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戴高阳忽然伸手按住许晖的肩头,郑重而真诚地说:“晖,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世铭给科艺的供货占科艺需求的三分之一,这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现在你们跟世铭断了,但这个需求不会少,我希望你能帮我,拿到几个点算几个点。”
许晖露出为难的神色,戴高阳不容他开口拒绝,继续道:“你不用怀疑我们的能力,世铭跑产量是怎么回事,我比你清楚,我有办法搞多几台机器,质量方面也不用你操心——”
“问题是,”许晖不得不打断他,“我在科艺的研发中心,跟实业部的那帮人不熟,即使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戴高阳笑了:“晖,我早打听过了,你在科艺还是说得上话的,这件事,你不需要跟中国工厂的谁去交涉,直接找张立川,他是关键人物。我也不想你难做,只要你能帮忙引荐我跟他见上一面,余下的事,无论成败,都跟你无关了。”顿了一下,他又赶忙补充一句,“不是无关,如果成了,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许晖笑着摇头:“不敢。你的意思是,你想认识张立川?”
他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以张立川的身份和名声,他未必会待见不学无术的戴高阳,但是如果自己去引荐的话,张立川碍于自己的颜面,见他一面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这趟浑水他是掺和还是不掺和呢?
许晖转念想到,当初他在世铭,戴高阳对他也算不薄,两人关系虽不见得有多亲密,但合作三年都是客客气气的。他这个人情倒是不得不卖,更何况,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打转,将来总有互相用得着的时候,能帮他一下就帮一下,也算为以后留条后路。、
想到这里,许晖脸上的神色立刻明朗起来:“好吧,我月中回国开会,到时候,我会跟立川提一下,但能不能成我可无法保证。”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戴高阳大喜过望,挥手要了一瓶高级洋酒,给两人的杯子里斟满,畅意欢饮,交谈也转向了轻松愉悦的话题。
酒吧里不乏穿着时髦的美女,颇为养眼,戴高阳鉴赏女人很有一手,兴致勃勃地给许晖品评,惹得许晖频频笑着摇头。
几杯酒下肚,戴高阳已然微醺,他得意地忘了形,忽然间用胳臂肘碰碰许晖。
许晖微笑着转头,刚好看见戴高阳不怀好意地对自己挤眉弄眼。
“晖!我有件事要跟你讨教。”戴高阳的舌头已经有点打了。
“什么?”许晖脸上笑意未减。
“还记不记得杜悦?”戴高阳把脸凑过来,“告诉我,你是怎么搞定她的?”
许晖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他没吭声,脸色却变了。
酒意上了头,戴高阳对许晖的异样丝毫没有察觉,继续口没遮拦:“那可真是只小辣椒啊!我把她调到大厅里做我的临时秘书,就,就约她出去吃了顿饭,然后我要请她去泡吧,你猜她怎么着?”
他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似乎到现在都没从当初的震愕中走出来:“她居然甩了我一巴掌!”
戴高阳怪笑了一声,将杯中残留的液体仰头一饮而尽。
许晖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在不断地腾升起来,他很热,呼吸急促,握着杯子的手不知不觉中加大了力量。
戴高阳吧空杯往吧台上重重一顿:“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装清高,她比得上高纯吗?连高纯都对我死心塌地,她——”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许晖扬起的拳头狠狠砸中了下巴!
戴高阳没有提防,因为那股突如其来的重力,他的人一下子从高脚椅上跌了下来,踉跄了几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干什么?”他错愕地瞪着面目扭曲的许晖,嘴角有液体流出,他惶惧地拿手背去擦,以为是血,其实只是口腔里残余的酒液。
热潮仍在体内涌动,许晖握紧双拳,目光狰狞地盯着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戴高阳,他想说些什么,可又懒得跟他废话,一声不吭地越过戴高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俱乐部。
初夏的夜风像丝绸一般拂过面颊,温度不冷不热,如一只柔软的手,于无形中安抚着汹涌澎湃的情绪,渐渐地,许晖觉得神经舒缓了下来。
他没去停车场取车,孤身一人朝着主街方向慢慢踱步过去。
他已经有多久没想到过杜悦了?
他的自制力一向是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就像当年与前妻签完离婚协议后,他踏上回中国的航班,在数千公里高空中,勒令自己从此不再去想前妻,以及那段不堪的婚姻。
他确实做到了,此后,他很少想起起她来,直至她的面目在记忆里彻底模糊。
半年前,他让自己用同样的方式去对待杜悦,他觉得那不是一件难事。
在新公司,他每天专注于手上繁忙的业务,很少去跟世铭的旧识联络,当然,世铭的同仁们也缺乏跟他维护感情的热心,他于世铭而言,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很多有关世铭的消息,他都是从现在公司的同仁口中得知的,不是刻意要去打听,但身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有些信息你想不了解都难。
不过,所有的消息几乎都跟世铭的高层有关,至于杜悦,他就真的一无所知了,对大多数人而言,她渺小得不值一提,他以为从此真的能与她成为陌路。
可是,就在刚才,当他听着戴高阳用不屑和侮辱性的语言提及她时,他忽然就不可遏制地愤怒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冲动,会毫不留情地挥拳去揍戴高阳,并且到现在都不觉得懊悔。
此时,他有些明白了——不想起来并非等于忘记。
原来杜悦一直没有离开过世铭。
那么,她在世铭的这场“腥风血雨”中有过怎样的经历呢?
