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或许是夜色遮掩了一切,包括许多情绪、许多原则,杨帆反而有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迷糊中,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在面前晃,成茵缓缓睁开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轮大且红润的太阳,悬挂于碧蓝的半空。
明亮的橙红与深邃的碧蓝搭配在一起,让成茵有种一步踏入童话世界的错觉。
这一定是在梦境中吧,否则怎么可能看见如此美妙震撼的景色。
这是哪里?海边?
她忽然起了高昂的兴致,想跑得离太阳再近一些,甚至想拥抱这么可爱圆润的红日。
她揉了揉眼睛,高兴地爬起来,动作太猛,脑袋在车边框上“咚”地一撞,疼得直嘶气,神智也给撞清醒了。
车里的动静惊醒了杨帆,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成茵扭曲的面庞,刹时吃了一惊,赶紧坐起来,“又怎么了?”
成茵眼里含着泪,用手颤颤地指了指远处,“日出…很美…”
杨帆望望天际,又回首望望成茵,如此悽惨的场面配上她痛不可抑制的表情,他实在体会不出美感来。
等成茵弄明白了这一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她心里的滋味真是难描难画,错愕有之,羞愧有之,当然,还有对杨帆的感激,她没想到他会陪自己一夜。
“谢谢你,杨帆哥。”她真心诚意地道谢。
杨帆低首看她,这份服软的姿态与昨晚冲自己嚷嚷时的倔强倒是相映成趣,他淡淡回了句,“不用客气,谁让我认了你这个妹妹呢。”
成茵暗自撅了下嘴。
“对了,昨晚上你有个叫谢湄的朋友给你打过电话,我替你接了。”
成茵一瞬间瞪起眼睛,紧张不已,“你没告诉她你是谁吧?”
“她知道我是谁。”杨帆斜了她一眼,“你跟她提过我?都说我什么了?”
成茵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嗫嚅道:“没…怎么提,就是说…有你…这么个人而已…”
这下完了,她得作好回去被谢湄尽情调侃的准备了。
杨帆瞅她那一脸尴尬憋闷的表情,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时间还早,我还来得及送你,你是打算回你朋友那里还是回自己家?”
“去谢湄家吧。”
杨帆重新发动车子,想了想,没马上启程,盯着前面,表情极其认真地道:“你最好和戴维保持距离。”
“呃?”成茵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他离过两次婚,有很多女朋友,这样的人,不适合你。”
昨晚虽然和那个叫戴维的玩得挺疯,但成茵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他有什么,此时听着杨帆又用兄长般的口吻教训自己,心里不免不服气。
他这管得也有点太宽了吧,忍不住反问他:“那什么样的人适合我?”
杨帆一时答不上来,面呈不悦,“别人说的好话你就听着,不要像个小孩子,总想着怎么顶嘴。”
成茵翻了翻眼睛,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幼稚。”
开着车,杨帆猛地想起成茵最近似乎有个交往得还不错的男朋友,胸口立刻又有股浊流在翻滚,本想再数落她两句,最终还是没能张得开嘴巴来。
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吧。

9-1

草绿色的羽毛球场上,杨帆与唐晔正厮杀得难分难解,运动鞋和塑胶地面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从球场的各个方位响起,汇集在空气里,犹如一曲单调的助威歌。
杨帆忽然跃身而起,球拍向下一个劈杀,把球扣向唐晔的右侧,唐晔措手不及,待要反手去接,哪里还来得及,白色的羽毛球早已有气无力躺在他后方的一隅。他喘着气摇头,向杨帆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手握球拍走向场边去补水,杨帆也越过隔网跟了过去。
“你的耐力怎么这么好?”喝着水,唐晔纳闷地问杨帆,“不也就一星期出来练这一次吗?”
杨帆旋开矿泉水瓶的盖子,一连喝了几大口才回答他,“我在芝加哥时每天早上都出去晨跑,回来以后就懒了很多,不过只要有空还是会继续。”
“难怪了。”唐晔瞥了眼他虽然瘦削却挺拔结实的身板,“你做事好像一直都这么认真,会不会觉得很累?”
