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束缚一经冲散,成茵立刻跌跌撞撞、心慌意乱地朝车站的方向狂奔过去。
一口气跑到没有一个乘客的车站,她喘着气悚然回望,生怕杨帆会再次追上来。
幸而空空荡荡的马路上此刻连个鬼影子也不见。
她闭起眼睛,脑子里却什么想法都没有,浑浑噩噩,如同做了场激烈的梦。
15-3
大约等了五六分钟,林如辉叫的车准确地停在站台前,他从后座探出头来,吩咐成茵上车。
“幸亏我没自己开车来,否则肯定得迷路。”他心情很好地跟成茵解释,又瞅瞅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刚才走得有点急。”成茵胡乱搪塞。
“急什么,我又不会不等你。”林如辉体贴地说。
他这么急着召见成茵,只可能因为瑞远的事。
“两个小时前,赵总突然通知我,明天一早过去详谈。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几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接下来的路上,林如辉给她细细布置了见了赵总要如何说话,什么样的问题要怎么回答等等具体应对事宜,成茵努力想记到脑子里去,可思想却像一盘散沙,怎么也聚拢不起来。
唯有杨帆那句怒吼,时不时会蹿进脑子里,扰乱她的思维和心绪。
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回到公司,林如辉把赶制的一份PPT给成茵又仔细讲解了一遍,最后拷在优盘里交给她。
“这份资料明天由你给赵总他们介绍,今晚回去还得辛苦一点,好好练两遍。”
“嗯,好。”
林如辉盯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芬妮,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事?”
成茵摇了摇头,她本该找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努力思索了几秒,却是徒劳,索性缄口不言。
“那明天你可以吗?”
成茵让自己振作起来,“可以。”
“既然这样,赶紧回家准备吧。”林如辉说着,眼里还是流露出一丝担忧。
回到家,老爹雷打不动地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很是讶异,“茵茵,你不是去公司了吗?这么快就结束啦?你妈也刚回来,正洗澡呢!”
成茵低头换鞋。
“寿酒吃得怎么样?”老爹殷勤地与她搭讪。
“还行。”
“要不要再来点儿荠菜肉馄饨,我今天晚上刚包的,很鲜的哦!”
“我已经吃饱了。”
成茵冷淡地说完,钻进自己房间,同时把房门锁上。脱掉大衣后,她脸朝下一头栽倒在床上,半天没有动弹。
她觉得累,可这种累不是能靠睡一觉便能解决的,况且她现在也无法入睡。
她只是想稍稍平静一下,今天晚上,她整个人都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连林如辉都看出来了。
但思绪亢奋而散乱,根本不容她把它们赶到一处去。
“你怎么可以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又喜欢那个!”
“因为,因为你让我爱上了你!”
脑子里嗡嗡作响,震得她五内俱焚,她赶紧爬起来,迫使自己不再去回想停车场上与杨帆对峙的那一幕,今晚她还有重要任务。
打开林如辉做的那份文件,成茵从第一页开始往下浏览。
林如辉做事很细心,刚才在公司一边给她讲解,一边把需要扩展的地方都作了小标注,以确保成茵练习时不会遗漏。
逐行往下默诵,成茵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勉强能照着林如辉的思路把文案疏通一遍。
确定自己把意思都理解之后,她还得努力让叙述语句流畅,富有激情,尽管这个要求对此刻的她来说,很难。
正专心做着彩排,手机响了。
成茵抓过来扫了一眼,来显提示让她再度陷入慌乱,是杨帆打来的。
她咬着唇,瞪着屏上杨帆的名字,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按下接听键。
有人敲门,须臾传来老爹的声音,“茵茵,你的手机在响啊!”
这个家里,就数老爹最好管闲事!
成茵屏住呼吸,终于按下绿键,哆哆嗦嗦地把手机贴在耳边,却不出声。
“我在你家楼下。”杨帆嗓音暗哑,“我想见你。”
“我…”成茵刚想拒绝,杨帆就打断了她。
“我会一直等在这里,直到你下来为止。”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挂了机。
成茵的心咚咚地跳,握着手机坐立不安,去还是不去,又一个选择题!
“我究竟在怕什么?”她反复问自己,她有什么必要、什么理由害怕杨帆?
