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像炸了锅,闹声一片。
舅舅抽着烟跟周老爹他们感慨,“这几个孩子小时候什么模样我脑子里还记得清清楚楚,想不到一眨眼都成人了,看来我们也是真的老啦!”
饭吃到一半,唐晔烟瘾上来,去阳台里抽烟,成茵偷偷跟过去与他说话。
“三哥,什么时候你能带个女朋友回来给我们开开眼啊?”
唐晔往外吐了口烟,斜睨着她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脱贫’了,看单身的人立刻都不顺眼起来?”
”你没见刚才二姨那一脸郁郁的表情,笑得有多勉强!以前连舅舅都常说你会第一个带女孩子回家的,结果呢?咱们四个人里就你落单了。”
唐晔笑笑,不说话。
“你还跟舒妍耗着呢?你要是喜欢她,就跟人家说呗,要是不喜欢就直接换人,应该不难办吧?”
唐晔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才渐渐有了点正经之色,“我也说不上来,有几次确实是想跟她提的,不过话到喉咙口就卡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以前那么多女孩子都怎么跟人说的?”
“我可从没跟人正儿八经表白过。就是觉得,觉得…直接说出来实在太傻了,我又不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小P孩!”
唐晔用力吸一口烟,目光眺向远处,悠然若思,“我总觉得吧,我的表白怎么也得跟别人不一样,得多点浪漫和惊喜才行。”
成茵撇撇嘴,三哥果然是又清高又闷骚,活该就这么被憋着。
19-3
长假结束,成茵如期返回公司上班,踏进大门的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陌生感纷至沓来。
办公室里没什么改变,一成不变的格子间布局,窗边走廊下一排长长的文件柜挡住了本该直射进来的明媚阳光;经理们的小办公室有一半开着,另一半仿佛永远都处于关闭状态;同事们衣衫笔挺地用英文互道早安,然后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继续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的纸面工作;早上的茶水间门口依旧人来人往,仿佛永远没有止歇。
不过总会有新闻发生,好让人们在闲暇之余津津乐道一番。
部门里一直空缺着的那张Expert的位子终于有人填补了,林如辉在把他介绍给成茵的时候,她已经明白了他是谁——
英锐的资深咨询师,曾经跟着杨帆与高翔有过数次合作,也曾经直接与高翔合作过,得到过高翔的赞赏,却也是最终把高翔推入困境的人。
成茵与这个人并不熟悉,在她生活的圈子里,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虽然也对她或者她爱的人产生过致命影响,但谁能说这就是最终结局呢,谁能说这对杨帆而言不是一个等待已久的契机呢!
现在,自然是更加不重要了,哪怕如林如辉所说,他即将成为她的直接上司。
成茵与他礼貌地握了手,转过脸来单独对着林如辉时,她呈上了自己的辞职信。
林如辉似乎早有预料,表情不吃惊,甚至有点刻意的疏离,但眉宇间难掩黯淡,出于礼节,他还是挽留了她几句,成茵维持着客套的笑容,不为所动。
几招过完,两人之间突然无话可说了。
林如辉看看窗外,又看看坐在对面的成茵,像泄气似的叹息一声,甩掉了官僚与虚假。
“你这么决定,还是因为对瑞远的事耿耿于怀?”他没等成茵开口,紧接着说:“其实这种事哪儿都有,以后你不管去什么地方,也很难避免得了。”
稍顿片刻后,他又道:“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位父亲教导他血气方刚的儿子时说,‘年轻的时候,我以为我是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到了中年才明白,我只是草,风往哪里吹,草就得往哪里倒。’芬妮,我们都被锁定在同一个游戏规则里,只有顺着规则走,才会有出路。”
成茵认真地听他讲完,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聆听林如辉的“教诲”了,平心而论,她不恨他,甚至对他仍存感激,毕竟他帮她良多,即便是在瑞远问题上,他也只是想给她一个他认为不错的机会。
她想了会儿说:“初入这行时,我以为我们真的会像公司宣传手册上说的那样去做:做企业的引导师,高瞻远瞩为它们的前途服务。现在,我明白了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幼稚,似乎没有哪行哪业不是站在自己利益的立足点上去考虑问题的,也许,这是商业存在的基本准则,无可厚非。”
她仰起脸来,目光与林如辉的对接上,他在她眼眸的注视中笑了一下,一如既往,很是自信。
“不过,总有一些人不会忘记那些初创业时期的理想与信念,总有人会想要坚持下去,哪怕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有点傻。”
林如辉的目光变得迷惑起来。
“吉米,我想我就是那样一种人。”成茵定定地望着他,“我还不想太早放弃那些支撑我投入这个行业来的理念,我想试试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
林如辉摇头苦笑,“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成茵轻松地笑笑,“我知道我的力量很渺小,人活一世,最长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不想太为难自己,所谓成败,不过是外人对你的评判,我对成功的定义很简单,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林如辉长久说不出话来。
成茵的辞职申请就摊在他面前,她在等他签字。
他蓦地抬了头,眼神闪烁,“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请说。”
“你的男朋友…是不是杨帆?”
