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爷爷奶奶的坟上果然青草萋萋,她用随身带来的小锄头仔细的除去杂草,然后找了块平整的砖石将祭品一一摆开来,又将蜡烛和香火点上。
她跪在泥土地上,给两位老人恭谨地磕了几个头,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问:“爷爷,你原谅我了吗?”
空谷幽静,尽管太阳已经出来,初冬的山上还是有逼人的寒气。两年了,她的心情较之过去平静了许多,就这样坐着,脑海中流淌而过的是往昔的岁月,那些她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贫寒,却不失快乐的日子。
“知道了,要做个好人。”年幼的伊腩坐在他的脚边,拖长了音调,心不在焉的敷衍着爷爷。她的手里抓了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往嘴里扔,等着门前的老榆树往下掉钱串子,她可以蹿出去捡。
她望着碑上爷爷正乐呵呵的笑脸,喃喃地问:“爷爷,我没有做到你理想中的好人,你失望吗?”
爷爷想必是失望的,所以,他不开口说话,伊腩一直守在他身边,等他原谅自己,而是,到合眼他都没再说过只言片语。
三炷香燃尽,伊腩不得不走了,她不想让母亲等太久,她趴在地上,又默默地磕了几个响头,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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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回家(二)

坐在车里,母亲小心翼翼地提议,“小楠,你好久没回来,带你去镇上逛逛,好么?”
伊楠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朝她笑笑,“好。”
镇上变化了不少,许多原先的私房都已拆迁,一律盖成了高楼,伊楠不免感慨,“这样一来,好像全国各地变得哪儿跟哪儿都一个样了。”
原先的老宅也早已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八车道的宽阔马路,威风凛凛地迎接着各方来客。
“那里会建成一个工业园。”母亲指着不远处跟伊楠解释。
伊楠记得她指的方向曾经是一片竹林,竹林里面还有一条小溪穿过,小时候,她常跟大几岁的孩子一起去溪边抓鱼。
都不见了。(橘园枫花血月手打)
“高尚必堕落,敛聚必消散,缘分终分离,有命终归无。”这世上的一切,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场空。
中午在小饭馆里吃着饭,伊楠意外地接到了孟绍宇的电话,一旦确定她目前的所在地,他立刻劈头盖脸地谴责开来,“有你的,姚伊楠,你还真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啊!合着我辛辛苦苦照顾你一场,你连个行踪都不跟我通报一声!你太不够意思了!”
伊楠听着他叽里呱啦的呱噪,由衷地想笑,能在这里听到他的声音,她倍感心暖,很多次她介于梦幻与现实之间,总是他拉回自己。于是她很坦诚地告诉他,自己不是去旅行,而是回了趟家。
他一聊起来就没个完,把端坐一旁的母亲给勾起了好奇心,待她收了线,立刻笑吟吟地凑过来,“是不是男朋友?”
看着母亲脸上殷切的期待,伊楠的笑容便掺进了几分尴尬,“不是啦,普通朋友而已。”
母亲见她淡淡的,也就不再多问了。虽然伊楠从来没跟她提过,她却不难猜出女儿的心上有个伤疤,那段绝望而混乱的日子里,伊楠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开口,令所有人束手无策,直到那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出现。
伊楠在他怀里恸哭的模样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忽然酸楚不已,她很明白,不管自己现在有多努力,都已经错过了走进女儿心里的机会,她难过什么,高兴什么,她一概不清楚,这辈子,也许再也不会了。
可是她又替女儿高兴,从今往后,毕竟有人能照顾她,疼惜她了。
然而,梁先生离开了。不久,伊楠也走了,留下她不明所以地感到茫然和失落,却又无从问起。
伊楠在她母亲家连呆了三天,把几个从前常来往的亲戚都拜访了一遍,几乎每个人都惊叹她变了,变得漂亮洋气了,伊楠微笑着接受这些由衷的恭维,不再似从前那样得意洋洋,她的沉静让亲戚们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大家都能理解,他们把这些改变归咎于两年前她同时失去爷爷奶奶的那场重大变故。
她在堂哥家听说了侄女姚敏妤的近况,那丫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在闹辞职,搞得家里也跟着鸡飞狗跳,堂哥十分郁闷,央伊楠有空开导开导她。
该走的地方也都走了一遍。伊楠以为出来可以缓解情绪,却不料到哪里都差不多,她的结在心里,旁人再热闹也帮不了自己。
于是,闲逛到第四天,她决定买次日的火车票回去。
母亲当然无比遗憾而热情地想要留她多住几日,这个女儿从小就跟她生疏,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气质非凡,跟她年轻时候简直南辕北辙,她不禁怀疑伊楠究竟是不是从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伤感之余,也多少带点儿沾沾自喜,无论如何,伊楠不仅是两个老人的骄傲,也是她的。
孟绍宇再度来电话时,伊楠正在绞尽脑汁搪塞母亲的挽留。
“猜猜我现在在哪儿?”话筒里传来他得意洋洋的声音。
“我哪里知道!”伊楠嘴上说着,有点预感不祥,这家伙有时候很疯。
果然——
“还有整一个小时,我就到y市啦。”他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伊楠的脸一下子挎搭下来!