她搞不懂,只是觉得紧张,因为他就在她家楼下,等着她。
紧张到了极限,成茵受不了了,索性一咬牙,抓起外衣披上,走出了房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之她是逃不过的,既然这样,索性跟他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老爹回房间钻研养花之道去了,卫生间的门敞开着,妈妈在里面吹头发,眼角的余光扫到成茵,立刻直起嗓门来喊,“茵茵,要现在洗澡吗?我给你放水!”
“妈我出去一下!”
“啊?你说什么?”
成茵没再解释,飞快换上鞋,在老妈迷糊诧异的盘问中开门跑了出去。
杨帆开车把住在市区的两个亲戚送回家后,本打算直接回家,可心里总似有团火憋着,怎么也不甘心。越接近自己的公寓就越觉烦躁。
终于,在一个三岔口等红灯时,他下定决心,调转车头往成茵家驶了过去。
今晚上,他无论如何要再见她一面。
成茵家所在的那栋楼靠近小区围墙,墙内种了一排香樟树,即使是这样的初冬季节,依然枝繁叶茂,风吹过时树叶哗哗作响。
杨帆把车停在小区门外后,踱步进门,在香樟树底下抽完一支烟,才给成茵打了那个电话。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当他再次望向几乎没什么人进出的楼洞口时,发现成茵的身影正迟疑而缓慢地向他走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撞到一起,成茵像被钉住了似的,再也不肯朝他这边挪动半步。
她就站在楼身的侧墙下,路灯幽暗,使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杨帆略微顿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向她走去。
他在成茵面前站定,她像遭到胁迫似的仰脸看他,她眼眸里有一丝瑟缩和惶惧,犹如一根针,倏地扎在他心上,令他疼痛。
她居然在怕他。
他一言不发地牵了她的手,折身把她拉到树荫底下,她似乎有点不情愿,但终究没说什么,脚步微有踉跄地跟在他身后。
他与她,终于单独相对。
杨帆松开她的手,双掌慢慢上移,捧住了她的面颊。
成茵嘴唇蠕动了下,想发出抗议,但倏忽之间,杨帆火热的唇已经压在了她唇上。
他在她唇齿间反复碾转,成茵依稀嗅到淡淡的烟草气息,夹杂着一丝咖啡味,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昏暗的街灯把树枝婆娑的身影倒映在地上,远处传来汽车不耐烦的鸣笛声,小孩的哭闹与大人训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但这一切,仿佛离他们很远。
杨帆如饥似渴地吻她,唇上的温度仿佛要把彼此都燃烧殆尽,成茵从不知道,他也是这样热情似火的人。
此时的场景,在她少女时期曾经被设计过多次,每一次,都能令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又有种像偷吃了糖果似的甜蜜。
可当这一幕忽然成真了,她却反而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时的某个荒诞梦境中。
当杨帆松开她时,成茵才察觉自己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唇边的热度余温还在,尽管她依旧摆脱不了懵懂之感。
杨帆扶着她的肩头,哑声低语,“对不起。”然后,他把她揽进怀里,一声不吭地拥住她。
成茵恍惚地想,他的“对不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被他用力搂着,面庞紧紧贴在他风衣的拉链上,那一丝冰凉的感觉总算给了成茵一点真实感。
原来此刻,她是置身于杨帆怀中,那个她从小就喜欢,却总是追而不得的大男孩。
当她听到有抽泣声传入耳朵时,才意识到自己哭了,泪水淹湿了杨帆的胸襟,他把她搂得更紧,下颚牢牢抵在她头顶上,那举止中蕴含的怜惜让成茵的泪水流得越发厉害。
她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哭,她甚至应该笑,因为她终于征服了她一直想要征服的那个人。
她为自己此刻的表现感到羞愧,却又无能为力。
待她平静了一些,杨帆抬手为她拭干面庞上的眼泪残痕,银白的光线下,他盯着她的目光里是异乎寻常的柔色和疼爱。
“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指责你,不该那么凶地吼你。”他检讨着,顿一下,又低语,“成茵,我爱你。”
今晚他想见她,原来只是想对她说这句话,就这么简单。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句口号,也不是一件赠品,而是一个事实。
对成茵来说,这句话已经没有了刚才那样的爆发力和震撼力度,它缥缈轻柔得像一缕烟雾,在空气里妖娆起舞,成茵不觉低下头去。
杨帆静静地等着她,等她给自己一个回应。
可是,过了许久,成茵也没有把头抬起来。
一阵风吹过,杨帆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穿透了似的,有种凉飕飕的寒意。
“也许,我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他盯着她,“你给过我机会,但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我没能珍惜。”
成茵还是沉默着。
他无声吁了口气,“我不会逼你,但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作出决定并肯告诉我的那一天。”
他终于松开了她,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默默离去。
成茵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唇边的辛辣余韵未了,她用手指轻轻碰触一下,火烧火燎的感觉立刻传染到指尖,她像烫着了似的赶忙缩开手。
她把脸埋进枕头,用闷热裹住着了火的面庞,任由心里的一股灼流滚来滚去。
“我该怎么办?”她问自己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迷茫。
15-4
一大早,成茵顶着两只又红又肿的大眼泡出现在林如辉的办公室,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芬妮,你没事吧?”
