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平时有多忙,杨帆每周必定会抽出半天时间去俱乐部松松筋骨,办公室坐太久,若再不运动运动容易滋生各种病端。
唐晔经常调侃他,“你真是比我这个闲人都积极!杨兄,你体内是不是装了个超精准的生物钟,一到哪个点就毕毕作响?”
他约唐晔,十次有五次那家伙都有借口不去,但杨帆每次还是会和他确认下,谁叫他们一开始就约好的呢,对于和别人的约定,他往往很难忘记。
这一次,唐晔果然又有借口,而且颇具新意。
“星期天?不行,咱得去相亲呢!”
杨帆失笑,“你还需要相亲?”
“不是我,是我妹妹要相亲,我去作陪。”
杨帆继续笑,“你妹妹?你妹妹那么多,究竟哪一个啊?”
“成茵呗!我不就这一个妹妹嘛!其他那些都是假的!”
杨帆一愣。
成茵,要去相亲?
电话里,唐晔正在向他解释,“那丫头终于想通,愿意找男朋友了。所以我就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初咱们走的那招果真管用。”
杨帆心里忽然乱乱的,勉强笑了笑,“你没告诉她那是你的主意?”
“怎么可能!她会恨我一辈子的!你不知道这丫头有多单纯,大学四年,追她的人也不少,她愣是一个没看上。唉,她就那么点念想,如果那时候我不给她点破,指不定她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呢!斩草要除根,用到感情上也是一个道理。就是有点委屈你了。”
“没关系。”杨帆苦笑了下,“她不也是…我妹妹么。”
唐晔呵呵地笑,轻松不已,“你看着吧,女孩子心头的死结一打开,恋爱结婚都是很快的事情。等她养了小孩,再想起以前的事就得明白自己当时有多幼稚了,哈哈!”
口中的咖啡陡然间渗出浓重的苦涩,杨帆慢慢放下杯子,有点失神地望向窗外。
天色正一点一点暗下来,隔不多久,就会成为一张巨大的黑幕笼罩在城市上方。
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连神经都有点木木的,像每次用脑过度以后陷入极度松弛时那样,浑身都透出迟钝与麻木,此外,还掺杂了一丝他所陌生的怪异。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稍顷,舒妍走进来。
“没打扰你吧,安迪?”
“没。”杨帆转过身来,眼里的迷惘忽地被收拾干净,“什么事?”
“齐总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要看我们上一季度的费用明细,”舒妍的口气里透出不满,“我前两天刚给过他一份,这回又来要了,还说要把最新发生的费用都加进去。”
杨帆低头陷入沉思。
舒妍见他不语,语气更加愤愤,“他对其他人都没有追这么紧的,真搞不懂为什么总是咬住我们不放?”
“算了,给他吧。”杨帆淡淡地道,“怎么说,他也是英锐的总经理,有权了解运营细节。再者,我们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不必担心什么。”
舒妍怏怏地答应了。
“临江的最终方案给他们快递过去了吧?”
“嗯,今天一早就发了。”
杨帆沉吟着,“我可能下周还得再去一趟。”
舒妍盯住他,“是不是很难搞?”
“不是,其实也差不多了,我想尽快把它了结了。我担心,AST方面最近恐怕会有变故。”说到这里,杨帆的眉心才微微拧起。
舒妍既紧张又好奇,“是不是高登说过什么?”
“也没什么。”杨帆尽力舒展眉头,“但愿是我想多了。”
7-4
鉴于此次到场的人数众多,私密下午茶被调整成一顿热闹的午餐,男女双方外加后援团统共七八个人,在烟雨楼的一间包厢里稀稀落落坐了一桌。
席间,唐晔巧舌如簧,跟周妈妈两人一唱一和,倒也把场面撑得气氛活跃,成茵照例扮淑女,细嚼慢咽地吃东西,多看少说话。
那两位MBA就坐在她正对面,她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却举棋不定。
说句公道话,这次妈妈确实下了功夫,两名对象无论从相貌、衣着到学识、谈吐,都比之前的要高出好几个档次,问题是,他们太像一对哥们儿了,除非成茵始终盯住他们,否则,只要一转眼,她脑子里的两个人就立刻浑为一谈。
她给身旁的唐晔使了好几个眼色,希望他能给自己出出主意,唐晔不知道是多喝了几杯还是怎么着,反应异常迟钝,成茵不得不偷偷伸手去拽他衣角,他这才醒觉似的向她凑过来。
“选择题还得你自己做。”他对她低语,敢情一点也没喝醉。
成茵肝火直蹿,“那你是干嘛来的?”