成茵已无需隐瞒。
林如辉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才木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一纸申请重回成茵手中,那上面的批示表明她和这家公司即将分道扬镳。
在她转身离去之前,林如辉又叫住她。
成茵回过头来,看见他双眸里藏着复杂的涵义注视自己,最终,却只简短吐出几个字,“芬妮,祝你好运。”
成茵展颜,灿烂地一笑,“你也是。”
说得真心实意。
尾声
周成茵在27岁那年,终于把自己风风光光嫁了出去。
知情者比如谢湄,比如唐晔,时常拿“歪打正着”来调侃她这段终于修成正果的美好感情。 在此之前,成茵也一直以为,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寻回在杨帆那里失去的自信与尊严,直到此刻方才明白,她其实始终都在为爱而奋斗。
难道不是吗?
她奋力追逐杨帆的足迹,与他较劲的同时也向他学习,甚至一度还将他甩在身后,最终,他们毫无悬念地在终点汇聚,因为她选择了一条与他方向一致的道路,路的尽头,就是幸福的终点站。
成茵与杨帆的婚礼定在金秋十月,伴娘不用多说自然非谢湄莫属,伴郎则是杨帆从英锐带出来的一名下属。彼时他已经和英锐了结关系,根据先前的合约以及一轮法律上的周旋后,成功套出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权益,新公司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作为闲散掌门人的唐晔为他们的婚礼出力良多,成茵甚为感激,特意把舒妍也扯进来,好给他们机会。
杨帆离开英锐后不久,舒妍就知道了他与成茵的“秘密”恋情,为此还黯然神伤了一阵,当然她不是多愁善感之辈,很快也就释然了,还请杨帆和成茵吃了顿饭,重新为彼此的关系定一定位。
舒妍继续留在英锐,并顶了个不错的位置。杨帆与她开玩笑,“如果让齐总知道你请我吃饭,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随便好了,反正助理的位置多得是。”舒妍自嘲,又叹了口气,“安迪,自从你走了之后,公司里真的有够乱的,有时候我都想甩手不干了,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又看看安静地坐在杨帆身旁的成茵,“芬妮,我真羡慕你。”
她这一语双关让成茵又是尴尬又是紧张。刚好杨帆有个电话进来,讲了几句,他就起身往外面走。
成茵咳两声,对舒妍说:“如果你真觉得不喜欢,可以去尝试下别的,也用不着太委屈自己。”
“工作的麻烦还在其次,”舒妍摇摇头,“芬妮,我和你一样,也没想过要当女强人,但是现在的局面,我连个倚靠都没有,只能凡事靠自己,所以常常会觉得心累。”
成茵连忙抓紧机会,“那你尽快找啊!也许身边就有合适的人选呢!”
舒妍嗔道,“你以为人人都有你那么好的运气吗?好男人毕竟少,能让我碰上的就更少了。”
她把目光放到无限远,一副幽怨无助的表情,成茵决定帮三哥一把,就把她拽进了自己的婚礼筹备活动中来。
舒妍品味独特,常常能和唐晔想到一块儿去,两人合作愉快,很快就把节目单和现场布置拟定了出来。
成茵暗忖这下舒妍对唐晔总该有点感觉了吧。
隔了两天她向舒妍旁敲侧击,没成想后者兴高采烈外加眉飞色舞,找了无人的地方与成茵咬耳朵。
“我告诉你你暂时别声张啊,我去报名参加了XX台的电视相亲节目!”
成茵立刻面无人色,“剩男剩女,加油?”
“对!就那个,现在不是很红吗?我想去试试运气!”
成茵立刻火烧火燎地给唐晔打电话,“不得了,你的准女友要上电视台找男人去啦,三哥,你赶紧表白吧!”