“有时候吧,”杨帆笑笑,“不过很多事都是习惯了就好。”
他头冲向球场,嗓音忽然低下去一些,“成茵最近…怎么样?”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问有点突兀,但那晚成茵在酒吧的举止让他事后回忆起来总似有不对劲的地方。今天一见唐晔的面他就想问了,一直忍到现在。
唐晔倒是没流露出讶异来,挺自然地耸耸肩,“还行吧,这两天也没给我打过电话,哦,她跟那男的分手了,就前一阵的事。”
杨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豁然开朗之余,蓦地感到一阵轻松。
唐晔睥睨他若有所思的神色,有点警觉,“怎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杨帆也不瞒他,“前天晚上,我在酒吧撞见她跟人喝酒,醉得不轻,像有什么心事。”
唐晔讶然挑眉,“这丫头,什么时候也懂借酒浇愁了?”
“过几天大概就没事了。”杨帆不以为意地笑笑。
唐晔大乐,“看来你也越来越了解她了哈!茵茵这孩子从小的特点就是,什么事都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对你——”
他见杨帆一脸不自在,忙又道:“开玩笑开玩笑——对了,下周二是她生日,我打算约几个人出来好好闹闹,也让她开开心,你要有空不如一起来吧。”
“下周二?”杨帆当真蹙眉思索起来。
唐晔笑着直言,“你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事,不必勉强!”
“那天晚上应该没什么事,算上我吧。”杨帆说着,挥了下手上的拍子,“再来一局?”
唐晔抬手看表,“不来了,都十一点多了,瑜伽馆是不是也该结束了?走吧,找地方吃饭去!”
抬头见杨帆目含了然之意,状似要张口揶揄自己,唐晔赶紧上前勾住他肩,“今天中午我请客,咱们去吃日本料理,怎么样?”
杨帆呵呵一笑,“不错,舒妍最爱吃日本料理,你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
“这有什么难的。”唐晔撇嘴。
搞清楚对方的喜好是追女孩子的基本技巧之一,而如何快速有效地抓住对方的注意力,这才是难点。
成茵曾经告诫过他,“舒妍进俱乐部是为了杨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只怕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拥有一个红颜知己而已。”
唐晔笃定一笑,“没事,我有的是耐心。”
成茵郁闷不已,“我真搞不懂,舒妍究竟有什么好的?”
唐晔瞟她一眼,“你老戴着有色眼镜看她,当然感觉不出她的好来。”
成茵嗤之以鼻。
“还有,”唐晔忽然得意洋洋起来,“我觉得舒妍好有一半功劳得归你头上——谁让你以前在我面前一提到她就说人家怎么假,怎么矫情,我对她的期望值自然就噌噌往下滑了,合着等见了真人,原来远不是这么回事!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你说我对她的印象能差得了么!你呀,下次想毁谁,就得在别人面前拼命夸谁,拔高大家对她的期望,她就算真的貌若天仙,也还是会让人觉得失望,懂了吧,小丫头!”
成茵目瞪口呆,“你太阴险了!太狡诈了!”
晚上洗过澡,成茵早早爬上床,趴在枕头上用电脑看美剧。
她早已从谢湄家搬回来了,不完全是因为受不了谢湄的调侃,主要是老妈主动给她打了电话。
要让周妈妈承认“错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事后老爹又悄没声地找了她,告诉她他做了多少妈妈的思想工作,她才肯服这个软,要成茵见好就收。
反正和江沛的事就算到此为止了,既然妈妈不再为那个兔崽子说话,而成茵也确实想念老爹做的可口饭菜,她便就坡下驴,以皆大欢喜收尾。
正看得带劲,手机在床柜上震动,她探手抓过来,看一眼提示,居然是杨帆打来的,只得把视频按了暂停,耐起性子来接听。
“大哥,您老又有什么吩咐?”自从那晚在酒吧领受了他的训诫后,成茵一连两天脑瓜都嗡嗡作响,一想起杨帆,心里就有种抽抽的感觉。
出乎意料,这次杨帆的声音格外温和,“在干什么?”
“看电视剧呢!”
“…那天晚上,我…话说得有点重,你别放心上。”
成茵听得稀奇,怎么所有人都是齐刷刷拣这两天赔礼道歉?看来她得翻翻台历去,是不是逢黄道吉日了。
“哦,就为这个啊!”面上她还得充大方,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早忘了。”
“今天和唐晔一起去打球…他都告诉我了。”
成茵的脸立刻又耷拉下来,她就说嘛,太阳怎么可能从西边出来,敢情是安慰自己来的。
“你们男人也这么八卦啊!”