唐晔嘻嘻一笑,低声回,“好玩。”
成茵噌地站起身来,往洗手间走,不知情的周妈妈乐颠颠地尾随其后。
“这两个,你觉得哪个比较不错?”她摆出妇女主任那样热情八卦的嘴脸来问女儿。
成茵连吸了两口气,才算把胸腔的那股污浊之气给换了出去,突然之间,她对眼下正进行着的一切都烦透了,她想来个了结。
当然,还得是积极的了结。
“…随便。”她对着镜子里的妈妈吐出两个字。
“随便?”周妈妈半张着嘴,既惊诧又糊涂。
成茵把擦手纸投进垃圾桶,“随便的意思就是——哪个都成。”
两天后,成茵便和由她妈“随便”相中的MBA之一江沛坐进了市区的一家茶馆。
依照“有心栽花”VS“无心插柳”的客观规律,毋庸置疑,江沛正是那个陪同男一号前来相亲的绿叶。
周妈妈之所以选他,也是有理有据的。
“我们一进包厢,小张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小江就主动过来给我拉好位子了;还有啊,吃饭的时候,我想拿桌上的牙签,怎么够都够不着,那瓶牙签刚好就在小张眼前,他跟没事人一样吃菜说话,还是小江看不过去,站起身给我把牙签递了过来。茵茵,找男人就得找小江这种,心细,将来懂得疼人。”
江沛的条件无可挑剔,看得出是个有修养的人,但除此之外也没有特别的亮点可言,说出来的话犹如高级西点屋里包装精致的小糕点,一个一个利落匀称,却是形式重于内容,咀嚼起来有些乏味。
成茵刚在心里给江沛先生做了这番点评后,随即又掀桌子推翻,她狠狠告诫自己,不要武断,不要先入为主,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坚持到底总能看见彩虹。
晚上,成茵和江沛看完电影、逛完马路疲倦至极地回到家中,坐在沙发里边磕瓜子看电视边等她的妈妈立刻蹦起来笑脸相迎。
“怎么样怎么样?”
成茵拼命忍住想撂挑子不干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俩字,“还…成。”
周妈妈紧张期待的脸庞渐渐拉成宽条状的笑脸,“我去给你沏杯蜂蜜水!”
以她那颗超级八卦的好奇心,此时愣是能保持静默不对成茵死缠烂打追问细节实属不易。
周妈妈明白女儿的脾气,生怕逼急了她反悔,有刚才那俩字,她已经很满意了,万事开头难呃。
但既然头已经开出来了,往后的路自然会越走越开阔。
此后,江沛断断续续地约成茵出去过几次,无非是吃饭、聊天、看电影。
不过成茵渐渐发现,江沛虽然讷于言,却绝对是属于敏于行的那类人,每回见面总是他先到不说,点单的事也从来不用成茵操心,江沛点菜的水平堪称一流,不仅色香味有讲究,且道道都能击中成茵的味蕾。
隔三差五的,他会差快递送几盒可口的小糕点去她办公室,并附上一两枝色泽饱满,又不会显得寒碜的鲜花,成茵的办公桌上因此花香不断。
又过了一阵,她忽然发现江沛言语其实也没那么枯燥,时常会冒出些冷幽默来,跟轻佻浮夸爱耍嘴皮子的人相比要可爱厚道得多。
这点点滴滴的优势被成茵在两人持续的交往中陆续发掘出来,自然有种意外之喜,她心头的那层晦暗终于被撕毁,露出天光。
成茵很久没见到谢湄了,她新近升了职,春风得意,干劲十足。等两人终于逮着机会在谢湄的小公寓里相会时,日历哧溜一下已经翻到五月。
“江沛是块璞玉,只有相处久了才能发现他的好来。”成茵对谢湄如是介绍。
谢湄笑道:“我觉得这男人不简单,懂得先抑后扬,他要一上来就把自己的优点全交待了,你现在两只眼睛肯定全盯在他的缺点上!”
成茵眨巴着眼睛琢磨她这几句话,“你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当然是夸啦!”
“真没听出来。”
CD机里正在放周杰伦最新的专辑“跨时代”。
谢湄对这位口齿不清的台湾歌手情有独钟,一连集齐了他的十张专辑,且张张都买价格死贵的正版。成茵对他倒是不反感,只是从来没听清他在唱些什么。
“你别说,听不明白也有听不明白的好处,”有次成茵还跟谢湄开玩笑,“每次听同一首歌总会有新的斩获,永远不会腻歪,你说是不是?”
