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岚岚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无限委屈地抗议,“谁说我二十七了,我才二十五周岁呢!”平生最恨中国算年龄的方法,只要一过年,就非得不切实际地加岁数。
云仙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小时候巴不得往自己年龄上多加几岁,现在翻过来了,还想减了。”
赵磊跑过来凑热闹,“我姐是希望自己能永远停留在二八年华呢——可能嘛!”
岚岚听着这话特别刺耳,回他一句,“你也有到我这年纪的时候,别得意!”
赵磊偏摆出一副欠扁的得意劲儿来,“我们男人跟女人不一样。没听说嘛!男人四十一枝花,我呀,现在还是花骨朵儿呢!”
赵岚岚虽然嘴硬,心里也多少有点着急,因为自那晚之后与徐承的事便再无进展。她认为凡事都要乘热打铁,所以隔了两天就打电话约他吃饭。很不凑巧,徐承出差了,时间还不短,可把岚岚郁闷得够呛。
意兴阑珊之余,转而又怀疑起先前言之凿凿的这段“缘分”来:重逢第一面就因为相亲的尴尬落荒而逃;给他打电话不接,想请他吃饭又不在档期…怎么越琢磨越觉得有点造化弄人的意思?
可是那天晚上他鼎力相助的镜头还热乎乎地存在岚岚的脑海里,她心里那股子暖意便怎么也没法消散殆尽。
试想,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这么深更半夜跑出来为你效劳么?还陪着你满大街地转悠,帮着你扛东西,末了连车费都自掏腰包出了?
不能啊!
一声叹息后,百折不挠的赵岚岚再次振奋起来,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她跟徐承前途一定是有光亮的,道路也一定是不同寻常的。
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一仰头,好几张脸都象向日葵似的正朝着自己。
年关将至,办公室里一下子人声鼎沸,在外奔波了一年的工程师们每天朝九晚五地出现在办事处,贴发票的贴发票,上网的上网,聊天的聊天。一到中午,就呼呼啦啦往附近的馆子里跑,大家轮着请客,也是一年中难得悠闲的时光。
工程师林彬盯着岚岚花痴一样的笑脸就琢磨开了,“都笑成一朵花了,铁定有什么好事儿!”
刘燕莎就坐岚岚后面,嘴角噙着笑补充了一句,“哦,从月初开完会之后她就落下这动不动就傻笑的毛病了。”
岚岚的笑容僵持在脸上,还没等她搞明白刘燕莎话语背后蕴藏的丰富涵义,却冷不丁听林彬问曹宇翔:“老曹,是不是你上回给人介绍的那个成了?”
岚岚闻言,脸上顿时姹紫嫣红,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曹宇翔将此事外泄,没想到他居然给自己制造“绯闻”!
当下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向曹宇翔,吓得他立刻将目光从她脸上飘走,只当没听见林彬的问话,高声问旁人:“哎,今天想吃什么,哥哥我请客!”
岚岚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攥着茶杯就往曹宇翔的方向走去…
曹宇翔心虚地往一旁挪着脚步,一只手作防御状遮挡在脸部,“岚岚,有话好说啊!”
岚岚走到他跟前,阴森森地瞅了他半天,正当他发怵她会不会拿茶水泼自己的时候,却听岚岚冷声道:“让个道儿,我去泡茶。”
曹宇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逼到狭窄的过道了,赶紧殷勤地往边上闪,让这位小姑奶奶过去。
林彬窃笑着拍曹宇翔的肩,“真是只小辣椒!难怪老找不着婆家了,也不能怨你。”
曹宇翔危机解除,反而大方起来,“岚岚这姑娘其实挺不错的,模样端正,人又老实,虽然平时抠门了点儿,不过总比娶个败家女强啊!”
