以,也不能言语。”说完便径直走出了饭堂。四名玄甲卫立刻起身跟了出去。这是萧君默的安排,这四人必须时刻不离辩才左右。
罗彪被说得哑口无言,勃然大怒,起身要追。
一旁的萧君默早已忍不住笑,一把按住他:“哎哎兄弟,少安毋躁!人家是出家人,自然该守规矩,咱不能破了人家的戒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