谢湄拿枕头砸她,“损谁也别损我偶像,否则跟你不客气!”
这天是周日,两人约好了中午去吃日本料理,晚上成茵和江沛还有约。
换了衣裳走到门口,谢湄想起来唱机没关,又折回身去。
正在放那首凄凉哀婉的“烟花易冷”,成茵站门边仔细听了会儿,忽然惊奇地叫唤起来,“咦?这家伙在努力咬准每个字的发音嘛!听起来好可怕!”
“滚你的!”谢湄立刻飞了一只鞋子过来。
成茵花一个半月的时间做完了三个指定项目,虽然规模都不大,但她以不折不扣的严谨态度高质量地完成,部门例会上,高翔不吝溢美之词着重表扬了她。听得成茵浑身轻飘飘的,胸腔里鼓足了激扬的风帆,以至于后面那冗长的形势分析都没留神细听。
出得会议室,刘宗伟叹着气摇头,“又要起风喽!”
成茵好生奇怪,“起什么风?”
刘宗伟指指天,“中国区的总裁换了,你说这股风刮起来大不大?换个头意味着要换一种工作风格,顺者倡,逆者亡,搞不好啊,”他压低嗓门,“连高登都会被牵连到。”
“不会吧,我觉得高登刚才开会的时候挺高兴的嘛!”
“要不怎么说你傻呢!这种事能写在脸上?”
成茵耸耸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等如之奈何!”
刘宗伟笑了,“说得是。哦,临江的项目已经结束了,下午英锐会有人来收尾,你只要往报告上签个字,业绩就算你的了,这个季度,你的成绩单很漂亮啊!”
“谢谢刘大哥栽培!”
“客气客气!”
下午,杨帆带着舒妍来到公司,高翔和杨帆在办公室里聊天的同时,成茵则与舒妍去会议室办手续。
舒妍告诉成茵,她现在每周都跟杨帆一起去某个俱乐部健身,问成茵有没有兴趣。
“那儿设施很齐全的,还可以游泳或者练瑜伽。”
成茵一听就明白是唐晔有所行动了,笑着拒绝,“事情太多,抽不出时间。”
舒妍一副遗憾的表情,“其实真该去的,去了就知道自己多缺乏锻炼了。”
“你去俱乐部,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成茵故意问她。
“当然有啦!有个瑜伽教练,身材真棒!而且教起人来耐心特别好…”啰啰唆唆一席话里,一个字都没提到唐晔。
成茵暗暗撇了撇嘴,“三哥你真失败!”
签完一摞单子,舒妍主动拾起那厚厚的一叠道:“我去复印!”真是个有眼色的秘书。
“谢谢!”成茵也不客气,正好腾出空来把自己手头需要的资料补全。
杨帆这时候走了进来。
“嗨!安迪!”成茵对他绽开笑颜,“舒妍去复印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刚才在走廊碰见她了。”杨帆说着,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猜我刚才花了多久读你的Package?就十分钟!哇,你的条理太清晰了!根本不用翻来覆去找什么。我现在明白高登为什么这么信任你了。”成茵由衷称赞他。
杨帆只是轻笑了一下。
“听唐晔说,你有男朋友了?”他侧过脸,状似随意问起。
上个星期天,杨帆终于约到唐晔一起去打球。休息的间隙,他完全是无意识地问了一句,“成茵去相亲,有什么结果吗?”
“有了一个,正谈着呢!”唐晔说着,一贯狡黠的目光向他望过来,“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杨帆掩饰地笑笑,“随便问问。”
“还在为之前的事内疚啊?”唐晔笑着道,“都跟你说没什么了!”
顿一下,唐晔忽然轻叹一声,“其实茵茵人挺不错的,虽然有时候神经有点大条…我觉得现在这男的配不上她。”
仿佛有只手在杨帆心上重重拨了一下,之后闷重的嗡嗡声余音袅袅,始终挥之不去,接下来的几场球他总是走神,以至于发挥失常。
“呃?”成茵听到杨帆忽然在这种场合与自己谈论私人话题,着实怔了一下,仓促一笑,“是啊!”
杨帆拾起桌上的一只水笔,搁在掌心来回把玩,“对方人怎么样?”明显是兄长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