又一个工程师贺亮也插了进来,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这话我同意。女人啊!甭管丑的,漂亮的,娶回家久了就会发现,同一张脸蛋看腻歪了其实都差不多。还是要会持家、能生娃的才是上品。”
林彬摇头晃脑道:“我觉得既要生得好看,性子也要温柔,然后——还得会持家,如果能多赚点钱自然就更好了,也减轻男同志的负担嘛!哈哈!生不生孩子这事倒在各人。我反正是不喜欢小孩的。”
刘燕莎哪里听得过去,嘿嘿冷笑,“要真有这样的女人,她还嫁给你们做牛做马?不是白痴是什么?你们男人凭什么对女人那么多要求!你们自己都付出些什么了?”
林彬立刻回道:“小刘你这话就偏激了啊!如今的社会,男人的压力要远远大于女人。女人要是在外面干活不高兴了,可以一甩手不干,回家让老公养着。男人行吗?他能往哪儿退?”
刘燕莎尖刻地反驳,“那也得老公养得起才行啊,否则女人同样没有退路!”
林彬一拍腿,“要不怎么说女人势利呢!”
刘燕莎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你们男人还不是一样的势利!”想想不过瘾,再加一句:“既势利又贪婪!”
林彬紧接着道:“男人势利那也是女人给逼的啊!现在的年轻女孩个个扬言要找有钱的男人,房子车子存款样样都要,找个老头也没人多说什么。男人就不行啦,谁吃软饭谁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你说这世道究竟是对男人苛刻,还是对女人苛刻!”
眼看争辩的趋势愈演愈烈,曹宇翔忙举手作平息状,“还没到放鞭炮的时候呢,怎么火药味这么浓啊!嗨!都别罗嗦了,没什么好争的嘛!是吧?俗话都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人活着如果能每样事情都分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那还能叫过日子嘛!”
赵岚岚续了茶水后并没有立刻回办公室,以至于错过了那场男女辩论会,她对曹宇翔的气恼没延续多久就消散了,一来她不是个记恨的人,二来她转念一想,如果没有曹宇翔安排的那次相亲,她也不可能跟徐承重逢,这么想想,很快气也就消了。
她靠在茶水间的玻璃窗前,远眺十二楼外面的车水马龙,想着自己二十六年来乏善可陈的感情史,又联想到在大学里那场七拐八弯的暗恋,还有妈妈整天翻来覆去没完没了的那几句话,以及未来仍有可能遭遇的种种挫折和打击,觉得恋爱这档子事简直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可又不能不为之,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不过是四五年前,她还过得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呢!那时候的她,对爱情仍然充满了小女生般虚幻华美的憧憬。
对她来说,爱情是什么?
是四目相对时火花四射的激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浪漫,是含蓄唯美的心有灵犀…
怎么到了现在,味儿就全变了呢?简直跟菜市场上买青菜萝卜没什么区别!明确罗列出条件,然后按图索骥,初步筛定后,进行二次挑选,看着外表没瑕疵的就可以继续深入了解,反之则挥手拂去。当然,在此过程中,还有随时被对方拂掉的危险,因为在这个市场里,人人都是商品。
脸皮越来越厚,而感觉却越来越麻木。
可令她奇怪的是,绕是这么看上去冷酷的挑选方式还是成全了许多对夫妻,这些人也都这么往下过着,有幸福的,有不幸的,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市场经济真是无孔不入,从物质形态进而侵占到精神领域,真搞不懂究竟是怎么了。
门口传来响动,有同事进来沏茶。岚岚这才拉回自己越扯越远的思绪。
还是现实点儿吧,既然不想象青菜萝卜那样被人挑来拣去,那就自己主动一些。这年头,连女人的幸福都不是靠坐等的了,也算是现代社会倡导的男女平等的一种折射啊!