晚饭后伊楠就启程赶往火车站,母亲在追在后面问要不要让周伯去接一趟,她咬牙切齿地回绝了。
天色一黑,整个小镇就开始凄凄惶惶起来,拂上面庞的风还真有点风霜刀剑的味道。伊楠裹着过膝的一件格子呢大衣凛然地站在风里,并不觉得有多冷,胸腔里有股燃烧的怒火正在给她供着暖,她这辈子还没遇到过如此自以为是,牛皮糖似的人物!
有火车进站了。出站口很快人头攒动,孟绍宇个子高,身上裹得严丝密缝,简直像去南极考察,伊楠很容易就认出他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迅速交会,他立刻神采飞扬,朝她灿烂一笑,表情欠扁。(橘园枫花血月手打)
伊楠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他随人潮涌出来,又屁颠屁颠晃到自己跟前儿。
“哟,待遇不错,您亲自来接我啊!”他照例嬉皮笑脸。
伊楠本来很想踹他两脚解解气的,可他真站在面前了,她的怒意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攒不到一块儿。
笑容依旧没有,绷起脸,她弯腰将他手上一个纸袋子接了过来。
孟绍宇简直受宠若惊,整了整肩上那只状似邋邋遢遢的背包,笑嘻嘻道:“到底是在你的地盘上,有东道主风范啊!呵呵,人都温柔了不少——哎,等我一下!”
他匆匆忙忙地跟上她的步伐,然后亲热地解释,“我可是特地为你请了一周的假期,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这几天该怎么过哈!”
“你别费劲了,我明天就回去。”
“别介!我这刚来你就要走——”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诓你来的。”
“那是那是!哎,这地儿不错嘛!人杰地灵的…”
伊楠在他的罗嗦中拦到了一辆黑车。两人坐进去,孟绍宇又道:“你不请了10天假的嘛,你要在这儿呆腻歪了,咱们索性往别处玩去,你想怎么样,我都随你!”
伊楠白了他一眼,不接话茬,直接问:“你住哪儿?”
孟绍宇愣了愣,装傻,“不知道啊。”
伊楠立刻往前倾了身子,甜甜地问司机,“师傅,咱这镇上最贵的旅馆在哪儿呀…”
孟绍宇一把揪住她,“哎,那个,我人生地不熟的…”
正拉扯间,伊楠的手机响起来,是母亲,问她人接着没有,孟绍宇还在她耳朵旁抗议着,声音很大,伊楠自然瞒不住,只得回说是。
母亲当即爽快道:“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接家里来住吧,反正地方也大…”
她嗓门大,坐在一旁的孟绍宇听得一清二楚,捧着白净的一张脸,可怜兮兮望着她。
那样子让伊楠莫名其妙地联想到某次在路上看到一个漂亮妇人怀里搂着的京巴狗,当时她与她们擦肩而过,那只可爱的小狗狗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与此时的孟绍宇无异。
她实在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再也无法假装强硬,但仍努力板起脸来道:“见了大人要有礼貌,不许胡说八道,四六不着,听见没有?”
孟绍宇喜不自胜,对她的“训诫”一概照单全收。一路上嘴巴就再没合上过,愣是把一个清冷的夜晚搅得热闹而纷乱。
母亲见伊楠领回来的居然是这么个帅气的小伙子,顿时又惊又喜,那热情劲儿比待伊楠更甚。
孟绍宇嘴巴甜,左一个“阿姨”,右一个“伯父”,叫得伊楠直起鸡皮疙瘩,抽空扯着他悄悄问:“阿姨能跟伯父并称么?”
孟绍宇朝她挤挤眼睛,凑着她耳朵低语,“童言无忌!”
母亲偷眼瞧见这一对小儿女如此卿卿我我,脸上早已笑成了一朵花。听说孟绍宇想在近处游玩,母亲立刻热情地向他推荐,“去甘露寺吧,明天刚好是十五,有庙会和集市,热闹着呢!”
