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在成佳看来无异于承认,她顿时伤心不已,若按以往的性子,转身就走是最好的选择,可她忽然觉得很疲倦。
半晌,成佳才黯然开口,声音也不再似刚才那般高昂,“单斌,这两年我对你怎么样,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吗?”
这样的问题令单斌避无可避,他象被将了一军,回答也不是,沉默也不是,一脸的尴尬,“成佳,我…”
他脸上出现的类似于愧疚的神色再度打击到了成佳,她已经如此直接了当,如此不顾女孩子羞涩的颜面而采取了主动坦白的姿势,可他的表现只让她觉得寒心,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了,心灰意冷之际,她摆了摆手,“算了,你什么也不用说了。”
她转身重新要回车上去,胳膊却不期然被单斌拽住,“成佳!”
成佳没有回头,冷冷地等着他的下文。
“成佳!”一向能言善辩的单斌此刻忽然发现到自己异常笨拙的一面,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却择不出适当的语句来说出口,好让自己和对方都不那么难过,“我…知道你对我好…成佳,我配不上你。你…适合更好的。”
这样卑微的话语简直不像是从一贯气宇轩昂的单斌嘴里说出来的,倘若换个地点或场合,他会对自己唾弃不已。然而此时此刻,在尹成佳面前,一切都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因为他心里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一股羞恼之气从脚底迅速窜升上来,成佳猛然间一甩手,从他的掌控中脱离出来,迅速钻进车里,很快发动了车子,转瞬之间,那车就咆哮着不见踪影了。

5-1

“池清有了男朋友还藏着掖着呢,跟个大姑娘似的,哎呀!直接说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得了。”韩吟秋喜滋滋地在店堂里朝杜靳平嚷嚷。
一大早,单斌送池清来绣坊上班,恰巧让早到的韩吟秋撞了个正着,打量之下,只觉得池清眼光不俗,待单斌一离开,就缠着池清不依不饶地盘问起来。
池清也是凑巧在幼儿园遇上同来送思桐上学的单斌,很自然的,两人聊了聊思桐的身体状况,单斌乘机热心地要求顺带“捎”池清一段,其实两人严重不同路,池清自然拗不过他,很顺从地上了他的车。
尽管池清竭尽全力向韩吟秋撇清她跟单斌之间的关系,韩吟秋哪里肯信,一见到与她约好前来取笔款子的杜靳平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八卦消息告诉了他。
杜靳平淡淡地扫了池清一眼,碍于妻子热烈的目光和语气,只得干笑了笑,“是嘛!”
韩吟秋知道丈夫不是八卦之人,只是她自己潜意识里隐约有着某种担心,所以必须要借机敲打一下,如今见杜靳平没什么反应,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夫妇二人在柜台处清点钞票,池清躲到门口避嫌疑,偏偏来了个电话,韩吟秋接了又立刻叫她,“池清快来,找你的。”
池清第一个反应是单斌打来的,脸上先就不自然起来,可是接过来一听,却是个女的。
“你是池清吧?我是单斌单位的同事啊!单斌出事啦!车祸,在xx医院呢…”
听筒从池清的掌心滑下去,随着弹簧一般的电话线的伸缩在半空中飘来荡去…
在池清赶往医院的同时,尹成佳也在急匆匆地往医院方向狂奔。两人在急症室外面的走廊里不期而遇,池清一眼就认出了成佳,尽管在警局里时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非常不友好,此刻池清完全顾不上了,冲过去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摇撼着追问:“单斌怎么样?他没事吧?”
她眼里真切的焦急让成佳很不是滋味,然而她失色的面庞传递过来的竟是过分的惊恐,仿佛天塌下来一样,成佳厌烦之余又于心不忍,无法冷下脸来立刻推开她,只得泛泛地解释,“还不清楚,我也刚到。”
成佳冷淡的语气和眼里的烦躁触醒了池清,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松开了揪住她的手,两人相隔一米远,各自守候着。
最先进入眼帘的是女警袁柳,正是上回调侃池清的那位,只除了额上少有包扎外,一身轻松。
成佳和池清都向她冲过来,如此大的攻势让袁柳吓了一跳。
“袁柳,单斌没事吧?”成佳率先开口,看见袁柳安然无恙,她就放了一大半的心,两人当时在一部车里。
果然,袁柳大大咧咧地朝她摆摆手,“没事没事!皮外伤,一会儿就出来了。”目光饶有兴致地射向池清,抿着嘴直乐,“我说的吧,只要一打电话你准来,单斌还跟我瞎谦虚嗨!”
池清还没有从紧张的痉挛中缓过劲儿来,明显有些迟钝,表情木讷得近乎茫然。成佳的脸则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忍耐了一下,复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人呢?”
不亲自见着面儿总不放心。
袁柳就近在椅子里坐下,“还在做全身检查呢!得有会儿!哎,你们坐下来说话呀,站着多累!你们不知道,今天有多惊险!”
也许当时的场面的确刺激,袁柳此时提起来,声音还有些兴奋的暗哑,“我从所里办完事出来在门口可巧遇上单斌,就搭他的车一起回来。也怪我,一路上揪着他的个人问题不放。”
说到这里,她又八兮兮地朝池清挤眉弄眼了一番,这回池清回过神来了,脸微微红了一红,成佳忍着气,推推袁柳,“你打什么岔儿,拣正经的快说!”
“哦!”袁柳立刻返回正题,“我们说话的时候旁边有辆小面包,司机大概是个新手,车开得那叫一个笨拙,歪歪扭扭的居然还想超车,单斌故意放慢了点儿车速,想让它先过去,哪成想它会朝着我们直奔过来!嗬!那速度,象完全变了个模样,张牙舞爪!你说这青天白日的,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啊!幸亏单斌反应快,迅速拨方向盘调头,我们的车身还是给撞了几下,后来冲到绿化带里去了!我们在车上眼睁睁看着那小面包一溜烟跑了,敢情前面是装的!”
成佳听了吃惊不已,“这么说,那车是故意的了?”
“可不!”袁柳直着嗓子,揉了揉额上的包扎,嘶地唤了一声,恨恨道:“那小兔崽子别让我查出来,非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瞧我这脑门,生生给缝了两针呢!单斌下车的时候,我看他的肩膀都直不起来…”
成佳腾地站起身来,袁柳吃惊地看着她,“你上哪儿去?”
话没说完,成佳就已经往检查室那头跑了过去!
小单间里拉着蓝色的布帘子,单斌衣冠不整地趴在床上,医生正拿听诊器给他作着检查。
“老卢,你还要折腾我多久啊?我忙着哪!”他嘴里哼哼着。
那姓卢的中年医生显然跟单斌很熟了,眉头都不带挑一下,“来都来了,检查得全面点儿。”
“不都说没事儿了嘛!难道是内伤?”
“阴阳不调。”卢医生慢条斯理地开口,“内火旺盛,你的个人生活方面…”
“扯淡!”单斌听出他不会说好话,立刻笑骂着打断。
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现出成佳红头涨脸的面庞,单斌腾地爬起来把衣服裤子给扒拉好,尴尬地望着成佳,有点结舌,“你,你进来干嘛!”
成佳粗声粗气地嚷:“看看你死了没有!”
卢医生扫了成佳一眼,嘿嘿笑了两声,对单斌低语,“行了,不用我开药方了。”又抬头吩咐成佳,“大事没有,肩部有点扭伤,回去好好给他推拿推拿。”
成佳半信半疑地瞅瞅面前两个男人,一个神情狡黠,一个脸色难堪,单斌回头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咬牙对卢医生说:“谢谢啊!”
转身拽着成佳就往外走。
两人自从那天别扭之后一直都刻意回避对方,尤其是成佳,到底是女孩子,一想到自己那天的对话就羞恼不已,一半对单斌一对自己,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然而,爱根早已深种,哪有那么容易拔除,今天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面子问题了!
此刻被单斌拉着胳膊出来,心里逐渐起了一丝浅淡的蜜意,仿佛回到了从前心无芥蒂的亲密时光。
只是,这层甜蜜尚未来得及消化,就被迎面而来的池清给彻底粉碎了。
见到池清的那一瞬间,单斌的手轻轻松开了成佳,她察觉到了,心里立刻涌上来一阵寒冷。
池清见到单斌安然无恙地出来,眸中堆满了欣慰和释然,那眼神让单斌没来由地感动,他走上前,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还没等来池清的回答,站在她身后的袁柳就高声应道:“我打电话让她来的,你是不是得谢谢我啊!”说完自己笑个不停。
成佳再也呆不下去,脚步生风地朝楼梯口走,袁柳不明所以,“成佳,等一下嘛,局里的车马上到了,咱们一起回去!”
“不了!我自己走!”成佳头也不回地答,蹬蹬蹬往前跑。
池清有些愕然,凭着女人的直觉意识到了什么,“她,我…”
她返身想去把成佳追回来,却被单斌用力拉住,蹙着眉生硬地说:“小孩子任性,随她去吧。”
袁柳也走过来搭讪,撇嘴道:“可不!这丫头现在的气焰越来越嚣张了!脾气古怪得很!”
没多久,接他们的车子到了,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池清插不上话,只是冷眼旁观着单斌,见他虽然嘴上胡说八道显得很开心,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显出几分失神,池清默默地收回注视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5-2