从戴高阳适才短短几句话里,许晖能感觉出来她的境遇肯定很不好,肯定受过很多委屈,他的胸口蓦地一痛。
深吸了口气后,他抬头向满是繁星的夜空望去,忽然很想知道杜悦的近况,想了解他离开后,有关她的一切。
拉上最后一个旅行包的拉链,夏楠站起身来,见杜悦用满含不舍的目光盯着自己,她便走上去用力拥抱了她一下。
“不用这么着急啊?”杜悦趴在她肩上嘟哝了一声,心情失落得无以复加,从今晚开始,她就得正式独居了。
夏楠跟邻对门的张涛在两个月前公开了恋爱关系,与此同时,两人一起筹钱买了套二手房,七十几个平方,带简单装修和家具。
张涛提议尽早搬过去合住,以降低生活开支,夏楠挣扎了半个月后,终于同意了。
夏楠放开杜悦,捏捏她的脸蛋:“怕孤单就学我的样儿,早点找一个人来陪你。”
杜悦毫不掩饰羡慕之意:“我哪有你好命啊!你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比我顺利。”
杜悦被辞退后的翌日,夏楠所在的IT部向泰方管理层集体递交了辞职书,引起轰动。
泰方人员大概也觉得这次玩得有点儿过了,生怕引发更大的“动乱”而招致总部不满,预示决定采取绥靖政策,私下里把要辞职的人员一个个找去谈,该晋升的晋升,该加薪的加薪,只要不辞职就行。一番劝说后,有一半职员妥协留下,夏楠却坚持要走。
“那种钱拿在手里都不舒服,再说了,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等局势稳定了,再想办法各个击破!”
新公司虽然规模小,薪资也不高,但胜在人员关系没那么复杂,老板也和气,现在又有了男朋友,夏楠的生活算是进入了一个新篇章。
相比之下,杜悦就没那么幸运了。从世铭出来后,她在家赋闲了足有一个月,也没找到满意的工作。她拼尽一身力气赢得的三个多月的办公室经历并未给她的求职带来曙光,人才市场上有的是大把学历和工作经验比她优越的候选人。
后来他实在沉不住气,再也不敢死盯那几家赫赫有名的企业了,把目光从下调了两个档次,总算在一家日资的贸易公司找到了立足之地。
这家叫友新的日资公司是专做袜子生意的,总部在日本大阪,中国国内只有几个办事处。
友新在W市靠近工业园的一幢写字楼里租了个办公室充门面,又找了几家当地的针织工厂签订了加工合作协议,由友新负责承接订单,单子多来自日本和欧美的一些国家及地区,在合作工厂加工完毕后再发货至客户处。
友新在W市的办事处连新招聘的杜悦在内仅五人,全部是中方人员,其中三人是销售,一人为翻译兼行政,杜悦的工作是负责办事处与工厂之间的具体协调事务,学名叫“销售助理”,实则为名副其实的打杂兼跑腿。
工厂不是友新自己的,也没有友新的人长期驻厂来监督产量和质量,但日本总部的要求却不低,有个叫织田的小头目是中国所有办事处的最高指挥官,时常打越洋电话过来监督工作细节。
销售们还好,找个由头溜在外面谁也管不着,却苦了余下的两个小姑娘,尤其是杜悦,不仅要处理正经销售遗留下来的各种单据、文件,还要不停地在工厂与办事处两头跑,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饭,两个月下来瘦了一圈,简直苦不堪言。
她平时抱怨不多,但偶尔顶不住了,还是要跟夏楠吐吐苦水,感慨一下自己的时运不济,并深深懊悔当年读书时没把英语学好,否则也不至于在去竞争五百强企业的途中惨死在起跑线上。
这次的沉重打击让她痛下决心,一定要在短时间内把英语学好,以期早日离开这个让她憋闷的“袜子世界”。
夏楠则把杜悦的“点儿背”归结于她的死心眼,面试时,问什么答什么,不肯说几句“善意”的谎言。
“面试拼的是什么?不就是看谁更能掰嘛!同样两个人,你把自己的能力说成三分,别人说成五分,不选别人选谁啊?”
对此,杜悦始终不肯认同,她觉得这不是单纯的说不说谎的问题,说谎她又不是不会,可关键是这将关系到她今后能不能胜任工作的问题。
如果以后她的老板发现她的能力其实就是三分,不就连带怀疑到她人品了嘛!所以,面试时还是老实点儿好。
这样的争论经过了几次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俗话说各人各命,强求不来。
收拾玩家当,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今天说好是张涛请客,既是夏楠跟杜悦的“分别”宴,也是那对小情侣的乔迁之喜。
趁着等张涛的光景,杜悦跑进屋里,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红包取出来,硬塞给了夏楠,夏楠哪里肯收。
“杜悦,你甭跟我客气,你的钱攒得不容易,你不还要买房的嘛!自己好好收着!我跟张涛好歹是两个人过日子,不缺你这点儿钱。”
“不是钱的问题!”杜悦急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看你,这里的房租都交到下个季度了,我要把钱退给你你又不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这算什么呀!你看不起我是怎么着!”
夏楠被她说得眼圈有点红,猛地一撂手,把红包收了过来,粗声粗气道:“好了,我收着就是!没见过你这么一根筋的人!”
杜悦瞪着她,半晌,咬着唇笑了起来。
晚饭是在附近的小餐馆里吃的,看着张涛跟夏楠嘻嘻哈哈地打情骂俏,杜悦既为夏楠感到高兴,心里又难免黯然神伤,夏楠大约是看出来了,突然对张涛说:“我今天先不过去了,你帮我把东西都运过去,我明天下了班回去——我想再陪杜悦一晚上。”
“不用不用!”杜悦觉得很不好意思,“哪有这样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别担心我啦!”
张涛率先笑起来,对杜悦道:“你就别给她脸上贴金了,我看不是你舍不得她,倒是她舍不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