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知道你们么?他是煞星,跟着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结果!你以为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我?真是可笑,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昂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盯住罗俊的眼睛,话却是对着海棠说的,“我来告诉你究竟是谁要了你母亲的命,他——”
“砰——”的一声,枪响了。
死一般的寂静。
血顺着阿修的脑门迅速的流下,淌进他半张的嘴里,他的眼睛还牢牢盯着罗俊,那双眼眸仿佛洞悉了一切,却没来得及说出!
几乎是射击的同时,罗俊的手已经伸出去,要将海棠拉过来,然而,海棠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甩脱了他的控制,发疯似地向前冲去!
太阳已经看不见了,暮色浓重的升上来,象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张牙舞爪席卷而来,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桌子上,三色饭菜纹丝未动,热气早已袅袅散去。海棠靠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的停留在对面墙壁的某点上,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门咔嚓一声被推开,罗俊匆匆进来,朝桌子上扫了一眼,眉心微蹙,转而看到海棠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心又不觉软了下来。
“老不吃东西,身体会撑不住的。”他俯下身,耐心劝她。
“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海棠不看他,嘴里惨惨淡淡的问,似乎也不抱得到答案的希望,从两天前阿修死的那个晚上到现在,她嘴里反反复复只会问这一句话。
罗俊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来,端起饭碗,欲给她喂,“来,吃一点吧。”
勺子已经举到唇边,海棠把头往旁边一闪,脸上有层嫌恶的表情,看得罗俊心里难过不已。
“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是意外,你也看见了,不是吗?”罗俊闭了闭眼,他已经给海棠解释了数遍,可她的大脑已经输入不进,或者,她根本就不信。
海棠僵滞着身子不动,也不再追问,罗俊暗吁了口气,“乖,来吃点东西。”
哐啷一声,手上的碗被海棠掀翻在地,罗俊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眼里有愠怒在闪烁。
然而,海棠的眼神比他更炯然有神,数秒的功夫,她不知从哪里凝聚起这样一股气势,咄咄逼人的盯着罗俊。
“是你,是你杀了我妈妈?对不对?”这句长久郁积在心头的疑问再也无法压制,终于冲口而出。
罗俊苦笑出声,“海棠,我会害你吗?我有什么理由要跟你妈妈过不去?”
海棠被他驳斥的语结,他眼里一抹悲哀的眼色更是令她心如刀绞。
是啊,他拼死救了自己,他走到这一步还不都是因为自己?她怎么能这样怀疑他呢?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也熄灭了她久攒心中的怒气。
罗俊把她拖入怀中,抚着她的背劝慰,“海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
海棠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而下。
可是她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幸福的存在,唯有痛苦长存心间。即使是偎依在罗俊的怀里,也无法再感受到过去的那种温暖,她觉得冷,周身都冷。
阿修临死时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和那句没有说完整的话像毒蝎一样潜伏在她心里,时不时爬出来蛰她一下,令她疼痛难当。
难道她以后的日子,都要在这种煎熬中度过吗?难道她从此以后只能像只老鼠那般东躲西藏的生活了吗?
她感到一阵窒息的绝望,眼泪忽然停滞,一个惊悚的念头迅速窜入她的脑海: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其实是个魔鬼!
海棠声生的打了哆嗦,像从某个噩梦中醒来。
“海棠。”罗俊温柔而欢欣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刚才出去,已经把该办的手续都办妥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东西,一一展示给海棠看,“本来我们可以直接从这飞加拿大,但是因为阿修…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坐船去香港,然后从香港转机。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罗俊重新拥住海棠,想给她希望和力量,“忘记过去的一切,明天,我们重新开始。”
海棠的脸上现出惨烈的笑容,重新开始,或许他可以,可是她不行,她连妈妈都失去了,她有什么颜面重新开始?!
罗俊轻轻推开她,郑重的审视她无神的面容,“海棠,为了你,我什么险都可以冒。也请你,为了我,好好的活着。”
海棠木然的与他对视,他的面容依旧如初相识时那样俊美,她曾经是多么渴望能跟他长相厮守,可是现在,同样的她,端坐在自己面前,她却觉得他好陌生。
他的确为她做了很多,然而,他做得越多,她就觉得自己在黑暗中陷得越深,离罪恶越近。
他幽黑的眸子还顿在她的脸上,等着她的回复。也许,他觉察了她的“异心”,所以此时,如此郑重的问她要一个承诺。
海棠的心里溢满了苦涩,别离的气氛如此浓郁的笼罩在他们上方,无论是以哪种方式,她很清楚的一点就是,她必须离开他了。
含着泪,海棠朝罗俊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罗俊才露出欣慰的笑意,很浅很淡。他重新张罗了点儿吃的,很坚持的劝她。
这回海棠没再拒绝,闷着头都吃了下去,眼泪一滴滴的掉落在碗里,没有任何声响,罗俊在一旁收拾地上的残碎物品,并没有察觉海棠的异样。
深夜,海棠在黑暗中醒过来,身边的罗俊呼吸均匀,她微微凑过身去,轻声呼唤了两遍罗俊的名字,他没有任何反应。
略一迟疑,海棠就摸索着下了床,她赤着脚走到盥洗室边,拧开了近门处的走道灯,找到自己的鞋换上,然后匆匆瞥了眼四周。狭窄的客房里,东西早已被罗俊收拾齐整,只等待着明天一早出发。