肇事者很快就被抓获归案,嫌疑人三十六岁,叫武强,单斌的同事刘亮负责审讯,武强坦白得很爽快,说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吓唬一下单斌的,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刘亮从审讯室里出来把口供丢给单斌过目,“估计是你哪路冤家干的,忒无聊!”
单斌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又给丢回去,“我会会他去。”
一来一回枯燥乏味的审问持续了二十分钟,他得到的答案与刘亮先前记录的如出一辙,死死咬定是有人出钱收买自己这么干的。
“我是外来户,买这车还欠着人家两万块钱,营运证老办不下来,只能凑合着拉黑活儿,生意清淡不说,还得提防被查…领导,挣点儿钱糊口不容易,眼看着还款期限要到了,我上哪儿凑那么多钱还债啊…要不是走投无路,我,我,借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武强嗫嚅着诉说着自己的苦处,一边说,双掌搅在一起不断地揉搓。
单斌直起腰来,细细打量着武强,忖度着他这几句话的真实程度。
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身材粗大,但眼神空洞而怯懦,他的衣着可以用邋遢来形容,与他萎靡的神情相得益彰。
当然,单斌也明白,外貌往往是可以伪装的,如果对方有意要让你相信的话,在过去的无数办案经历中,他不是没吃过类似的亏。
“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找你的那人究竟长什么样?” 他不紧不慢地问。
武强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当时天太黑,对方,对方还戴了副大眼镜,我,真没看多仔细…”
“不要紧,说说你对他的印象。”单斌和颜悦色地道。
武强没奈何,只得费神回想着,断断续续地说:“个子不怎么高,中等吧…很普通的相貌,皮肤…皮肤挺白的,看着有点像个生意人。年纪不会超过四十岁…”
“说话声音呢?”单斌提醒他。
武强蹙着眉,眼睛飞快地眨,想得很吃力,“有点沙哑。”
“如果那个人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认出他来吗?”
武强的脸上立刻就是一呆,警觉地看了看单斌,“也…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