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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楠去澳大利亚就读的手续已经办妥,签证一下来,她就赶着去把机票也订好了,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她闲来无事,开始静心整理东西,又是一段悠闲的时光。
伊楠也不看她,只把已过目且不想要的书继续往身后垒,嘴里慢声道:“你一会儿要是下楼,记得把收废品的阿婆叫上来。”又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现在废纸什么价儿。”
“啊?你要卖掉啊!”敏妤回过神来,立刻扑到她身旁,“等等等等,让我先筛一遍嘛!也许有我想看的呢!”
伊楠看她急煎煎的样子,不觉嗤笑道:“你什么时候读过书啊!”
敏妤白她一眼,“说得我跟文盲似的,好歹我也是正经大学四年本科读下来的好不好!认识的字没有半筐也有一箩呢!”边说边将就近的几本翻了又翻,最后不免泄气地仍旧扔回去,“这都什么呀!太深奥了,简直不知所云!”
一张充作书签的卡片在她不经意的甩动下从某本书中掉落出来,刚好跌入伊楠的眼帘,她凑过伸去,将它拣起,细细端详:灰色的山,湛蓝的海以及孤单而执着的旅客。翻过来,是许志远的名字。
敏妤虽然对书的内容毫无兴趣,却对把这些书当成废纸卖掉感到可惜,“你不心疼啊?买的时候花出去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伊楠把那张薄薄的已渐晕黄的小图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夹进手边的一本杂志里,缓缓地说:“东西再好,如果不是自己所需,留着不过是个累赘——我现在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橘园枫花血月手打)
敏妤探过头来,龇牙咧嘴地朝她直乐。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像瞅傻子似的。”伊楠嗔道,“我只是想明白了该怎么过自己的日子而已。”
在不短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的脑海中时常云烟一般掠过与梁钟鸣的种种:她与他在车上的初相遇,在咖啡馆的再邂逅,他不顾一切地拥吻她,他在医院搂着她掷地有声地说出“同下地狱”的神色…
在冯奕告诉她所有的真相之后,她不停地,甚至是痛苦地去追溯那些细节,想要辨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可她最终发现,她根本不具慧眼,也许因为她太主观,而每一个细节都溶入过她最真挚的情感,要将它们彻底颠覆,委实是一种残酷。
她却渐渐明白,在她眼里,爱情也许就是全部,而在别人眼里,只是完整版图中的一小块可以加以利用的区域而已。
她最终选择了放弃追究。
真相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每个人嘴里的真相都无法完整统一?
既然如此,那就相信自己相信的那个罢。
哪怕梁钟鸣全然抹煞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点点滴滴,可它们依然鲜活地保留在伊楠的脑海里。而这些记忆之所以被她眷恋,已不再是因为梁钟鸣,而是因为——那些鲜活的记忆里裹藏住的,是她自己的一段刻骨铭心的青春岁月。
敏妤连连点头,“是!是!所以我替你高兴嘛!赶明儿你念完书再风风光光地回来,标准一只女‘海龟’!多牛啊!搞不好还能回来创个业啥的,现在对海外回归人员创业可有优惠政策啊!”
“瞧你,越扯越远了,赶紧刷牙去吧!”伊楠嫌她罗嗦,推她去盥洗间。
敏妤一面爬起来,一面得意道:“等你走了,我再把这窝一霸,嘿嘿,鸠占鹊巢的任务就算光荣完成啦!”
伊楠在年初就已经支付掉了一整年的房租费用,敏妤本想给她钱,结果伊楠不肯收,她就不再客气,乐得落个便宜。
洗着脸,敏妤的嘴还不肯闲着,不多时又从盥洗间里传出她的声音,“我说,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啊!就打算这么游手好闲下去啦?”
伊楠想了想,说:“得回趟家,我妈来了好几次电话问我了。过年的时候没回去,她心里老大不痛快呢!”
“哦!”敏妤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问:“不着急走吧。下个礼拜我们公司搞活动,可以带家属的,我给你报了名儿了。”
“不用了。”伊楠爬起来,坐太久了,腿压得有些麻,“你自己玩吧。我过两天就得动身回去,再赖着不走,我妈非杀过来不可。”
“这样啊!”敏妤有些失望,对着镜子努了努嘴,蹙眉想想,也就没再说什么。
等她神清气爽地装扮妥当了站在大门口时,伊楠已经把高高的一摞书捆成一扎,灰头土脸地望了敏妤一眼,“哟,真要出去啊!”
