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寂静如死。
三楼只有罗俊住着,他的卧房跟暗室离得最远,海棠刚才在二楼时特别留意了一下草坪,罗俊一直像往常那样盘踞在休闲椅里。
海棠定了定神,暗笑自己过敏,抬脚便进了暗室。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世界再次堕入水深火热的红色海洋。
照片早已晾干,海棠逐一把它们收下来查看,千篇一律的花草树木她一概不感兴趣。她跟蓉蓉的合影以及各自的独照拍得还算差强人意。
看着相片上和自己一样笑得没心没肺的蓉蓉,海棠开始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跟自己在一起了。
一念及此,她的唇角也弯起优美的弧度,可以做一个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于她而言也是件开心的事。
终于,她看到了那张偷拍的罗俊。
拍得还是挺不错的,虽然离得远,又是侧影,但蓉蓉的相机是货真价实的利器,再远的景拉近后看起来依旧清晰,她甚至能捕捉到罗俊脸上一丝很怪异的表情,像凝滞住似的。
海棠把所有相片都撂在一旁,只是痴痴地欣赏这张“偷”来的景致,她不打算把这张照片给蓉蓉看,她会找个地方好好珍藏,如此想着,心里便涌起一股荡气回肠的柔意,支使着她将照片高高举起,像陀螺一样在暗室里旋转起来。
才刚转过一百八十度,手上突然一空,有种被抽离的感觉,慌乱中,她才发现只一瞬的功夫,那张照片已经到了别人的手里。
罗俊不知何时进了暗室,轻而易举地把她指间的相片转移到了自己手上,学着她的模样,凑近光线,蹙眉打量。
饶是再大胆,海棠也被他惊出了一身汗,“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罗俊不理会她的惧诧,双眸从相片挪至海棠的面庞,紧盯住她凝视了几秒,突然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手腕,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那神色跟海棠第一次见他时毫无二致,一样的冷酷和警觉,是如此的——专业,又如此的——无情。
海棠被他的气势彻底吓懵了,“我,我是谁?”她结结巴巴地重复着他这个奇怪的问题!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这家伙用了多少力气抓住自己,难道是想把她的腕子掰下来不成?
“好疼啊!”她嘶声嚷道,几乎要流下泪来。
她眼里毫不矫饰的迷惑和惊惧瞬间软化了罗俊的凌厉,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却仍不肯放开她,“不是告诉你别拍,为什么不听?”
他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冷酷,但仍有威严的味道,这样的罗俊令她害怕,海棠不敢随便耍嘴皮子了,强压着心头的委屈,低声解释,“我…想留张作纪念的。”
这样的回答无异于自曝心曲,可是海棠不想欺骗他,更不想欺骗自己。她已经二十岁了,有些感情即使懵懂,也不会毫无意识,只是她何尝不清楚,罗俊这样的人其实与隐形人无异,永远只有他看得清别人,而别人看他却如雾里看花,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瞧真切。她明白,他们不会有交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为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留下点儿什么。
手腕上的威慑力突然间遁形,罗俊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红色的灯光下,他们看到彼此的脸都是红彤彤的,眼睛黑且幽深,除了火热的红,所有的杂色都被抽离干净。
在一种不知名的邪魅的蛊惑下,罗俊抬手轻轻捏住了海棠的下巴,却不再像刚才在他车里那样带着十足轻佻的神情,他们的目光交缠在一起,两股漆黑似这火红中唯一剩余的物质,要奔腾汇聚成同一股热流。
罗俊终于缓缓俯下头去,海棠在他炙热掌心的掌控下,无师自通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颤动个不停,像两只不安分的蜜蜂。稍顷,同样的炙热像一股灼热的气流涌至她的唇边,潮湿柔软的感觉从她气息不稳的唇齿间一下子席卷全身,带来难以名状的战栗。
罗俊久久辗转于她唇齿之间,既蛮横地攫取她所有的能量,也把他体内的火热传输给她,她能感到罗俊有力的双臂紧紧箍在自己的腰间,她完全置身于他温暖的怀抱之中,心在悸动中喜悦地战栗,好似某处空虚被完美地填满,她止不住要满足地叹息!
她不知道这个吻何时会结束,因为主动权完全不在她手上,她的双手娇软地缠叠在罗俊的脖颈间,潜意识里暗暗希望这个吻永远都不要结束!
正在胡思乱想间,唇上的入侵者突然退了兵,她大口地喘着气,这才意识到如果持续下去,自己几乎有窒息的危险。
红色的光芒中,她看不清罗俊的脸上是否跟自己一样滚烫火热。他却突然凑到海棠的耳边低语,“记住,永远都不要玩火。”
她缺氧的脑子无法消化他这句话,只是懵怔地看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松开自己,举起那张他自己的相片,淡漠地扫了一眼后,燃起打火机,在簇跃的火光中,他缓缓将那张照片凑上去,火苗瞬间吞噬了相片,黑色的残骸轻若无物,在红色空气里腾挪翻飞,很快就不知去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就这样把她心底唯一的一点念想给抹干净了。
在她目瞪口呆之际,他已经面向着她朝门口缓步退去,他的视线仍投射在海棠的脸上,看到她一脸的错愕与失落,有一丝苦笑无形中爬上他的唇角,很淡,几乎看不见。
他终于悄然推门出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像他刚才进来时那样。
海棠在暗室里又呆怔了良久,鼻息间隐约可察的焦味让她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并非一场梦。
可是,罗俊的所作所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她的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嘴唇,唇间残留的火热令她的脑海里再度晕晕乎乎起来,令她怎么也无法动用理智来作理性思考。
2卷4.3一连几天,海棠都心神恍惚,连何少冉都察觉了。
“你在想什么呢?这粒子可不是摆在那儿的。”他带着诧异薄嗔。
“哦。”海棠一反常态没有跟他狡辩,很乖巧地拿橡皮擦了,重新画。
短短几日,她已给何少冉与蓉蓉鸿雁传书数次,每次蓉蓉都能给解出来,这令何少冉惊异不已。
“海棠,我能见见那位郑蓉蓉吗?”几次一来,何少冉实在忍不住了,“我觉得当面跟她对弈一定更有意思。”
“这个…再等等看吧。”海棠犯难,她也有心撮合两人认识,不过蓉蓉那头虽然已经不再似刚开初那样一口回绝,却仍在犹豫,下不了决心。
何少冉眼看着海棠把那处错误纠正过来了,这才摇了摇头,继续盘坐在地上做他的模型飞机,那是他答应送给一个学生的生日礼物,海棠为此还取笑了他一番。
何少冉却大言不惭,“这你就错了,我教的东西对学生而言是业余兴趣,可有可无的,不跟学生搞好关系,他们要是一使坏,我吃什么呀!”