“那得看对谁。” 杨帆的语气波澜不惊。
成茵这才露出笑容,“您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收线后,成茵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看美剧时笑声更加瓜啦松脆,引得老爹来敲门,“茵茵,不早了,早点睡吧!”
“知道啦!”成茵一边敷衍老爹,一边重又打开手机。
两分钟后,还在家中书房做文案的杨帆收到一条来自成茵的短信。
“介绍你看个美剧——《生活大爆炸》,里面的谢耳朵和你很像。”
杨帆从来不看电视剧,但成茵的这条信息令他忍不住点开网页。
看了五六分钟,他给成茵回了条短信,“你是想借他骂我吧,我哪有那么娘娘腔?”
成茵很快就回过来,“当然不是指娘娘腔方面的像啦。”
他再回,“到底哪儿像了?”
“你们两个,一样的一丝不苟、正义凛然、坚持原则…哦,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一样聪明!”
杨帆对着手机发出轻笑,最后那点——一样聪明,很明显是烟雾弹。
他没再和她玩文字游戏,言简意赅地又发了一条,“很晚了,早点睡。”
之后,成茵再没短信过来。
回到适才的工作,杨帆的思绪却有点集中不到一起,心里好似有个小爬虫在爬来爬去。他索性站起来,给自己来了一小杯加冰威士忌,站在窗边,边啜边浏览刚才和成茵来往的短信讯息。
他很少跟人互通短信,有事宁愿打电话解决,方便快捷也说得清楚,因此手机里的消息记录寥寥无几,仅存的几条也都和成茵相关。
翻到她发过来的第一条,就短短几个字,“我很好,谢谢!”
杨帆思索了一下,记起来这条短信是她坠河后第二天,自己先发信过去问她,她给自己回的。
事后他才从唐晔那里得知,其实出意外的翌日她就发起了高烧,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一点也不好。
他的心,不知怎么的,忽然因为这条短信而难受起来,仿佛有只手,肆无忌惮地伸入他的胸腔,狠狠抓住他的心脏,左右扭了几圈。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总是那么一丝不苟,那么坚持原则,那么…正义凛然。
自从他们的生活开始产生交集,他就习惯了站在一垛高地上,用训斥的口吻指责她,教育她,而她从来没向自己抱怨过什么。
他禁不住苦笑起来,原来他对她,一点也不好。
办公室里,杨帆捏着成茵送他的那支钢笔陷入沉思。
舒妍敲门进来,把几份文件放在桌上,杨帆审阅后,拔开笔盖,逐一签上自己的名字,又递回给舒妍。她正要出去,杨帆叫住了她。
“你知道…”他的神色里透着犹疑,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女孩子生日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舒妍心头一跳,立刻警觉起来,“谁的生日?”问完才发现自己有点多嘴。
杨帆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一个朋友,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灵敏的,虽然杨帆从语气到表情都是淡淡的,舒妍还是感到了某种不寻常,他以前从来不向自己征询此类私事的意见,更别说是给哪个女孩子买东西了。
舒妍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不回答又不行,杨帆正目光诚挚地等她开口。
“送普通的女性朋友嘛,当然不能太铺张,也不能太简陋…小饰品吧,比如胸针耳环什么的,都挺合适。”
杨帆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对她一笑,“谢谢!”
舒妍进一步试探,“要我帮忙去买吗?”
撇开酸溜溜的心理,舒妍还有很浓重的好奇,她想知道,能让杨帆上心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只要能逮住这个亲自采办的机会,她总有办法循着蛛丝马迹套出些什么来。
“哦,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杨帆迷人的笑语打碎了舒妍的如意算盘。
傍晚六点,舒妍眼睁睁看着杨帆提了电脑包,兴冲冲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廊上有人和他打招呼,“安迪,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杨帆笑笑,不置可否。
只有舒妍明白,他此刻离开公司并非为了公事。
她郁闷得无以复加。
杨帆驱车至景辉路上的一家品牌珠宝专卖店,这里就有舒妍提到的不少饰品,是办公室女孩最津津乐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