敏妤弯腰换鞋,“嗯,约了人一起吃饭。”她转身开门,迟疑了一下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口气有点虚。
伊楠没在意,漫不经心道:“你的约会,我瞎掺和什么,去吧。玩得尽兴哈!”
“哎。”敏妤轻轻答了一声,门关上后,又叹了口气。(橘园枫花血月手打)
她约的人是孟绍宇。在一家精致的粤菜馆,进门才发现来得早了点儿,人没几个。服务员倒挺客气,先给她敬了茶和一碟瓜子。她磕了几粒,不脆,就扔一边了,只时不时端起茶杯,没滋没味地喝上两口。
支着脑袋直到脖子渐酸,才看到孟绍宇丰神俊秀般的身影在玻璃外的街上晃过来。
“哟,你等久了吧。对不起啊,昨晚加班赶工,早上没开闹钟就睡过头了。”
敏妤看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嘴一撇,轻描淡写道:“你甭道歉了,咱俩啊,彼此彼此,我比你就早来了一小会儿。”
孟绍宇释然一笑,“那就好。”
敏妤突然有些不甘心,刺了他一句,“反正我也不是你女朋友,多等这一会儿也没什么。”
孟绍宇诧异地看看她,敏妤朝他扮了个鬼脸,掩饰掉一丝尴尬的神色,他无奈地笑着,眼里却有几分落寞,随口问:“你点菜了没有?”
敏妤招手把服务员叫来,要了菜谱,塞给孟绍宇,“我买单,你点菜。”
孟绍宇又是一笑,“今天怎么倒过来了?”
敏妤依旧胳膊撑着面颊,懒懒道:“别废话了,你点什么我吃什么呗。”
他点菜的样子很专注,敏妤偷偷瞧着他,有些失神,不期然他蓦地抬起眼来,“鲍鱼酥吃不吃?这里的招牌菜。”
敏妤赶紧收敛了眼里的柔色,脸微微红了红,含糊道:“随便。”
孟绍宇便要了一客,又低头去搜罗,对她的窘迫全未在意,这让敏妤既安心又失落。
上菜速度很快,两人却似乎都没有饥饿感,只是慢吞吞地消耗着呈上来的美味。
孟绍宇喝着一盅煲鱼汤,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样,最近过得?”
“能怎么样,还不就是这么过呗。对了,下周六的活动你会来的吧,上回我把你那副人物素描带去公司,我们那儿几个设计师都对你崇拜得不行,都嚷着要见见你呢!”
孟绍宇笑道:“得了吧,你们搞室内装潢的,崇拜我这三脚猫干什么!”
“那你到底去不去呀?”
孟绍宇迟疑地瞥了她一眼,“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到时候看吧。”
敏妤低首望着盘子里嫩黄的鲍鱼酥,心里一阵憋屈,酝酿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抬头朝他干巴巴地笑笑,“你是不是担心会碰上我小姑?”
孟绍宇被她道破心事,脸上明显不自然起来了,兀自强辩道:“哪儿跟哪儿呀!”
“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敏妤哼了一声,不客气地揭穿他,“你到底是怕看见她,还是想看见她呢!”