孟绍宇嘴上敷衍着,眼睛却巴巴地瞅着慢条斯理喝茶的伊楠,直到她放下茶杯站起来,淡淡道:“要去就早点休息,赶晚集没什么意思。”
孟绍宇顿时心花怒放。


55. 回家(三)
集市设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愣是摆出了两排长长的铺子,卖的大都是些廉价货色,赶集的人很多,图的就是这个热闹。
伊楠跟孟绍宇挤在人堆里,只能跟着大部队缓缓流动,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吆喝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
有个卖瓷器的铺位前架了部人字梯,一个男人趴在上面挂好了音箱,就着里面传出来的减价“诗朗诵”有节奏地打拍子,模样陶醉。
孟绍宇朝某个卖盗版碟的铺子多张望了几眼,那贩子立刻揪住他,递给他几张封面颇为香艳的片子,供他挑选。伊楠忍着笑,撇下他兀自向前走。
未几,孟绍宇扒着人群急追过来,在她身后郁闷地哼哧出声,“我的样子真有这么猥琐么?”
伊楠扭头瞥了他一眼,幸灾乐祸地笑道:“要不人怎么老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呢!”
走过闹哄哄的集市,再拐一个弯,就来到那座千年古寺。(橘园枫花血月手打)
古刹刚翻修过,处处透着新意,香火倒是兴旺,来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伊楠跑去买香烛,孟绍宇跟在她一旁,挑选已毕,她扭头看到孟绍宇在掏钱包,赶忙拦住,“这个得自己来才灵验的。”
孟绍宇翻了翻眼睛,“我不是要给你买单,我也要烧啊!”
伊楠立刻闹了个大红脸。
两人捧了香烛来到大雄宝殿下的烛火台,各自虔诚地敬了三炷香,又去殿堂内拜了大佛,伊楠默默做完一切,回身去打量孟绍宇,见他还伏在蒲团上跪拜,不知道他想求佛保佑些什么。
完事后,两人又在寺内转了一圈,寺院不大,但后面有块新修葺的小湖泊,栽了不少花草树木。他们拣了块石头坐着歇一会儿。太阳很好,没有一丝风。
孟绍宇打开他背上那只几乎从不离身的包,敞开口递给伊楠,“想吃什么,随便拿。”
伊楠朝里面张了一张,干粮、零嘴儿、饮料一应俱全,“呵呵,你还挺懂得享受的!”
“那是!”孟绍宇大言不惭,“活着可不就是为了享受嘛!”

伊楠挑了一包薯片,撕开了口慢慢吃着,又问他:“你刚才许愿了?”
“嗯。”他瓮声瓮气地答。
伊楠笑笑,“想不到你这么时髦的人也信这个。”
孟绍宇把玩着瓶盖,眼里难得没有了戏谑,慢条斯理道:“有些事不是靠自信就能成功的,所以我祈求一些运气。”
“哦?举个例子呢!”她依旧笑呵呵的。
孟绍宇的目光不觉凝住了她,慢悠悠道:“比如你。”
伊楠没有防备,心头突地一跳,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正面对面地坐着,他眼里那副热辣辣的神色令她不怎么吃得消,猝然间转开了脸,不再与他对视,暗自后悔提了这个话茬。
孟绍宇见她一味逃避的样子,心里升起一丝黯然,但他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想努力一把。
“伊楠,有时候我经常会想,究竟你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呢?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你变得这么消沉?”
也许,她习惯了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孟绍宇,而此时,他陡然间暗哑下来的嗓音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低着头,干巴巴地嚼薯片,仿佛很不在意的样子,却根本食不知味。
“对你的过去,我有过很多种猜想,真的,像编故事一样,编了一个,觉得不满意,再推翻了重来…然后,我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妒嫉,妒嫉你从前那些事,你遇到的那些人…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他先自嘲地笑了一笑,“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而你,第一次让我有了挫败的感觉。”
就这样听着他将那些话缓缓道来,伊楠的心开始有了沉甸甸的分量,又未尝没有一丝感动,她匀了匀有些不太平稳的呼吸,仰起脸来,竭力保持自然地对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我真该感到庆幸,居然能成为你的挫折,不过,也许你会很失望,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既没什么可歌可泣的过去,也不值得你这样去费神思量。”
孟绍宇眼里的热意并未就此褪去,他对着她摇头,然后用很沉痛的语调缓缓道:“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