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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此时坐在她身旁的不再是数年前与她畅谈古今的那个青涩少年,他早已蜕变了,蜕变得与伊楠印象中的那个人面目全非。
志远显然没有她那么思绪混杂,由衷地叹道:“好久没这么舒服地飙车了,在家里我妈老是唠唠叨叨的。”
“你母亲也是关心你啊!”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够与伊楠记忆中的过去准确契合起来,她记得他跟母亲关系一直不怎么好,而在看来,他的家庭危机应该算解除了吧。
志远扭头飞速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以前不懂事。总是跟她大吵大闹,其实天底下,只有母亲才会真正关心自己的孩子。”他的语气不知怎的有些阴郁,伊楠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好在志远也察觉了,立刻转而道:“你呢,这几年过得如何?我最初听说你在云玺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找冯奕才得到证实,他还跟我说,你打算辞职。”
伊楠心上的一个疑问似乎有了答案,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不会是你…”
志远忽然朝着前方大笑一阵,然后扭头飞快地向她挤了挤眼睛,“有猜对了!是我要他把你留下来的。”
伊楠心中五味杂陈,竟分别不出自己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她千算万猜都没想到会是志远,她旋即又回过味来,“你跟云玺是…什么关系?”
冯奕凭什么要听许志远的?!
志远又朝她挤了挤眼睛,“罗德你知道吧,云玺的直接投资人,也是互通投资的理事,我们许氏有不少钱都在互通,由罗德帮着运营管理,投资酒店其实用的就是许氏的钱,嘿嘿,换而言之我是云玺最大的股东哦!”
伊楠半知半解地听着,心里想到的,却是冯奕那言之灼灼的话语,“云玺跟远大一点关系也没有。”不禁冷笑,没关系?其实关系大了去了。
听着志远一口一个“远大”,“许氏”俨然一副主人的口吻,伊楠却不由想到梁钟鸣,心里腾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仿佛心灵相通一般,志远像想起什么,调皮地笑了一下,忽又道:“我离校那年,我大哥没为难你吧?”
伊楠本也微笑着的脸色明显不自然起来,她没有吭声,突然意识到,今天接这位故人,牵扯了太多的回忆,美好的,残酷的都不顾自己的意愿涌了出来,令她心烦意乱。
志远以为她是默认,遂无奈地解释,“大哥这人最听我妈的话,当时…”他顿了一顿,仿佛想到了自己的年幼荒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闹得太凶,我妈才会逼大哥去做那样的事…”
眼见伊楠脸色越来越难勘,他又连忙辩解,“不过我大哥是个很好的人,他应该不会太过分的,他答应我的…”
伊楠不得不生硬地打断他,“别再提了,他没为难我。”
志远又转头扫了她一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大哥人很好,我也一直很信任他,我记得当时还请他照顾你来着,他也没原则地答应我了,呵呵…”
伊楠的心情沉到了谷底,并非怀旧的惆怅,而是一种强烈的别扭感。
还有对冯奕的恼怒与不满――她像站在一扇半推开的神秘之门前面,正犹豫着进入还是逃开,身后却有人使劲推了她一把,她既恼怒又慌张。
志远却只顾开着车感慨下去,“可惜后来我人在国外,等能够回来已经四五年过去了。”他的语气里竟也含了一丝沧桑的味道。“伊楠,我一直在找你。”
伊楠干笑两声,她不是不知道志远对自己曾有的心思,只是现在提来是多么不合时宜,她已无法将过去与现在连贯地粘合在一起。
却听他很快又道:“我找你是希望能跟你声对不起,为我曾经带给你的困扰,我知道我给你惹过不小的麻烦,我妈在某些地方是比较小气的。”
伊楠感到十分怪异,自己的思维仿佛跟他运行在完全不同的两条轨迹上,却妄图在同一件事上达成一致。
“你母亲并没有为难我。”她不得不再次澄清。
志远只道她不好意思跟自己抱怨,兀自道:“你真的是个善良的女孩,可是我听说你因为我的事不仅离开了原来的公司,后来还离开了C市,为了这件事我也跟母亲吵过,甚至…唉,总之现在都过去了,不过这次能够遇见你,我真的觉得幸运,希望能够弥补你。”
伊楠听着他含糊其辞的解释,渐渐明白过来。
同一件事在不同的层面上,根据不同的需要会产生无数个版本,自己跟梁钟鸣的那段秘而不宣的往事在许家的台面上如此解释,也许是最令人满意的版本了吧。
谁又能想到某些结果的产生根本不是表面推断出来的原因所致呢。
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志远道:“对了我大哥也在云玺,你们还没见面吧。”他开着车,眼睛始终盯住前方,因此没有注意到伊楠一下子变得苍白的面色,自顾自呵呵笑道:“即使见面,估计都不认得对方了。不过晚宴上我一定拉他过来向你郑重地道歉!”