他皱起眉,故作忙碌地夹菜。
敏妤无端觉得伤感,“其实你心里还是装着她的,是吧!你肯出来跟我吃饭,无非也是希望能从我这里得到她的一些消息而已。”
他终于放下筷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别转了脸不语。
“你们两个…又是何必呢!”敏妤叹了口气,静静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她的申请早就下来了,下个月就去澳洲。”
孟绍宇扭过头来望着她,敏妤立刻调转开视线,她受不了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
“她跟姓梁的也早就没关系了,那次她出面帮他,是因为觉得对姓梁的愧疚。她虽然什么都不说,其实我看得出来…她心里一直是有你的。”敏妤艰涩地说完,从包里掏出皮夹,拣了两张钞票押在盘子底下,这才正视着孟绍宇道:“我可都告诉你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孟绍宇的目光还凝在某个菜碟子上,表情矛盾而纠结,敏妤知道,他是抹不开面子。她用手敲敲桌子,恢复了平日的轻松神色,“钱搁这儿了,多的你收好下次回请我,要是不够你自己垫上吧。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橘园枫花血月手打)
就这么起身离去。她潇洒的神态一直维持到餐馆外的街上,确定已经走出他的视线,她才浑身松懈下来。
暗暗咒骂自己一声,气恼地想:“我这叫什么事儿!”眼圈蓦地红了起来。
可她明白,她不是那种在感情里不管不顾的人,无论对方再怎么出色,只要他的心里还有别人,自己终究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情来。
虽然觉得遗憾,可是没有心里负担,她能继续轻松地过日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94. 探访(一)
因为即将远行,母亲这次说什么都不肯放伊楠早走,她于是在家乡一连呆了半个多月。走亲访友是必不可少的项目,多数亲戚对她留洋的消息都给予了正面的祝贺与鼓励。然而,母亲并不显得有多高兴。在她看来,女儿最好的归宿是找个好人家嫁了。
母亲在车站接到伊楠的第一件事就是朝她身后来回张望,尽管电话里伊楠已经申明是一个人回来,她似乎并不死心,直到母女俩坐进周伯的车里,她才确信伊楠跟孟绍宇的事儿真的是黄了,不无失落地叹了口气。
正值寒假,伊楠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军也难得在家。母亲对他管束很严,如今又有伊楠在,更觉得他事事不如女儿,言语间难免过于苛责,搞得小军整天郁郁寡欢。伊楠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责备母亲,私下里跟她提过好几次,却收效甚微。有时候,连伊楠自己都觉得别扭,便索性拉着小军往外跑,有她出面,母亲自然不好阻拦。
再次在这个生她养她多年的小镇上闲逛,伊楠突然体会到了心静如水的感觉。没有了学生时代的激情与狂傲,也没有了对那段长达六年的感情的眷恋与幻想,心骤然间宽敞了许多。
只是,虽然宁静,却有些空虚。可见人对于自身是永不会满足的。
小军十八岁了,瘦高的个子,五官端正,虽然不出类拔萃,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小伙子了。他话不多,伴在伊楠身旁还略带几分局促。
想着两人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伊楠对他油然而生亲切之意,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体会,在对梁钟鸣的感情崩散之后,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周遭原来还存在着许多其他人和事。
这世上,还有一种感情比爱情更长久,更牢固,那就是亲情。
“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伊楠睨着小军略带腼腆的面庞问。
“不知道,看妈的意思呗。”小军怏怏地说了一句。
“妈妈的意见当然要听,但最关键还是你要有自己的想法,你的路得自己走啊!难不成将来不满意了,你还回头怪妈妈不成?”伊楠耐心地循循善诱。
小军支吾了好半天,终于涨红了脸憋出来一句,“姐,我也想出国留学。”
伊楠笑着看他,“为什么呀?”
小军不吭声了。
伊楠其实明白他心中所想,母亲的态度总是偏向于自己,他既有沮丧,又微微觉得不服气。但对于这个整年见不到几次面的姐姐,他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倾羡之意,总以为只要是她做的,就一定是极荣耀的事情。
“小军,留学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既然出去了,就不能再问家里张嘴要钱,要自己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要努力读书,得完全自立,会很辛苦的。”
小军听得眼睛亮亮的,握着拳道:“我愿意的。就是…妈一定不会允许。”他旋即沮丧起来。
伊楠思忖着道:“等你真的想清楚了,如果还是觉得留学是最好的出路,我会跟妈妈去说。”
小军欣喜若狂,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真的呀!姐!那先谢谢你了!”
伊楠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得先把现在的成绩赶上去,要让妈放心。而且,到时候我有几个问题会问你,你如果答得好,我才帮你去当说客。”
小军信心满满,“姐你看好了,我会努力的。”
伊楠在他神采奕奕的面庞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男孩的影子,简单纯净,对前路充满了希望。她的笑容迷惘起来。
现在的他,又会是什么模样?(橘园枫花血月手打)
两天后,伊楠出现在南方某城市的一家高级疗养院里。一位姓江的年轻护理一面领着她往院落深处走,一面絮絮叨叨地嘱咐,“许先生恢复得不错,他平常很喜欢运动,多数时间都泡在画室里,而且不喜欢别人去打扰。您今天来得巧,他刚从画室回来,状态看起来很好。不过您说话还是要留神一些,尽量避免刺激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