孰料唐晔不慌不忙,“不着急,等我看两集,欣赏欣赏她的表现再说。”
“那她要真跟人走了怎么办?”
“走不了。”他自信满满,“她不会看上别人的。”
成茵被他的笃定震得差点没晕倒,这么墨迹的男人,除了他自己,大概真没人能帮得了他了。
婚礼前夕,杨帆的父母和姐姐杨诤也从国外赶回来,杨家二老没有成茵预料中那么严肃,均是慈眉善目,说话和蔼,对模样讨喜嘴巴又甜的成茵都很喜欢,倒是杨帆的姐姐杨诤,有一双格外锐利的眼眸,为人处事也比家里其他人要世故得多。
两家人在杨帆的公寓闲聊了没多久,杨诤即笑着道:“前一阵爸爸妈妈还在说打算回国来长住,盼孙子盼了多少年了,这回终于有得抱了。”
杨帆的父母只是应和地笑,仿佛都有点尴尬似的。
杨帆有点意外,“爸、妈,你们真打算回来?”
二老面面相觑一番,杨帆的妈妈转头对成茵抱歉地说:“按理给你们带孩子我和他爸爸义不容辞,但这两年我的身体实在是…”
成茵红着脸道:“孩子的事没那么快的,我们还没这个打算呢!”
周妈妈不吭声,一双眼睛来来回回打量杨家人,周老爹却笑呵呵地接过话茬,“我听小杨也提过,说他妈妈身体不太好,在国外住着看医生什么都方便。你们也别为这事为难,如果太勉强,将来他俩的孩子我们来带也行的…”
杨帆父母一听,嘴上虽然客气着,却难掩喜上眉梢。周妈妈瞧在眼里,又不好说什么,心里直恨老伴没心没肺。
回到家,周妈妈就责备老爹多管闲事,“我看他们两个身体好着呢,主要是他姐姐不想让他们回来吧,他姐姐不是有俩孩子么!你这么大包大揽的,刚好称了他们女儿的心。”
老爹蹙眉,“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再说,我也是为茵茵考虑,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如果小杨父母不过来,这个问题不是刚好可以解决!我们带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嘛,你呀,就是太爱算计了!等将来孩子出世,指不定你想给别人带都舍不得呢,凡事得往远了看!”
周妈妈想想也有道理,什么事都是有得有失,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计较了。
抛开这些纷纷扰扰的凡尘琐事,成茵与杨帆的婚期终于姗姗到来。
婚礼的各项细节无需赘述,成茵自然是当天最美的女孩,杨帆也自然是最帅的男人,婚礼在掌声、鲜花与欢乐的泪水中徐徐进行。
到抛花球的阶段,成茵手捧花球背对众人,一边听着身后热闹的起哄声,一边想起唐晔事前对她的挤眉弄眼,“花球抛给谁,不用我多说,你该有数吧?”
她闭上眼睛,算准方位,用力把花球往后方抛去,很快就听到无数尖叫声,等她转过身去看时,但见谢湄眉开眼笑地举着接到的花球,激动得纵身跳跃。
成茵满意地咧嘴笑起来,就在婚礼前没几天,谢湄就打电话给成茵,她和那个商务男分手了。
“我本来以为这次我也会结婚,他让我有了想嫁人的感觉。”谢湄无限伤感,“成茵,你的奋斗终于成功了,可我的奋斗又该从哪里开始呢?”
唐晔站在人群里,对偏心的表妹狠狠瞪了一眼,就在他身旁,站着的是一脸失落的舒妍。
成茵只得歉意地向他做了个鬼脸,其实真不是她偏心,她送给谢湄的是她的祝福和祈祷,而她相信,舒妍即将收获的一定会是甜蜜真实的爱情。
婚礼那天,成茵还在去换装的路上与李小伟不期而遇。
两人刚一照面就都有点尴尬,成茵本想打完招呼后赶紧溜走,小伟却特意停下脚步,似有聊几句的意思,成茵也不便立刻走开,有点懊恼刚才不该逞强,没让谢湄陪着过来。
“我现在是不是得叫你嫂子了?”他洒脱地跟她开玩笑。
“随便啦,叫什么都行。”成茵干笑着。
小伟也笑了笑,忽然直扑主题,提到当年那场别具用意的宴请,“当时大哥劝我放弃,我郁闷了好一阵子,想不到…原来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成茵牙疼一般地措词,可暗忖这事要解释起来,都够写本书的了。
正不知怎么往下讲,包厢门口人影交错,谢湄和一个陌生女孩同时朝这边张望着走了过来。
“成茵!”谢湄对着成茵叫。
“小伟!”女孩对着小伟叫。
成茵如释重负,停止了脑子里的构思。
女孩先到,小伟揽着她的肩给成茵介绍,“这是我女朋友田宁。”
田宁有张圆乎乎的脸,五官端庄清秀,对着成茵露出腼腆的笑容。
谢湄随即赶到,不由分说推成茵往小房间走,“就知道你会墨迹!赶紧的,换了衣服还得去敬酒,杨帆都等急了!”