出了茶水间,她就拿定了主意,再给徐承打个电话。

11. 忽悠来的峰回路转

徐承这次出差的目的地是东莞,去一个新客户的现场做技术回访。本来没必要赶得这么急,但听说出的问题比较特别,产品管缝接口处会缓慢渗油。为了调查清楚原因,他就随工程师一起去了。顺便多请了三天假,这样跟春节的假期能连在一起扎扎实实地休息一阵。他想乘着这段日子跟俞蕾好好谈谈,如果矛盾解决,他们还可以顺便找个旅行团出去玩一趟。以前俞蕾老抱怨没得出去玩,而事实上,她工作起来远比徐承疯狂。
谁知在东莞工厂一连蹲了两天的点,做了各种测试,既没在数据中找出有疏漏的地方,也不再有漏油的情况发生。客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记录在案,继续观察。
暂时结束了客户处的事宜,徐承在东莞跟同事分道扬镳,他直飞了上海,俞蕾已经回来,也答应了跟他再好好谈一次。
春运期间,哪里都人多,徐承坐在飞机上,一反常态没有为周围喧杂的声音所困扰,翻翻杂志,看看外面的云海,心情相当不错。
忽然想起去年那场来势汹汹的非典来。可怕而恐怖的情形,人人自危,各种传闻接踵而至,一个比一个激烈、汹涌。
俞蕾生日那天,他们还是冒险去了公寓附近的一家西餐厅用午餐。走进去,顾客寥寥无几,柜台处盘桓着一堆穿着白衣,戴着白帽的服务生,慵懒的神色全然没有了昔日热闹时分的紧张与敬业。
吃完饭出来闲逛,走在街上,更是一派肃杀。偶尔来往的行人也是个个脸上套个大口罩,眼露惊恐,仿佛末日随时会来临。
他记得当时还跟俞蕾唏嘘,想之前两人缩在被窝里看电影《生化危机》时觉得里面的故事离现实生活太过遥远,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们深切地意识到,其实一切皆有可能。
而当危机来临时,个人的力量却是如此渺小和脆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有一度过得特别融洽。事实上,没有什么是他们能把握住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前,珍惜身边的这个人。
可惜,人是善忘的动物,非典的阴影逐渐散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该吃吃,该喝喝,该闹闹。生活中的种种琐碎与繁杂又悄悄地充斥到他们本就被工作分割得四分五裂的时间和空间的缝隙之中,且填补得严严实实,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也慢慢忘记了曾有过的顿悟与甜蜜。
在几万英尺的高空,徐承对着一团喜气的乘客感慨万千,历史又翻过了新的一页,2004年就在眼前,但愿一切晦气与不愉快的经历都能被永久地留在已逝的岁月里,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新开始。
愿望是美好的。
然而,现实岂能均随人愿?
到上海的当天晚上,徐承就跟俞蕾又谈崩了。
漫步云端时的一切慷慨大度的胸怀在双脚着地之后便不复存在,亦或是根本没有随着他一起下来?
他们好似在一根牛皮筋的两端,向着相反的方向不遗余力地使劲,徐承也希望能够妥协,可一松手,仿佛整个势力便全倒向了俞蕾那边。他想不明白,在两个人的世界里,退让与坚持的分寸究竟要把握到一个什么样的度才是合理而完满的。
当激烈的冲突过后,他不得不稳住心神,隐忍地对她说:“我们彼此再冷静一段时间再谈,好么?”
照这个趋势下去,他难保两人不会就此分崩离析。
俞蕾倔犟地咬着唇,“徐承,该冷静的人是你。如果当初你不那么冲动地离开,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你明知道我不会离开上海,你还是回了Z市。是你不冷静在先,现在你要我怎么做?丢下现有的一切跟你去Z市发展? 我在这里打拼出来容易么?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的?你什么时候为我想过?”
徐承无话可说。
一场好好的聚会就此不欢而散。
他没有立刻回Z市,原先的公寓自然是没法住了。他找了家还算干净的青年旅馆将就宿了一夜,第二天做完check-out后却没有立刻奔赴火车站买回程票。
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沿着外滩散步,心情异常低落,仿佛有种被人威逼的耻辱感,却又无法干脆利落地斩断威胁。