一到云玺,罗德早已等候在门口,他一改清高的姿态,大刺刺地揽住志远的肩膀,亲热状似父子,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英语,“嗨,PAUL!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喜欢自己开车!你妈妈要是知道了,非K你不可。”
志远笑嘻嘻地也拿英语回嘴,“我不说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除非你告状!”
两人哈哈大笑往台阶上走,志远忽又扭头对身后的伊楠挤了挤眼睛,“酒会上见!”
罗德也随之留意了她一眼,伊楠勉强回以一笑,脸色异样。
气喘吁吁地到了总经理室门口,却吃了个闭门羹,她只得冯奕的秘书,秘书却告诉她,“冯奕不在。”
“他去哪儿了?”伊楠只觉得脑子里喧嚣不已,声音也突然尖利起来。
“这个…”秘书一下子为难起来。
“快告诉我!我找他有急事!”伊楠控制着嗓子里传来的颤抖,眼里灼灼地逼问。
秘书虽是新来的,却很有眼神,平常见冯奕待伊楠客气周到,也不想得罪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他在3201”。
伊楠丢下一句“谢谢”就直奔电梯。
贵宾层永远都是静悄悄的,伊楠提着一口气踏足在绵软无声的植绒地毯上,脚下的一幅幅华丽询粒的彩色图案在灯光的映照下清晰地近乎狰狞。
她在门口站成了一座塑像,早已没有了适才的狂热,兴起的手迟迟没法敲到门上去,仿佛只要一打开,她就会被巨大的黑洞所吞噬…
冷与热同时侵袭着她,手心和背上已隐约有汗意,许是刚才的一通狂奔所致。
恍惚间,门却忽然开了眼前现出冯奕的脸,见到是她,原本浅笑的脸一下子冻僵,一丝惊异失措的表情一晃而过。
他皱紧眉,向她低喝:“你来这里干什么?”
伊楠在极度浑噩中还是清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不安,直觉强烈地拽住了她的心脏,让她一下子喘不过气来。她的目光越过冯奕投向室内,其实只能看到米色的墙纸,她努力调匀呼吸,直勾勾地望向冯奕,什么也没说,而他顷刻间就明白了她眼里的神色,眉宇间阴云密布,身子牢牢把住了门,连手都在不由自主中紧握成拳。
这诡异的僵持终于将门里的人惊动了,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伊楠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冯奕的背后。
隔着冯奕,两人遥遥相望,那张脸,曾经数次出现在伊楠梦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眸在最初的一刻似乎瞬间燃亮,之后又迅速暗淡下来,只余下柔和以及那道永远难掩的倦意。
伊楠眼睛和鼻息处有热意迅速堆积,可是眼眶却出奇的干涩,仿佛再也流不出泪来。
他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伊楠,低声说:“让她进来吧。”
冯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多了一些认命的味道,他苦笑了一声,把门拉直,伊楠的眼前一下子空旷起来。
她抬起脚,踏下去的每一步都带着异常的艰辛,而每一步也都沾满了回忆的印迹,那些曾有的没有时光携着朗朗的笑声遥遥传来,仿佛就回响在耳旁。
以至于她无法辨别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63.谁能救赎(一)
天色逐渐暗下来,下班时间到了,伊楠赶一组给客户的数据晚了会儿,班车显然是赶不上了,她索性慢吞吞地收拾了东西往楼下走。腿伤彻底恢复后,伊楠重新回到那家外企,她感到庆幸,自已在试用期内休了近一个月的病假,回去居然还有自已的位置。同事们待她也与往日无异,尤其同部门的几个小年轻,纷纷热情地埋怨她不肯透露养病的地点,他们也好去探望一下,尽尽同事之友谊。唯有小丁,看她的眼神闪闪烁烁,不再似平日里那样跟她有意无意地套近乎了。
才出公司门口,手机就响了,是梁钟鸣。
“还没下班?”
伊楠心情立刻很好,语气带些娇软,“是啊,加了会儿班,你呢?”