她什么都没拿,因为什么都不需要。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停留,她在罗俊喝的水里放了一片安眠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一点把握也没有,一旦罗俊醒来,她再想走就很难了。
即将开门离去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忽又沉重起来。
她转身,视线投向床上的罗俊,他睡得正熟,昏黄的光线下,眉眼与坚实的身姿隐隐绰绰。
海棠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俯身,轻轻跪在他的面前,她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甚至不敢深呼吸,只是静静的瞅着他,看最后一眼。
这辈子,也许不会再见面。
半年的时光悠然流过,原来,除了解脱,终究还是有不舍。
眼泪还是没能忍住,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忍住啜泣,俯身,面颊在他裸露的手臂上轻轻贴了贴,留下一片泪湿。
然后,她猛然间站起来,再无半点犹豫,疾步走出。
门,在身后悄然闭合。
从此,她离开他的世界。
审讯室里的桌上,散乱地堆着两摞简易的饭盒,那是两小时前单斌让人送进来的,池清只吃了一小半,她没有胃口,倒是用来提神的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单斌也已经完全沉入到她描述的那个故事里去了,以至于忘记了要清理掉这些累赘。
时间已近凌晨,熬夜的也不仅只有他们俩,还有监控器旁的马寿山等人。在池清讲述的过程中,没有人发出声响,连偶尔咳嗽也得压抑着,每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你离开罗俊后,去了哪里?”单斌匀了匀气,接着盘问下去。
事实上,在池清断断续续、有时候显得不那么清晰的叙说中,他的提问的确起到了很关键的引导作用。
回忆对于池清来说,是一间异常痛苦的事,她本以为把过去像书本那样阖上后,扔在记忆的角落里,就可以不用再去触碰,但现实不肯放过她,逼着她再次翻开,直面那些累累的伤痕。
“我无处可去。”她低声回答。
她的确无处可去。
出了宾馆,她沿着唯一的一条林荫路向前走,每逢遇到岔口的右拐,脑子里来回叠映出母亲的身体被高高抛起的惨状。她痛苦得闭上眼睛,“妈妈,我对不起你。”
她甚至没能下车去看母亲最后一眼就被带到有一个陌生的城市,为此,她恨罗俊。
可是她更恨的人,是自己。
她突然顿住,横在面前的是一条开阔的河流,蛮横地将前路切断。
海棠走上前,在栏杆处站立,低头望过去,白茫茫的路灯下,河水静静地流淌,有某种魅惑的诡异,忽明忽暗诱惑着她。
“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这句话在她心上如水般流淌而过,引她茫然仰头。
天空像被撕开了一角,透出一丝微弱的曙光,然而很奇怪的,有雨滴坠落而下,先是一两滴,转瞬间变成骤雨。
海棠张开嘴,大口吞咽那冰冷的雨水,有种全所未有的发泄的畅快,内心痛感的骤减让她贪恋上水的魔力。
她忽然发了狠,单脚跨过栏杆,紧接着,她整个人都倚在了栏杆的外侧!
水就在她脚下,河面无声无息地涌起,像有人在里面平静而淡定地呼吸。
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蛊惑她,“进来吧,进来了就可以不必再痛苦。”
没有多做犹豫,抓住栏杆的手轻轻一放,她向着水面栽了下去!
“妈妈!”在悬空的刹那,她低唤了一声。
同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变了调的怒吼,“海棠——”
是谁?
她迷糊地想看过去,身子却已经浸没于水中,冰冷而柔软的水包围过来,她终于可以安息了…单斌举起桌上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嗓子眼处立刻有种粘糊糊的不舒适感,他放下杯子,干咳一声,终于又抬眼正视着池清。
“是刘永忠救了你?”
池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醒来的时候,天早已大亮,她依稀记得坠河的场面,但是周身没有湿漉漉的感觉,很干爽。她挣扎着在床上撑起,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件半旧不新的房间里,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
经历了生死之后,海棠已经处变不惊了,他甚至感觉不到在陌生的环境里应有的恐慌。
门开处,一个半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一条胳膊藏在袖子里。
看到海棠起身,他又惊又喜,脸上洋溢着谦卑的笑容,“你醒了?”
“是你救了我?”海棠看着他问,语气里没有多少起伏。
那男人先犹豫了一下,才使劲一点头,“唉。”
海棠无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复又躺下。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来,你,你喜欢吃什么?”男人围着她团团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海棠摇了摇头,不想理他。
“咳,我姓刘,叫刘永忠,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刘叔,哦,不,刘哥。”刘永忠生性有些木讷,此时因为自己一时犯下的言语“失误”,脸竟没来由地红了一红。
“姑娘,你,我,我怎么称呼你啊?”
海棠依旧瞪着天花板,不理他。
刘永忠无奈,他很少跟女人打交道,更别说是像海棠这样美丽的年轻女子了。
“那,我去给你煮碗面吧。”他自言自语地往门口走。
走了没几步,他又折回来,站在屋子中央,鼓起勇气对海棠说:“凡事都想开些,人来世上走一遭不容易!你父母要是知道你这样…不得伤心死啊!”
海棠依然没有反应,刘永忠感到唱独角戏的尴尬,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不把话说完有些憋屈,咬了咬牙,“你反正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下去吗?”
他耷拉着脸去开门,冷不丁听到海棠在身后唤他,“刘哥。”
声音很低,刘永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过身来望着海棠,她果然已经把脸朝向了自己,他的话还是触动了她。
是啊,她连死都不怕,还怕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