“没事。”成茵有点不好意思,“昨晚上喝多了水,又没睡好,所以眼睛有点肿。”
“很紧张?”
“嗯,有点。”
林如辉又瞥了眼她红肿的眼泡,迟疑着道,“如果这样,那一会儿还是我来讲吧。”
“不,不用!”成茵赶忙抬起头来,“我能行的,我都准备好了!”
“真的?”
成茵使劲点头,昨天晚上她几乎通宵未睡,时间全花在背这些文案上了。之所以这么用功,主要是因为她躺着也睡不着,思路拐几个弯就转到杨帆丢给她的那个命题上去了,还不如起来做点实事呢。
在成茵信誓旦旦的保证下,林如辉勉强同意仍然由她主持会议的介绍版块。
谁也没想到,在瑞远气派豪华的会议室里,成茵的表现出人意料地好,不仅叙述井井有条,赵总提的各种问题,她也能应对如流。
林如辉满意地望着成茵,他果然没看错她。
在进一步的接触中,成茵了解到赵总属于瑞远的少壮实力派,他早就对集团内部的官僚拖沓作风以及一些大锅饭现象十分不满,这次的革新要求也是在他的力主下才得到董事会批准的。
成茵对林如辉与赵总是怎么联系上的不得而知,但从两人一见如故的攀谈中,她能感觉到林如辉的自信不无道理。
部门内,弗兰克要求大家全力以赴给成茵和林如辉支持,不久,林如辉新招募的两位成员也前来报到入职,他把他们都安排进来做瑞远的项目。
瑞远项目以声势浩荡的姿态成为部门内的年末重戏,连高翔也不得不让步,将部分资源贡献出来——至少在表面上如此,以免被人指责拖了后腿。
成茵是整个项目的总责任人,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很多关键步骤依然少不了团队讨论和林如辉的定夺,但这对她来说,依然不失为一个良好的见识平台,她不仅从林如辉身上所学颇多,也因为自己置身其中,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打个杂,跑跑龙套,很多想法和观念也就有了本质不同,这样的锻炼对她的进步而言,是质的飞跃。
表面上,成茵一帆风顺,志得意满,但内心里那个不为人知的结还在。
杨帆还在等她的回复,尽管这段时间,他没骚扰过她,可她知道,他一定会等,执着地等。
夜深人静时,成茵把工作丢在一旁,趴在床上玩一只谢湄旅行归来送给她的玩具小猴。
每次只要她按动机括,小猴就会嘿咻嘿咻往旗杆上爬,等抵达杆顶,再顺着杆子呼溜一声滑下来,乐此不疲。
小猴龇牙咧嘴,对着她没心没肺地笑,而且永远是这副表情,活像多年前的成茵。
可人总会长大,人心也会不知不觉地起变化,曾经那样渴望得到的东西,有朝一日忽然送至面前时,她却已经失去伸手拾起的欲望。
成茵用指尖轻触小猴脸颊,重重呼出一口气,翻身坐起。
她不想再这样无聊地拖延下去,必须做一个了结。
成茵果断地拿起手机,刚要拨号,手指又顿住,转念一想,还是发短信合适,既能把意思表达清楚,而且也不用费什么唇舌。
成茵花了十几分钟,把心里那团模糊的意思颠来倒去编辑了无数遍,等到发出去时,却拣了个最精简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