“你回头,往左边看。”
她惊讶地扭头,发现他那辆黑色的奥迪不可思议的停泊在离自已十几米远的人行旁道,越过车窗,驾驶座上有个眉目疏朗的清俊男子,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已,不是梁钟鸣又能是谁!
“上车吧。”他借着电话柔声道。
伊楠惊喜交加,挂了电话三步并两步地蹦了过去,然后火速拉开副驾的门,一头钻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事先不打招呼,主动跑到公司来接她。
两人在车里相对凝视,伊楠在他眼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已沉沦的影子,暗叹一声,自已是真的没救了。
梁钟鸣也含笑望着她,眼里流露出浓郁的宠溺,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怎么,看傻了?”
伊楠脸一红,扭头正对着前方,自从与他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后,两人之间本来若即若离的那层面纱仿佛被一下子撕裂开来,每每对着他,亲切与羞涩几乎是同时并存的。
这一阵他一直逗留在C市,伊楠偷偷算了一下,按照常规,他一周前就该回总部了,然而,他迟迟不走,是为了自已吗?
这个猜想让她心慌意乱,又有掩不住的窃喜。她故意忽略那个关于“以后”的命题,现在的日子比蜜还甜,即使将来回味时只能体会到苦涩,她也舍不得为此丢弃。
“晚饭想去哪里吃?”梁钟鸣打着方向盘问她。
伊楠瞟了眼略带倦意的面色,想必每天在外面应酬也是很辛苦的事,于是托着腮道:要不,我做饭给你吃吧。
梁钟鸣很意外地瞧了瞧她,同时也觉得高兴,于是欣然同意,他把车驶入一条主干道,看方向,伊楠就知道他是想往别墅开,立刻脱口道:“还是去我那里吧。”
梁钟鸣怔了一怔,扭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伊楠迎着他的目光,故作坦然地耸肩道:“我做饭嘛,当然是自已那里最趁手啦。”
梁钟鸣挑挑眉,也笑了。
伊楠其实对他那栋豪宅一直心存芥蒂,在感情上,她向他盲目地投入,而在职物质上,她却竭力要与他分得清清楚楚,唯其如此,才能昭示出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不带任何目的,而别墅里的一切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他们存在的差距,唯有在自已的小屋里,她才能享受那一份属于自已纯粹的快乐。
梁钟鸣当然清楚她的心思,也从来不说她什么,只是有时候看着她那副倔强而固执的模样,他实在有种难以言表的酸楚。
经过小区附近的超市,伊楠突然喊停,她很快跳下车,俯身朝车内的梁钟鸣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东西,很快的。”
还没踏上超市的台阶,梁钟鸣在身后唤住了她,伊楠不解的回头,他已经推门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伊楠愣了一下,随即会过意来,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超市规模很小,以便民服务为主,油盐酱醋一应俱全,有一半的地盘都被搭建起来成菜场的模式。此时早已过了买菜的高峰期,客人稀落下来,店员正在将一批卖得差不多的蔬菜作修整。
梁钟鸣第一次来这种生活气息极浓的地方,他颇有兴致地跟在伊楠身后,看她娴熟地挑选蔬菜,偶尔上前帮忙,却总是被否定,“这个看着齐整,实际上是老菜帮子了,你看,要选这种颜色浅一点的才好嘛!”
梁钟鸣眨了眨眼,将手里的一棵菜放回原处,在这方面,他不是专家,可他愿意尝试,连伊楠带着浅淡埋怨的嗔责听在耳朵里都是如此舒心悦耳。周围间或有下班归来的年轻夫妇一起购物,他们混在其中,仿佛也是极普通的一对,生活简单得只剩了眼前碧绿油亮的蔬菜,这种平馨温暖的感觉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来得晚,菜有些落市了,伊楠埋头认真地挑挑拣拣,梁钟鸣却像个孩子似的是不是递点东西过来,请她品鉴。她絮絮叨叨地给着意见,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间噎住,眼睛瞪着身侧的梁钟鸣,未几,无可抑制地咯咯大笑起来!
梁钟鸣一如既往的衣冠楚楚,浑身散发儒雅温厚的气息,可他的手里,此时却毫无形象地抓了两个还沾着泥巴的土豆,正兴致勃勃地举在伊楠面前,脸上挂着学生等候老实评判的期待!
他被她笑得有点暮,不觉低头端详了一下自已,的确不伦不类,顿时也尴尬起来,丢下手里的土豆,讪讪地拍了拍手,见伊楠仍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不觉探手朝她的鼻子刮去,故意沉声道:“不许笑!”边说自已却撑不住地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