成茵边走边频频回头,小伟搂着女朋友已经往包房走了,她只来得及抓住一对甜蜜相拥的背影,刚才还挺别扭的心理终于释然。
谁都会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只是某些时候,大家会暂时迷路,错把中途当终点站而已。
蜜月回来后不久,杨帆就投身到新的职业生涯中去了,但根据夫妇二人的婚前约定,不论事业有多忙,每周至少得有四天在家一起吃晚饭外加回家看一趟父母,另外还得有一天休闲娱乐的时光。
两人在家务上的分工也极为明确,成茵主要负责打扫,杨帆则主持锅碗瓢盆工作,合作得相得益彰。
每周六晚上九点,成茵必得准时打开电视,收看那档有舒妍参加的相亲节目。
打从舒妍上节目之后,她看得一集不落,提心吊胆地唯恐看到她被别人牵了手,幸好舒妍不像别的姑娘那样伶牙俐齿,不是批评这个没品味,就是嫌弃那个没有钱。多数时候,她都是笑着旁观,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柔媚地注视着台上发生的一切,仿佛跟她没多大关系,主持人几次都笑话她是来这儿神游的。
也有好几位男士选中她作心动女孩,但她都没跟人走,问她原因,她只笑笑,答,“我觉得缘分还没到。”
这天晚上,杨帆没把作业带回家来做,特意留在客厅陪成茵一起看。
“舒妍还在台上站着呢?”他笑问。
“可不是。”成茵同情地看着电视里失败退场的男士,忽然想起来问,“你和她共事了这么久,对她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杨帆眨了眨眼睛,“有。”
成茵的目光立刻像手电一样朝他扫来,杨帆狡猾地一笑,“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说话喘什么气呀!”成茵轻擂他一拳。
杨帆双臂圈住她,“舒妍和你可不一样,她看起来挺憨厚的,其实精得很,和你完全相反。”
成茵对他的调侃已经免疫了,“你直接说我傻就得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杨帆轻吻她耳垂,“没办法,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傻姑娘。”
两人正缠绵,电视里忽然传来哗然声,又一位男士登场了,一露面即引来全场女嘉宾的尖叫。
成茵瞅一眼屏幕,顿时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揉揉眼睛,待要仔细看时,杨帆也奇怪地低呼起来,“这不唐晔吗?”
没想到还真是唐晔。
主持人刚要跟他走程序,他举起话筒来道:“我今天是为一位女嘉宾专程而来,也只想带她一个人走,不管最后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宣言一出,全场轰动。
“我还想为她唱一首歌,希望她能明了我的心意。”
在唐晔那无懈可击的歌声和款款深情的注视中,舒妍难以置信地用双手捂住鼻子和嘴巴,眼眸里依稀有泪光闪烁。
“天哪!三哥终于出手了。”成茵喃喃低叹,对着电视里还在唱歌的唐晔道:“三哥,这回你的风头可出大了!”
舒妍被主持人叫下台来,“他的心意已经很明确,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愿意!”
唐晔曾经对成茵说:“这世上只有两种男人,结婚的男人和不结婚的男人,不过不结婚的男人到头来还是会走结婚的道路,否则早晚变成一个糟老头,所以归根到底,这世上其实只有一种男人。”
如今,他终于也在旅途上拐了个弯儿,选择了一条通往结婚的路,成为一个立志要结婚的男人了。
成茵随着电视里的欢呼也大声叫嚷起来,末了居然长叹一声。
“为什么别人的感情能这么爽快地一锤定音,我和你却要经过好几道弯才能修成正果呢?”
杨帆搂住她亲了下面颊,笑着低语,“结局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