“海棠,胶水没了,帮我去房间里看看还有没有,我记得窗台上好像有一瓶的。”何少冉一手捏着一只刚粘上的机翼,动弹不得。
海棠答应着,站起来往唯一的房间里走。
这间房的格局跟对面海棠家的大同小异,海棠轻车熟路地来到窗台,四下一打量,遂朝着外面嚷道:“窗台上没有!”
“那桌子上呢?”客厅传来何少冉的声音。
桌子上除了搁着两本围棋书外,一清二白。
“也没有。”海棠边说边拉开桌子最上方半打开着的抽屉,里面有一沓纸,一瓶墨水和几支散乱在各处的笔。
“怎么也没有?”海棠喃喃自语着,随手打开了下面的那层抽屉,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小手枪。
“呵呵!少冉哥,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玩玩具枪哪!”海棠笑嘻嘻地抓起那把枪来察看,枪的手感很好,沉甸甸的,跟真的一样。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何少冉转眼间就冲了进来。
“把它放下!”他沉声低喝。
海棠吓了一跳,扭头看见何少冉眉头紧蹙的脸,立刻讪讪地把枪放在了桌上,“我就玩玩嘛!又没弄坏它!”
何少冉黑着脸把枪放回原来的地方,“谁让你乱开抽屉的?”
“我,我是想帮你找胶水呀!而且,你的抽屉本来就是半开着的。”海棠委屈地辩解。
收好了手枪,何少冉直起腰来,神色恢复了和善,“好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胶水可能是没有了,今天不做了,等明天买回来再说吧。”
短暂的不愉快很快就过去了,海棠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回去抄还剩了一大半的棋谱。
母亲在门口唤她,“海棠,有你的信。”
海棠起身跑了出去。
拆开来看时,原来是钢琴比赛组织单位发过来的正式通知,她被安排在第三组第二位出场,排得比较后。
海棠正对着那纸通知发呆,何少冉已经替她分析开了,“这个出场次序有点被动,毕竟裁判已经听过那么多人演奏,会有审美疲劳,你得弹得特别出彩才行。”
“海棠,还没剩几天了,你有空得多练,别尽想着玩啊!”母亲对这些“战略”上的分析毫无概念,所能想到的也不过是敦促女儿抓紧时间多练习。
何少冉笑道:“阿姨,临比赛前也要适当让让神经放松,要是弦绷得太紧了,反而容易因为紧张造成怯场。”
“哦,哦。”母亲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她对何少冉是很相信的,一则人家是老师,二来他虽然年纪轻,但为人热忱礼貌,没少帮她做这做那,母亲在心里甚至萌生出将来这两个年轻人能走到一起的念头来。
母亲一走,何少冉犀利的目光立刻投向仍有些不再状况的海棠,轻声问:“你怎么回事,这两天好像魂不守舍的。马上就要比赛了!”
海棠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不是你说的要放松嘛!”
何少冉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说的放松是指这里,你呀,整个人都像散了架似的,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难怪你妈妈都担心你呢!”
海棠咧了咧嘴,懒得争辩,回到桌子边继续抄棋谱,她心里的事没法对任何人说,即便是蓉蓉,她也没有思想准备。
写着写着,面前的棋盘好像坠入水中一般晃晃悠悠变得不真实起来,片刻之后,罗俊那张有棱有角的俊朗的面庞浮上水面,看向她的双眸里有两簇火焰在隐隐跳动,嘴角更是勾勒出一个浅轻的笑容…“又错了!”耳边突然传来何少冉的声音。
海棠如梦初醒,脸一下子通红,不得不低下头去,拿手狠狠地在自己额角按了几下,她这几天真的是鬼上身了,动不动就心猿意马,都是让罗俊那个吻给闹的。
她再也呆不下去了,草草丢下未完的功课站起身来,“我去练琴了。”
何少冉抱着膀子没吭声,视线若有所思地追随她远去的身影。
走到门边的海棠突然又回过身来,目光一下子与何少冉凝住自己的双眸撞上,那一瞬间,他眼里的复杂深邃一览无余,可惜,心神纷乱的海棠完全没注意。
“对了,我有个好主意!”她脸上重新恢复了神采奕奕的表情。
“什么?”何少冉及时收敛神色,笑吟吟地问。
“我决赛那天你会去吗?”
“当然。”
“蓉蓉也一定会去。她跟我保证过!”海棠眼睛亮闪闪的,透出一丝狡黠,“到时候你们不就能见着面了?”
何少冉笑意更深,“的确是个好主意!”
再去郑府教课时,海棠两手空空,没有像往日那样给蓉蓉带来新的迷局,蓉蓉有些失望。
“人家想跟你亲自下,老这么一来一去的,太费劲了。”海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